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轻触，疲倦不已的男子已沉沉睡去，少年微勾唇，静静地退了出去。
  男子身上所种之毒已被清解，可惜容貌被毁，若是完全恢复还得需上一段时日，加以陈染溪配置的药物，应是问题不大。
  草屋外人流熙熙攘攘，隐约中可听远远地有人追喊搜寻，极为鄙夷。他知道自己滥杀无辜，但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愧怍。
  的确，那些意图不轨的强盗土匪，包括猛汉，他都没有去评判对错是非的权利，因为这里是奴市，弱肉强食是本质的原则。更何况多数人罪不至死。
  那又如何？
  谁道世间能够明辨是非黑白之人便能掌控他人生死？谁言决定他人存活与灭亡之人便能够分清对错？
  在男子被猛汉虐打的时候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上前搭救。他不是所谓的英雄，爱好救美，总是满腔热血义愤填膺却是自不量力。
  他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他没有这个义务去普度众生。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可以的话他宁愿做个彻底的小人。
  那些苟活于奴市的人，世间早无其容身之地。与其活如蝼蚁猪狗倒不如给他们一个解脱，早些轮回投胎。
  若是罪过太深被抽皮拔筋，也算了赎了一世孽过。
  什么阿鼻地狱，陈染溪向来对此不屑一顾。他年纪轻轻，手里早已不知搭上了多少人命。
  他救男子，单纯的不过是为他锁骨处小篆纹刻的一字“弄”罢了。
  ·
  那日清早，雨恨云愁，谁见朦胧展白，农家孤烟一缕，细如丝。
  陈染溪早早的便悠悠转醒，若有所思地盯着床边的香炉发愣。他起身，简单梳洗出了门。
  一路兜兜转转毫无目的可言。天际还未开，仍旧阴沉。他见街上尽头市人涌动，也就上前去凑了个热闹，正巧逢上水村渔市。
  地和界华境凡界合州城水村之渔市，举世闻名。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个汇聚了七界各地商贸的集市，一年开市七次。
  至于何时开市，由陈倾一人决定。最初的水村渔市，在他的一手栽培下瞬速崛起，最为重要关键的商业命脉被此人独揽。
  大片人群往来，商品琳琅满目。陈染溪顿感无趣，正想转身回定慧居，不想和一粉衣少女撞了个满怀。
  粉衣少女一个踉跄，终是没能稳住脚下，洒了手中的盆水，染脏他的衣角。
  “还望公子莫怪。”粉衣少女战战兢兢，连忙捡了铜盆向后退了几步，“小女子纯属无意。”清秀的面颊上不知是为何，染上不自然的云红。
  陈染溪低眸瞧了一眼脏衣角，不过是些许污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客气，不过是脏水，无碍。”他习惯性的用左手将衣袖挽起，哪知少女却发觉了他右手的怪异。
  “公子，您稍等。”话音刚落，少女便匆匆地奔进不远处的酒楼，过不多时又小步跑了出来。“公子随我来。”
  “不用了……”
  “不可，公子的衣袖是奴家弄脏的，自然要由奴家来清理，公子莫要推辞。奴家见公子右手缠纱，怕不是受了伤不便触水。公子就成全奴家吧。”粉衣少女不依不饶，模样煞是可爱。
  陈染溪无法，只得依着她，跟她入了酒楼。她领他到二楼席位落座，笑了笑，“公子稍候，奴家去去取些换洗衣物来。”
  他愈发觉得不对劲，微皱眉，问道：“姑娘何名。”
  “奴家芮森。”还未及笄，编着总角的少女笑的更欢了，但这过于明媚的笑颜让陈染溪极为不自在。芮森好似不甚在意，急匆匆地上了旋梯消失。
