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姐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逐渐平静了下来。此时霖哥儿的眼角也噙着泪水，只是不知道这些泪水，究竟是为了姑姑的悲惨遭遇而流，还是为了从未谋面的二叔而流。
  舒缓了片刻，兰姐接着讲述道：“我一见二弟头上的鲜血，急忙扑上去为他包扎，一边试图止血，一边恳求杨世昌，让他带着二弟去医馆，或许还能救回二弟的性命。可是杨世昌冷冰冰地拒绝，说他身上没有银子，去不了医馆。就这么眼见着，二弟在我的怀里断了气，临终之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就那样头一歪，便从此撒手人寰，阴阳两隔。
  这时候的杨世昌，凶暴地抓起我，就往外拖，他说要将我送回青楼，退回赎身的银子。我不肯，他便开始破口大骂，说我就是杨家的丧门星，害死了爹，害死了二弟，害得他杨世昌上不起学，害得杨家倾家荡产、一贫如洗……
  我在他的骂声中低了头，答应可以重回青楼，不过要先把二弟的尸体掩埋。就这样，我和杨世昌一起，仔细打扫了二弟的房间，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这才偷偷将二弟的尸体包裹好，带到了城郊的乱葬岗，趁着夜色，挖了一个很浅的土坑，草草埋葬了二弟。”
  讲到这里的兰姐，脸上已然退去了悲伤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决绝。
  袁明致开口说道：“杨漫雪，你二弟杨世聪的遗体，早已不在乱葬岗了吧，你后来重新厚葬了他，是吗？”
  兰姐未置可否，声音暗哑地继续道：“等我和杨世昌回到倚香院后，冯氏翻脸不认账，只给了杨世昌那笔银子的零头，并指使手下的打手，将他轰出了门外。从那天开始，我便下了狠心，一是要挣到很多很多的银子，无论用任何手段，我都要成为有钱人；二是我要报仇，曾经伤害过我的人，一个不落，都得死。”
  “事实上，这两样你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完美，若不是遇到本官，你现在可能还在倚香院里，呼风唤雨，过着悠闲又富有的生活。”袁明致带着调侃的语气道。
  兰姐的嘴角，弯了弯，却没有笑出来。袁明致接着说道：“杨漫雪，接下来讲讲你复仇的过程，第一个受害者，应该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毒妇冯氏吧。”
  兰姐冲袁明致投出一个意外而又赞赏的眼神，说道：“大人所言不错，第一个死去的人，就是冯氏。我重新回到倚香院之后，事事顺着冯氏，经常帮她调教那些新来的不听话的姑娘，表现出一副死心塌地跟随她的模样。冯氏很高兴，不久就把我视为心腹，许多事情，也就不再背着我。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冯氏的私藏，原来她积攒下来的钱财，多得超出了我的想象。也是受到那些钱财的诱惑，我毫不犹豫地设计杀死了她，而后自己取而代之，成为了倚香院新的女主人。
  接手倚香院的头一年，我按部就班地经营，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而在这一年中，我偶尔得知，原来和那个小贱人一起害我的闵知夏，有了一个女儿。初为人父的闵知夏，并没有安分几日，便又染上了新的恶习，开始逛青楼狎妓，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报复他的绝妙办法。”
  就在众人沉浸在兰姐的讲述中时，没有人留意到，藏身在银杏树后的女子，听到闵知夏这个名字时，迅速用手掩住了口，眼中浮现出迷惑的神情。
  袁明致变换了一下坐姿，喝了口茶水，说道：“杨漫雪，接下来你重新扩大了倚香院，把原来的姑娘全部换做了新人，以此来招揽客人。为的就是有一天，闵知夏能慕名前来，到时候，你就能如愿实施计划好的复仇大计。”
  兰姐阴阴一笑，露出不屑地神情，道：“那个沾花惹草、风流成性的好色之徒，毁了我的一辈子，这样的男人，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于是你就偷走了他只有四岁多的女儿，从小养在倚香院，然后……”袁明致停住口，直视着兰姐。
