今年军事区的授勋日是个阴天。低垂的云层使整个军事广场闷闷沉沉。各级军官汇聚一堂，等待着国王主持授勋仪式。
  广场不远的御息殿，伦赛、凯加已经侯在了殿门外。当阿斯兰穿着那件翡翠色的华服出现时，两位同伴几乎惊呼了起来。
  “海神在上，你简直就是阿特拉斯再世！”
  国王并不多言，只是笑笑。他看向一旁的侍女，“书记官还为我准备了什么一并拿来吧。”然后转向两位同伴，“既然你们如此费心我今天就演一回阿特拉斯，也好了却你们的心愿。”
  暗红色的披肩送了上来，它的内里一片束黑，金线刺绣的翼龙在披肩上若隐若现，随着国王脚步的移动，似有腾飞之势。
  国王到达广场时，现场彻底沸腾了，他们叫着阿斯兰的名字以示效忠，那阵势完全与他当年成为全军统帅的阵势如出一辙。
  站到台上，阿斯兰单手举起，十几万人的广场顿时鸦雀无声。按照往年惯例，国王首先对死去的烈士们致以了崇高的敬意，并授予了前不久去世的军臣洛里达将军帝国最高的军事殊荣。
  授勋仪式结束后，一名特殊嘉宾被请上了前台。他就是洛里达将军的长子，庞格鲁斯城的执政官西吕斯。他代表他已逝父亲对这份荣耀发表了一通演讲。霎时，现场的热情扫空了头顶的阴晦。
  其实，今年的这个军事奖项国王原本就是为洛里达将军准备的。但西吕斯的出现让阿斯兰也吃了一惊。当这位执政官连夜赶到帝都要求谒见他时，阿斯兰以为他不过是在复制谢希尔的父亲当年所做的事。可谁知当西吕斯见到国王立刻下跪宣誓效忠时，君臣两人居然一见如故。
  西吕斯年龄五十有加，他虽是洛里达将军的儿子，但比起他父亲的武将之风他更像一名文臣。简单的问候以后，他说起了他父亲的遭遇。他说他父亲是自刎的。这消息让国王脸色一片煞白，瞬间红了眼眶。西吕斯连连安慰国王，但几句之后自己也伤心了起来。
  待两人情绪稳定，西吕斯才又将父亲的遗言告诉了国王。他说他父亲一直拥戴先帝蓝斯，在接到太皇太后的邀请时他知道自己要是成行，势必使国动乱。他生前能承蒙三代君王赏识，两代君王重用已是不小的福份。他不愿辜负阿特兰斯家族的历代先灵，特别是亚尔罗根殿下。在对四子一女一一叮嘱后，他选择了自我了断。并让他的儿孙永远不得背叛阿特兰斯家族。
  安排完父亲后事，西吕斯便马不停蹄赶来了帝都。为在对国王不利的谣言生效前，平息军队及贵族对国王的猜疑。他的到来无疑坚定了阿斯兰的决定，在更多的无辜者遇难前国王必须采取行动。
  今晚会是个血光之夜，这场鸿门宴设在了军事大厅的北角，由裴蒂斯将军的长子西格斯全权操办。作为军事区军事法庭的最高审判官，西格斯有权对各级军官进行现场审判和下达就地处决。
  夏池殿内，几名军官陪着国王等待着军事区带来的消息。一份革职书就躺在书桌上，上面写着今晚判决的人员名单。阿斯兰并未翻阅，而是看向了御座下的几名同伴。
  这时，有人求见国王。通报人说来者是谢希尔。走进另一个房间，谢希尔已经等在了那里。见到国王他行了礼，然后递上了一封请愿书。
  国王粗略看过，抬头注视着谢希尔。他幽静深远的眼眸为自身气质平添了几分持重。上次他如此瞧他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殿内弥香愈发浓郁，国王叫来仆人撤走了香坛。延宕片刻，他问，“为什么想走？亲王待你不好吗？”
  听到国王的声音，谢希尔鞠了一躬，“殿下，亲王待我很好，只是属下自身原因再难服侍亲王。”
  “谢希尔。”
  “属下在。”
  “你父亲当年把你托付给先帝我理应代替先帝继续照顾你。对你我原本另有安排，但亲王喜欢你执意把你留在身边。长期以来你一直在亲王宫佐理政务，宫内上下家臣军臣也对你关爱有加。你是亲王当年亲自挑选的宠臣你要走他知道吗？”
  “属下辜负了亲王的厚爱。”
