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48.碎簪断意
作者:即悉      更新:2021-04-03 00:02      字数:3576
  离别后过,尚不知与君远近。独登高阁,触目凄凉,心头多少闷无解。与卿渐行渐远,时至今日已然渐无书,水阔鱼沉,又何处去问。
  华殿内,黄檀木桌前一少年百无聊赖,纤长白皙五指,空转着盛清瓷杯,出神看水中叶旋打转。
  帘外旧雨潺潺,春欲来,奈燕子成对双飞,每每啼鸣空谷传响,屡欲传情。
  春意暖人醉。陈染溪今日愈发觉的困倦,懒懒地摆动双腿,饮尽杯中凉茶,重坐玉案。
  几上无心炙玲珑牡丹鮓干放,送口轻尝,寡淡无味。纷呈菜肴珍馐偏偏加了一味芫荽,惹陈染溪厌恶至极。芫荽原味美,奈何少年感味恶。
  那个痴汉,怎还不归来。
  自凤冉宫送药归来,陈染溪已沉闷多日。陈倾日日道心肝,却总不见人影。睁眼醒来又是好生无趣的一日。君潇然间隙教他抚琴,偶尔打发光阴,杯水车薪。
  “当真是无趣……”陈染溪执起银筷,猛劲戳了戳桌上的糕点。天阴雨湿困意席卷,实受不住,回房小憩。
  忽闻窗前步声作响,惊睁眼。“谁?”
  “陈倾何在。”男子黑披沾湿,洒下一片水渍。“你又是何人?”来着皱眉,看着被中少年满面倦懒,与有些触景生情。
  想起那人来,眼眶微湿,垂眸不语。
  言能者道七界将乱。
  他不信。
  ·
  简陋破旧的木屋,狭小拥挤,书案胡床摆放杂乱无章。灰尘厚积,蛛网遍布,脏乱不堪。
  一袭紫衣清灵立于其间,极显格格不入。
  消瘦挺拔的背影极尽落寞荒凉。苍颜白发散乱于肩背。修长白皙的玉指骨节分明,不经意间划过木桌表面积尘。
  丝丝白发间簪一做工粗糙成色无泽紫玉发簪。幽紫的颜色泛着晦暗的光芒,衬满头白发愈发刺目。
  幽紫双眸深邃,微敛眼帘掩去眼底那抹悲伤与沉痛。轻舒一口浊气,俊秀的眉宇之间尽显沧桑。岁月已在他的面庞铭刻下不可泯灭的痕迹。
  与仙界的战争,妖界在期年前便已战败。但不曾想所余乱霍会波及至今时,纷乱不止。
  他根本就没有料到七界旧人,甚至连陈倾也在其中插上一脚,在一时间力挽狂澜。墨瑞病重,撤回援助,失去魔界的帮助,妖界孤掌难鸣。
  他派出去的眼线卧底死伤惨重,几乎全灭。
  这一次,是他彻底的败了。
  他原本欲留万代功名,奋力一搏。不仅没有料想中的收获,反而元气大伤。常年的征战导致民不聊生,华境妖界内部民声沸起,难以压制,众怒难犯。
  古人语,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迫于压力,他被迫退位,但此举仍旧不能平息众怒,不安分子招兵买马,一路攻打城邦。有人替他背负一切罪名落魄而逃。
  而他姬则,作为真正的罪魁祸首,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非因功成垂败,而单因一人。
  他本是神界皇子,后有高人庇佑,本可顺位继承,一世富贵高枕无忧,偏不守己分,私自出逃,不想遇上边境叛乱险些丧命。
  恰好姬则正潜伏那处,顺手救下。他们二人萍水相逢,各居高位,互不牵连。谁知伊袂得知他战败后竟不顾臣下阻拦,退皇籍,只身犯险前来与他会面。
  本作为上代妖帝独生子,他本不该活的如此艰苦。多年前,他尚还年幼,身份被召告天下时,七界哗然,他淡然。
  他逃了。
  不是畏惧鞭挞,然逝去之前还未能与他相见。
  他心知肚明,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不被抓回去处以死刑,过不了多久他也会死去。
  他自知罪不容赦,但他心愿未了。
  他来这里,等一个人。
  犹记当日,他与他初识,少年重伤病弱,竟迷了眼柔声唤他“姐姐”。
  犹记当日,他为他心甘情愿舍弃尊位,为天下人嗤笑唾弃在所不惜。
  犹记当日,他以死相逼劝他回头……
  皇位,名誉,权利,财富……世间扰人的一切功名利禄他都可以轻易放手释怀。唯独此人,他放不下。
  吱呀。
  许久的沉寂被刺耳的一声打破。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初透进,耀芒刺目。明日的光,他想是再也见不到了。
  “阿则。”伊袂笑颜温和,柔声唤着他的名。
  身着白衣,衣袂飘飘,款款向姬则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扑入他的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却如不知,掩去眸底一片痛意。
  “阿则,我来了。”
  男子气质飘然,俊逸不凡。伸手穿过那丝丝白发,踮起脚尖抬头,与他唇舌相磨娑,贪恋他那一份尚存的冰凉湿软。
  恍惚之间,两人紧贴时他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姬则察觉到异样,不由自主挣脱。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过于虚弱连伊袂微弱的力量都已经反抗不了。
  伊袂所做之事绝不是什么好事。
  最起码对他来说不是。
  良久,他抬手将他推开,原本风华正茂的俊逸容颜瞬间惨白半透。姬则心下一惊,连忙走近将他搂进怀里。怀里的人儿温度骤减,他抱得愈紧妄想温暖他然于事无补。
  青丝染雪成白发,干瞪眼,束手无措。