  芮森转身一刻，脖颈露出一处异常。嫩白的肌理上隐约纹着一个青色繁字，看上去应是原本要洗到的，可惜刺的太深留了印记。
  陈染溪眼力异于常人，可辩得是“弄”字。他不甚在意，不过是个刺字而已。
  抬右手轻嗅那片污渍，无任何难闻气味，如同寻常清水般却显墨黑，在白色素衣上格外显眼。蓄力凝水于左手心，尝试性的清洗一番。
  谁料污渍相当顽固，竟无一丝淡退。
  他无奈，久久的等着，少女却不归来，百无聊赖，点了一壶清茶，独自轻抿，细听下楼一桌子行旅商人打扮的人谈论七界新事。
  一整商队方从冥界帝都成孟归来，对华境冥界的八卦之闻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沈家家主沈千焱莫名失踪，二少沈千淼被封为左淮王坐镇远南山以西南都，不远天涯海角，许以灵界皇储南远城万里红妆。
  南远城早年风流已怀有一子，不识好歹将位高权重风度翩翩的左淮王拒之门外，另一众听说之人唏嘘不已。
  三尺剑长，斩不断绵绵青丝；八寸红裳，辨不清离离旧事
  轻转青白瓷杯，看水中一片叶旋微摇，少年笑颜淡淡，热腾雾气迷了眸。
  有意思。
  最为有趣的还是那曾在七界朝廷叱咤风云的白城王陈倾。这位传奇人物宣告天下，表明已有心悦之人却不被接受。
  千万如花似玉的少女顷刻哀嚎心碎，也不断地猜测咒骂谁人如此不知好歹，竟敢拒绝如此天人。
  陈倾，字清人，地和界冥皇嫡亲，但据说冥界的实权已完全掌握在白城王手中。占据冥界八分之一的领土，把控与四界交界的边疆之土，手握兵权功高震主。
  “有意思。”
  宛如珠落玉盘，悦耳欣然，引得少年不禁侧目。
  修长分明玉指探出，夺去出神少年手间的瓷杯。见陈染溪望着自己发呆，忍俊不禁。
  男子身材挺拔高挑，着兰锦的长衫，将乌黑的墨发随心绾起，丝丝缕缕垂于耳畔，不扎不束。
  长眉若柳，幽紫色凤眸眼角因笑意微翘，别有一番风华多情。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与眼前发愣的少年对视。
  极易亲近的感觉，却生得一副何等清秀而淡漠的容颜。绝美的姿容，似是天地共同精心铸就而成。未成落入凡尘的神邸，不明死生轮回，红尘纷扰。
  朱色薄唇轻抿杯中余茶，眸中深意越发暗沉。瞧少年沾湿红润樱唇，残水味甜。完全忽视少年惊变的面色，靠得极近挨着坐下，笑颜越发绝伦。
  “作甚。”陈染溪对这种靠近十分排斥，出自本能的往另一边挪开。奈何身下长凳相连，那紫眸男子立即便凑了上来。
  “公子生的漂亮。在下喜欢。”男子笑的戏谑，玩味渐浓。他着实有些惹怒，这没心肝的终究还是忘却了。
  “我不认识你。”陈染溪感到怪异。他今日怕是出门不吉，一大清早老碰上些怪人怪事。
  他不甚擅长与人相处交流，身体僵硬思想缓慢，毫无察觉到男子眼中转瞬即逝的寒意。
  难不成外边的人都如此的大方……
  甚至有点蛮不讲理……
  “可公子不是与我同样认为那商队所说之人极为有趣？”男子挑眉，风情万种，惹得过路妙龄少女以扇掩面羞涩匆匆而走。
  “陈倾？”
  “公子好胆量，敢对其直呼其名。”
  “有何不敢。”反正他又不在这里。在又怎么样，一个名字而已，叫了他能把他捕了不成。
  男子凝视着少年，缄默不语片刻。忽的一猝不及防的速度在陈染溪的额前留下蜻蜓点水一吻。
  似是看透了少年的心思，勾唇一笑。
  “我中意你。”
  陈染溪微愣，木讷地捂住了仍留有温凉触感的额头。
  男子萦烟而逝，转眼尽逝，仿佛不曾有过那轻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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