  兰姐忽然呵呵干笑了几声，加重了语气说道：“大人，你能够想象得到吗？当闵知夏被我的护卫，从热被窝里拎出来，扔到我的面前，一丝不挂的他，颤抖着丑陋的身躯，跪着求饶的情景，是多么的令人作呕。
  后来我亲口对他说，刚刚在床上与他颠鸾倒凤，任他蹂躏玩乐的姑娘，就是他自己的亲生女儿闵不言时，他像个傻子般张着大嘴，不肯相信。我就大笑着告诉他，这个小名叫言儿的姑娘，正是我从紫槐村口，亲手带回来的，我这里还保存着她当时所穿的衣物……”
  “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杨漫雪，亏你想得出，如此歹毒和丧心病狂的计策。纵使闵知夏夫妇有千错万错，想办法弄死他们也就是了，何必还要祸及无辜的下一代？你这样做，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兰姐不屑一顾的撇撇嘴，哼了一声道：“大人，报应？您觉得真有报应这种事吗？当初闵知夏为了讨那个贱人的欢心，对我百般折辱和殴打，甚至活活打死了我尚未出世的孩子，为什么他们没有遭到任何的报应？仍然照常地生儿育女，逍遥快活？
  所谓的报应，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既然老天不帮我，那我就自己亲手惩罚他们，又何错之有？闵知夏他生性风流薄情，若非如此，又怎会最终毁在这样肮脏的丑事中，这才是他应得的下场，根本不值得半点惋惜。”
  袁明致神情肃穆，正色道：“杨漫雪，你如实告诉本官，闵不言她……现在是否还活着？闵成蹊已死，闵不言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你不会已经斩草除根，将她也杀了吧？”
  这时小希也站起身，走到霖哥儿的旁边，紧张地等待着兰姐的回答。
  兰姐忽然诡异地一笑，道：“大人，找到闵不言又能如何？您预备怎样安置她，让她回到闵家去认祖归宗？哈哈，一个青楼出来的姑娘，一个与自己父亲行苟且之事的女人，大人还找她作何？莫不如，任她自生自灭的好些。”
  兰姐的话音刚落，那道橘红色的身影，从银杏树后飞快地奔出，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女子已经奔到兰姐的近前。就见她直接将兰姐扑到在地，举起手中一个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进兰姐的喉咙。
  兰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吓得不轻，本能地开始挣扎，而当她看清了女子的脸孔后，却放弃了挣扎，任由那枚尖锐的东西，深深刺入自己的身体，一下又一下……脸上竟是一片平静。
  小希第一个冲到近前，紧接着袁明致、霖哥儿以及万经纬都围了上来。此时，鲜红的血液，已经从兰姐的颈间，喷涌而出，而兰姐的眼睛依然大睁着，却是空洞无神。生命随着鲜血的不断喷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快速地流失。
  众人在看清碧瑶姑娘的那一刻，心里的疑惑，瞬间解开。小希试着拉开碧瑶姑娘，可是碧瑶的一只手，仍旧紧紧攥着兰姐的前襟，另一只手半举着，手心里牢牢握着的是一支锋利的发簪，正有刺眼的血珠滴落。
  碧瑶呆呆地看着兰姐的脸，惨白的双唇翕动，声音清晰地说道：“你不是说不相信报应吗？现在总该相信了吧。兰姐，这就是你种出的恶因，今日……活该你自己吞下这枚恶果。”
  碧瑶姑娘说完，缓缓送开了手，转过脸来看向众人，那张娇小白皙的小脸上，喷溅着斑斑的血迹，她冲着众人妩媚地一笑，说道：“我小名唤作言儿，就是兰姐口中的闵不言。”
  说着，碧瑶姑娘猛地往后一闪身，手中带血的发簪直指自己的咽喉，娇声道：“都别过来。”
  “碧瑶姑娘，你冷静点，千万别伤着自己。”袁明致抢先说道。
  碧瑶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你们不用劝我，兰姐说得没错，若是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从不清楚自己的身世，那么，可能我还会糊里糊涂地活下去。可是现在，当我得知了这一切内幕之后，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闵家所有的人都死了，我还有什么理由独活于世？不如，早些了断的好。”