  阿斯兰抬了抬手，让他不必自责，“你或许有自己的苦衷，若不愿细说我也不便打听，今天你既然直接来找我请愿，我理应回应。说说吧，你离开亲王宫后有何打算？”
  “尊听殿下圣命。”
  阿斯兰哼笑一声。
  “谢希尔。”
  “属下在。”
  “我们两家本为南北之首，根系同为阿特兰斯家族。你的先祖是阿特拉斯次子后裔，算来我们两家也是这个世上最为亲近的氏族了。你的祖父我的舅公在此前的遭遇让人心疼。我相信家父是个明理之人，他清楚当年情况才把你留在帝都。作为血亲氏族你大可提出你的要求，如能满足我逐一满足，如不能满足我尽量补偿。”
  “承蒙殿下厚爱，属下没有任何的要求，只是辜负了亲王一片好心。”
  阿斯兰收拢视线，对方的心是封闭的，但就算他不说他也能猜到一二。他的脸上有伤，这伤若不细看也只当磕碰。可他更重的伤在心底，从眼底溢了出来，让人可便揣摩。赫西普斯向来性情浮躁，后悔之事没少做。他们会如此相待的唯一理由……阿斯兰停止了思考，视线回到了谢希尔的脸上。
  “来年开春赫西普斯将前往北境，我原本打算让你陪同。如果你要离开，你是想先行回到迪伦还是投奔你的父亲？”
  谢希尔埋下头去，一丝阴郁跃上了他的眉梢，“殿下，属下没想离开帝都。”他的声音因为忧伤小了几分，“属下虽然根系迪伦，但对它早已没了眷念，况且殿下要真下旨让我回去，无疑让我回去送死。北境教会和我族乃世仇，他们巴不得处死我。”他顿了顿又说，“至于家父，我想他绝不愿看见我离开帝都而去投奔他的。”
  “为什么？”
  “家父离开前曾对我留有一话。他说‘荣誉与死选其一’。如果我离开帝都投奔他，我的族人会怎么看我？我们家族虽为罪臣，但一直想效忠国王尽力弥补。”
  两人的视线在一种静谧中交汇，各自藏有千百种思绪。阿斯兰轻浅一笑，“你想过重新执政迪伦吗？”
  “殿下，实不相瞒属下想过。”
  阿斯兰挑高眉目。
  “但比起执政权，属下更希望教会恢复我家族的荣誉。”
  为了摸清波克图斯家族当年的审判，阿斯兰早把那几卷密宗一一过目了一遍。其实当年波克图斯家族会落到那步田地，不过就是得罪了北境教会。他们将几大祭司金库私藏的钱收了出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波克图斯家族虽说黑暗，但北境教会的黑暗绝对比他们十倍不止。让教会恢复波克图斯家族的荣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转念想想谢希尔的处境也尴尬，他父亲当年明哲保身的做法无疑激怒了老太后。所以当老太后回到帝都后她几乎就没正眼瞧过谢希尔。想着接下来的宗教改革，谢希尔说不定还是将来铲除北境教会的一个不错的助力。
  “谢希尔。”
  “属下在。”
  “我不会撵你走，但你请愿之事我也不能立刻给予答复，毕竟你是亲王的人，不过……”
  谢希尔认真的听着。
  “尤族德拉尔家族内部一直存在纷争，如果你愿意，就先到尤族群岛助西瓦德族长一臂之力吧。”
  谢希尔的脑海立刻浮现出了西瓦德那张张狂的脸。赫西普斯对那家伙可是非常仇恨的。国王指派他去协助那小子无疑让他跟亲王的关系更为恶化。
  “殿下？”
  阿斯兰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但反之一想他能有所顾虑说明他对赫西普斯还有心。
  “你的任命书将由军机部下达。出门在外，凡事留心。应急的事不必事先请令，如有任何困难直接告诉我，我绝不推诿。”
  “谢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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