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白冥城临银。沈氏府邸，旧时楼阁高耸，细致淡雅，饰以山水泼墨彩绘画。楼前小湖水涟光渺渺，别情性致。
  陈染溪左顾右盼，越发觉得眼前建筑颇为眼熟，好似曾在此住上过一段时日。原本华贵堂皇的府邸已被查封，陈倾带他来此不知有何深意。
  “你带我来这里作甚？”他的天灵盖不知是何缘由，自踏入门起，即隐隐作痛。陈染溪微微蹙眉，抬袖遮起双眸。
  日头照雪，过于刺眼，少年极少出门，一时半会不大习惯。
  见少年雪肤泛红，陈倾上前揽少年入怀，举袖为他遮阳。“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是他失策，竟不知少年孱薄至此。想来陈染溪大病初愈，几不出户露面，自是易伤。
  “哈？”陈染溪顿觉陈倾不怀好意，正要出语轻言，不想抬头却正巧与他四目相对。幽紫色双眸黯然沉寂，除了看不透的沧桑深邃，更多了些陈染溪从未见的……
  悲凉。
  “说好带我游城，你好不守信。”将到嘴边的戏言咽了下去，随即莞尔一笑。本以为陈倾会一如既往哄他高兴，但他对少年的话不理不睬。
  陈倾控着他，他被迫与他对视。那星眸中的万丈星辰逐渐熄灭消匿，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寒意伤情。陈染溪再无心肝也没办法刺激陈倾。
  百般疮痍，只因一负心人，过于狠心。
  不过一瞬间，陈染溪怕了。他的脑中忽的闪过从未亲眼所见的盛世繁华，灯火阑珊。他回首蓦然，心心切切地盼着那人不曾离去。
  可惜，事与愿违。大雪纷乱之夜，血染满地，终是天人永隔。
  苍白寂寥的冬日里，唯有彼此是心间唯有的守候。他破碎的记忆里，也有一双漂亮至极的幽紫眸子。每当那人凝视他，他都一番心悸。
  陈染溪清楚，那便时他此生此世，亦或是生生世世，都无法逃离的梦魇恶咒。
  而今那双紫眸恍若近在眼前，只教他头痛欲裂。
  陈倾自决定唤醒陈染溪起，便做好了与他分别的觉悟。少年不愿受他人束缚，更不愿为情爱所累。他的确生来金贵，却非同能由人任意赏玩的丝雀。
  他要逼他，必须要逼他一把。他的耐心已耗光，他不愿再去等。万年，他至少等了万年。
  他一路苦苦追寻，眼睁睁地看着每一世的他或是早夭或是英年早逝。化凡堕心的天罚留在骨子里，永不得善终。
  一生又一生怨念的沉积，他终是发了疯。
  “千慕……”陈染溪呢喃出声，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在念叨些什么。
  又是这种感觉……真是讨厌的很。
  他阖眼勾唇。
  他忆起了，不多时前，雪夜里他倾倒时，素白衣袂缥缈，亦是一双绝美的幽紫色凤眸含水，躺在他怀，分外安心……
  ·
  陈倾再次将不省人事的少年带回时，君潇然静立一旁，将他的焦急都看进了眼里。他能看出，陈倾对于陈染溪是负了真心的。
  当初若不是陈倾带他出了宫，这一世，他怕是再也见不着楼墨。那责任和宿命，到底是要一人去担着。
  ·
  宫人又来催促，他内心虽略感烦躁厌恶却不表于表面。慵懒靠在翠绿的竹竿之上，一头柔顺青丝随意地倾泻而下。
  一身青衣，穷极无聊。他微微垂眸，静静聆听着宫人的禀报，说是王爷召他，睫毛微颤遮掩去璀璨星眸中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将尘世中的一切琐碎都摒弃。
  看似洗耳恭听，实际上并不然。宫人看不清他薄青纱下那俊秀面庞神色的变化，见他不言不语，宫人脸色微变，俯了俯身只好退下。
  他为何会深处在这险恶无比的深宫之中，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明白。他破碎混乱的记忆告诉他，他此生之责只是保护一人一生无虞。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在言能者所预言即将到来的乱世，自由显得最为廉价。实在是最最不堪的理由。
  若非要追问为何有此执念，他不会答，心中也无答。莫不过是，那人值得罢了。纵观华境七界，好似风平浪静事事无忧实则不然。暗火硝烟无处不在。就连他自诩清高，也逃不过他人精心布置的一盘局。