  “袂儿,你……”他轻声细语喃喃,想阻止声音的颤抖。微颤的双手轻柔他满头白发,欲示安慰。他不知他所作为何,但他心慌了。
  微微摇了摇头,无力地趴在姬则的怀中。
  “阿则……还记得当初你救我回来吗……我身患重创却仍侥幸存活……你可知是为何……”他缓缓的闭上双眸,嘴角牵起一抹苦涩淡笑。
  “我知道。”他于心不忍,见他虚弱至此也无法出言责怪他不懂事,他知一切为时已晚。
  伊袂生性爱笑,从未流泪的他此刻双眼已为泪水浸满,轻声抚慰。
  “因为你遗传你的母亲……西凉族人……自愈极强……”
  “不,不是。你错了。”他嘴角勾起的笑容是讽刺亦是悲凉,“西凉族的自愈能力并非天生。南黛族也是以此闻名。他们可以延续生命,而西凉种族可以吸他人的阳寿……”
  “亦或者是,传递阳寿……”
  伊袂的母后,来自灵界西凉部落,正因如此,伊袂自小被受歧视生活坎坷。他身怀一半西凉种族血脉,自是可以做到。
  闻言,姬则一惊,不觉伊袂已泪流满面。气氛一时沉默压抑。
  他看着他的迅速苍老,不知应该说什么,缄默不语。
  “所以当初我接近你,只是为了自己。我欠你的,全还给你……”他言语含糊,深深埋在他的怀里。
  “我不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要多少就拿多少……”慌乱地吻了吻伊袂眼角泪痕。那刻,他的内心的恐惧叫嚣着喷涌而出。
  目含秋波,柔情似水。
  伊袂忽间似意识到什么,脸色忽变,使劲推开妖姬漓涟,踉跄连忙往后退,刻意的与姬则保持着距离。
  他怕了,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一个念动就是与他玉石俱焚。
  手忙脚乱的动作磕碰到堆积了诸多尘埃的木质几案,发出吱噶刺耳声响。伊袂渐趋衰弱,开始神志不清,疯言乱语起来。
  他猛的跪地,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失声抽泣,不住痛声哭喊道:“你们全是骗子!骗子……”
  姬则与伊袂分离多年,他不甚了解这些年伊袂经历多少。
  “袂儿!”他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同跪在他的面前,强制扒开那双掩盖腐朽面庞的双手,“是我对不住你。”他再次将他揽进怀里,不顾其如何挣扎。
  “他们马上就要来了。”面上满是晶莹的泪痕,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那个人说你的死是注定的。我不信……”
  “但现在,你不会死了。”伊袂阖眼,无力垂头。
  倚躺在他的怀里,气息奄奄。姬则明白方才是他最后的回光返照。
  “你是不是蠢!谁说的话你都信!”歇斯底里的大声哭嚎,“如果当初你当初选择忘了我……”
  抬手堵住他还未说出口的话语,惨淡的笑容溢出。“我不选。我忘不了你……”他还同少年时一般,娇蛮任性不多变。
  “不要……袂儿,我们去寻个无人之地,一齐过清净日子……”泪水沾湿衣襟,他心疼不已,伸手替他细细擦拭。
  “阿则,你嫁给我好不好……你之前从未应过我……”他声音极低,虚无可闻。姬则会意低头,任他低声的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他已听不得听不得他说些什么,不断自言自语。
  拂过他发髻上的紫色玉簪,眸光微闪。
  “好…好……我嫁……你…”横抱起力竭的伊袂,他想起这地和界还有一人可救人性命起死回生。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猛烈的咳嗽起来,双手不经意触到了他头上的玉簪。他狠下心,用尽最后的气力,拔出玉簪,砸向地面。
  白发散乱,措手不及。玉簪不堪重力而破碎,碎凌飞溅起。那玉簪虽做工粗糙但乃伊袂亲手所制,他赠他后,姬则一直视如珍宝。他逃亡时,为图轻便舍了一切无用之物,唯这簪子……
  此意,恩断义绝,早无瓜葛。
  “下辈子,你莫要来寻我……”他见他怅然,自以为他不会再牵挂,心下了然,缓闭双眼,安详离去。
  他怀里的人儿点点趋化为光影,消散于尘间,踪影无寻。他沉重合上双眸,泪水滑落。
  ·
  叛军对这座木屋进行盘查时,一无所获。
  次日,妖界向地和界宣告新政权的建立,并向妖姬族最后一位嫡系去世发出哀悼。为了安抚民心,特意将其风光大葬。
  出殡一路,人山人海,哭声震天。一眼望去尽是黑白,举界齐悲,雕刻精致的独木棺为焦点。
  纷乱的人群中,一男子身穿黑披,遮掩着他的面部,叫人看不真切,几缕苍发垂于胸前。微掀起帽沿,凝视着空木棺的双眸波光流转。
  在妖界代表尊贵的隐紫,隐含着无限的悲戚与沧桑。他怀揣着一块布帕,感觉到隐约的刺痛。碎玉的锋利棱角刺入肌理。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丧妻之痛。
  他转身,走出拥挤的人群,孤身一人向黑暗漫步而去。自他死后,他的世界只剩灰暗,再无光芒。
  他毕竟要带着他的那一份,好好的活下去……
  若地和界有人能为他备重生之法……
  那必是陈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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