  “碧瑶，你干嘛要犯傻？在这整件事情中，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至始至终，你都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犯不上为别人犯下的过错，搭上你自己的命啊。”小希往前蹭了一步，温言说道。
  碧瑶望一眼小希，忽然孩子气地说道：“你……你不是一直都讨厌我吗？还打过我好几次，若是我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还要拦着我？”
  小希哭笑不得，仍旧好言劝慰道：“碧瑶，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要不是与你动过手，咱俩能这么熟识吗？还有啊，碧瑶，你现在可是闵家唯一的血脉，你要是就这样死了，闵家岂不就彻底断了根，你忍心吗？”
  碧瑶重新板起脸，清澈的明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说道：“像闵家这样肮脏恶臭的血脉，留下也不过是耻辱。再说，我也只是个女儿身，又不能为闵家延续香火，死了，倒也干净些。”
  说着，碧瑶手中的发簪抵到了肌肤上，继续说道：“袁大人、瑞姑娘，我想最后问一句，闵成蹊……是我的弟弟吗？他……是个怎样的人，是否也像我爹娘那样不堪？”
  袁明致的眼前，浮现出茶馆小伙计的音容笑貌，想起小希当日所说的那些话。如果早知闵成蹊的背后，有着如此复杂错乱的关系，当初，无论如何，也该保住他的性命，如今，悔之晚矣。
  “闵不言，本官和瑞姑娘，都曾见过你的弟弟闵成蹊，他是一个很懂事也很单纯的少年，自己独自开了一家小茶馆，聊以为生，并且，他对父母所做过的恶事，一无所知。本官也正是从他的口中，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多美好的名字啊。”
  小希一旁接口道：“我那次还吃到了闵成蹊亲手做的盐水煮毛豆、五香豆腐干，以及绿豆糕，味道特别的好。”
  碧瑶笑了，这个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的姑娘，发自内心地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如同稚子般天真无邪，明亮的大眼睛里，仿佛有无数的星星在闪烁，美好而动人。
  “谢谢你们跟我说这些，我很庆幸，我弟弟闵成蹊……他是个干净的人。”碧瑶脸上的笑意更浓，忽然有些神秘地说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倚香院里有个地下室，机关就在后院主屋的多宝阁上，那里面，应该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闵不言，你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小希试探着问道。
  “对不起瑞姑娘，还是你们自己去吧，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碧瑶说完，再次环视着众人，而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着笑脸道：“言儿最后请求大人，请将我葬在弟弟的旁边，我要一直陪着他……”
  话音未落，碧瑶手中的发簪，已经用力地刺入了自己的喉咙，殷红的血液，喷溅在她橘红色的衣裙之上，很快便相融在了一起，逐渐变成深沉的红色。而碧瑶短暂而可悲的一生，直到此刻，才由这鲜红的血液，画上最后一个艳丽的休止符。
  小希上前托起碧瑶的身体，用手慢慢地轻抚着她衣裙上的褶皱，一点点地将那些褶皱抹平，动作轻柔而认真，仿佛自己正在做着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而眼中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串串地滴在碧瑶的胸前，打湿了那些血渍，晕染出一大朵靡丽的花朵。
  众人的眼睛都跟着湿润了，连一向理智的袁明致，眼角也是湿湿的。万经纬双手抚着小希的双肩，不忍去看碧瑶最后的容颜，只是将自己是下颌，抵在小希的头上，以此来分但她心中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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