  任人摆布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
  他曾一度以为，那人定会懂得，也必能谅他的忽去。
  即便他再怎么厌恶世俗，若是为了那个人，不论刀山或是火海，就算此去一趟必死无疑，他也愿替他去闯一闯鬼门关。代替那人在幼年便已成了他的义务，也成了他的习惯。
  他仍旧记得养父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将天大的秘密告诉他时的担忧。转头便是一幼童一袭墨衣，精致却显稚嫩的白皙的小脸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早已干涸变为黑色。
  千度门派来的暗杀者，下手极狠，素不放过任何一活物。
  他清澈的墨瞳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刀剑火光，登时涌起了悲伤。豆大的晶莹泪珠不断涌出，掉了线般打落在地。他在泪眼朦胧中怔怔地看着淡然平静的他，手刃所有刺客。
  他知道，那一刻，在他眼里的，是炼狱。而浑身是血的他，则是炼狱中的魔鬼。
  但护着那人过完安稳平淡的一生成了他的使命。
  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来保护你了。
  那天，他带着他连夜迁徙到外谷中，在那片叶子泛黄的竹林里，他不知耻对那人许下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诺。
  而如今，注定他要违约了。
  那人作为最后直系血脉，族源本应他来顺位继承。
  他偏偏不听劝阻独自一人闯入了内谷，他正要出门寻他。刚一踏出门槛就正面碰上一群来势汹汹的人。
  “……”面戴半木遮，嘴角笑意寒人的男子，对他笑言。正想上前，却被陈倾伸手制住。
  他淡然一笑却当做全然不见。
  “殿下。”他对名副其实的惊为天人男子行了最基本的礼，出于自身尊严并不下跪，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却不走到陈倾面前。他抬头正视着男子，毫无畏惧之色。
  那个名扬天下的陈倾高深莫测，从他的眼中，君潇然看不出任何情绪。陈倾亲手递给他一卷卷轴，闭唇不语。
  他展开卷轴，粗略得扫了一眼其中的字样，瞳孔微缩，异样的情愫在双眸中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令人捕捉不到他的感情波动。
  “可否，再给我一点时间。”他没有拒绝。他有自知之明，明白以他现今的实力还不足以和眼前的男人面对面抗衡。他所剩的唯一路途，便是屈膝向陈倾妥协，并协商“求”他宽容。
  是的，他是蝼蚁，一文不值。
  陈倾应允，带着人马匆匆的离开。他深深地感到不安。留给他和楼墨告别的时间不多了。
  夜深了，他躺仰在竹椅上出神，也没再去找柳成荫。而他自己回来了。
  柳成荫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试探他是否正在气头上。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而他却独坐在竹椅之上，低眸不语。沉静到让人窒息的地步，直教柳楼墨不寒而栗。
  “明天练琴，准备一下。”时间僵持的太久，他怕楼墨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胸前闷闷的，他知道这是离别的滋味。当初与养父母别离时，他也由此感，但现在沉郁，是那时的千倍万倍。
  他却也欣慰。他本想好好教训一下柳成荫，却忽觉得他这次的出走恰到时候。如果不是他在这事出走，那么被拉进深潭漩涡饱受折磨的，就会是他。
  非要是柳楼墨的话，他可义无反顾地去替他挡下这一劫。他恐惧失去，尤其是原本在眼前的心爱之物。
  亦或是……心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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