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来废城关，给陆明月的冲击更大，因为她这次才算看到了废城关的真面目。东城门大开，不断地有士兵、民夫进进出出，搬运粮食、武器、守城的木石，忙中有序。城楼上，密密麻麻地站着岗哨，女墙之间，驾着力道足以将马匹钉在地上的弓弩。这还只是东城门，临近草原的西城门，只怕守卫更加森严。
  这座古城，再一次被战争的大潮侵袭，明月不怀疑它能够屹立不倒，但这要付出多少鲜血的代价，她就不能想象了。此时的废城关，连接管她的工夫都没有，但凡是活着的人，都得投入到战争中去。明月是女人，就被派到了食堂帮厨。
  体力活，这是陆明月从来没有做过的，刚一上手，厨房的大娘们就看出了她的身份，虽然她手底下有功夫，不至于摔碗砸盆儿，但毫无章法可言，先擦了桌子，再去拿柜子上的东西，带下的灰尘又把桌子弄脏了。只是，她并不偷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倒是叫大娘们很是惊奇。
  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小姐，不知犯了什么大罪，被流放到废城关来做这种苦活儿，她们都十分的同情。
  “明月姑娘，你在废城关可有相识的人？你不能随意出门，我们可以帮你找找。”楚大娘是其中最热心的一个，但凡是勤快的人，她都喜欢，所以知道明月戴罪，也并不在意。
  陆明月手上还在不停地和面，想也没想就摇摇头。楚大娘又问了：“你可有书信想带给家人的？”
  明月冲她微微一笑道：“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给家里送了信，他们知道我平安，现在也不必劳烦。”
  “像你这样既勤快，又礼貌的姑娘，真不知道能摊上什么罪名。唉，不过这厨房也总比外面好，一打起来，就是去一拨，没一拨，补上一拨，又没了一拨，我看着就像把猪肉往磨盘了送似的。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些淳朴的农妇，只看到她现在恭顺的模样，自然对他同情，如果让她们知道，她在京城犯了什么罪，恐怕就只会鄙夷她了。这个地方，并非久留之地，她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过往，也不会有人找得到她。
  七连山是个不错的去处，但她不能就这么逃了，畏罪潜逃会让陆家蒙羞。一时半会儿，她还真难以在茫茫天地之间，给自己找一个容身之所。她的时间并不多，霍子鹰若是回到废城关，肯定是不会让她随便逃走的。
  想到他，她就浑身颤抖，她活这么大，漂洋过海，同海盗周旋，从一个国家的追杀中逃脱，她都没有害怕过。但她唯独害怕面对这个人，从来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的意志，她没有任何办法抵抗。他每做一件事，都让她陷入绝境，再打照面，不知会发生什么，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粗重的杂活儿干完，只有一个硬得可以砸死牛的玉米饼，明月必须把饼子放在热水里泡软了才能吃下去。楚大娘是眼见着她瘦下去，实在是心里着急，就给她弄了一些小米汤。还说，如果她不害怕不嫌弃，她还找得到一些田鼠，好歹也是肉。明月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余地去嫌弃？饿死可不是她要的结果。
  “明月姑娘啊，你在这里实在不是办法，不如我找个机会，托人把你荐到城守府里去，在那里当丫鬟就轻松得多。珍儿王妃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会收留你的。”
  城守府是断断去不得的，那不等于是送到霍子鹰嘴里去？她摇头说：“我犯的罪非同小可，不想牵连别人。这里只是吃的太少，并不是我撑不下去。”
  楚大娘说：“现在这废城关啊，没人敢比上阵的士兵吃得好，别的地方都一样，难不成你还能当兵去啊？”
  有何不可？这是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去处，如果小心计划，她可以不必背着辱没先人的罪名潜逃。她细细地想了一夜，终于下定决心。
  某天的清晨，大家都习惯性的早早起来，为士兵们准备第一顿饭时，楚大娘发现陆明月躺在床上没起来，还以为她太困睡过了头，哪知推了一推，她毫无反应，气若游丝，才意识到她晕过去了。灌了一大碗米汤，明月才醒过来，楚大娘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这是给饿的！”
  即便如此，明月还是要工作，她咬着牙提水淘米，在楚大娘怜悯的目光里，十分不好意思。“大娘，我记得你说过，在这里没有人比士兵吃得好，对吗？”
  “是啊，每一顿必须有馒头，否则怎么拿得动刀枪？……你，你该不会真的想去那儿吧？哎呦，快拉到吧！你一个女孩子，扮成男的也要不了一天就会被发现！难不成你还能撒尿上墙？”
  明月轻声答道：“我知道的，但是我不想活活饿死。”
  第二天，大家就发现陆明月睡的地方空下了，楚大娘叹气道：“算啦，一准儿是想混进队伍里去吃上馒头。唉，就算以前是大小姐，现在也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怜！等着吧，明后天咱就能听到她的消息了，罪上加罪，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她很笃定地认为，不出三天一定事发，但四天、五天、十天过去了，风平浪静，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她难不成还真能在队伍里呆住了，这简直匪夷所思啊！
  匪夷所思这个词，陆明月现在也很想用，她已经在西北军位于废城关外的一个屯所呆了十天之久了。这里的看管比城里的大厨房要严密得多，她几乎找不到时机溜出去。但这并不是她能这么安稳地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她的身份到现在还没被人看穿。难道说，这些西北的士兵都已经被霍子鹰那张脸给整麻木了？早已经接受了男人可以长的像女人这个事实？
  “哎，小陆子，给你馒头！”她的“同袍兄弟”都这么喊她，让她觉得自己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个没胡子的太监，“看你那吃相，跟耗子似的，不敢两口干掉一个么？”
  四五口吃下一个馒头，在以前简直是饿鬼的速度，可现在她被比喻成耗子。“马上过完年，风沙又要开始折腾了，真希望一场沙暴能把蛮子们都埋了！”而陆明月也多亏了这身防风沙的衣服，才遮掩了她暴露身份的女性特征。
  “话说，咱什么时候会被换上去啊？说实在，心里有点儿虚。”
  “谁他妈不虚？蛮子下地就能跑，三岁骑马拿刀，有几个能干得过他们？若不是有废城关挡着，咱都得像地里的小麦一样，让人把脑袋割了去！”
  “要是霍王在就好了，只有他敢带着人开门儿冲出去，还全胳膊全腿儿地回来，多整这么几次，蛮子自然就怕啦！”
  “说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们的霍王当然有这个胆子，因为他也是下地就能跑，三岁骑马拿刀的蛮子！陆明月在心中叹气，莫不是真的要捐躯当烈士？她的计划，本来是混个烈士的称号，然后躲到林子里去当猴子的。
  又过了好多天，废城关里就传来消息，霍王回来了，炎西王出城迎接，全军士气大振。然后，一向没个正形的霍王，竟然把全废城关的二十岁未嫁的老姑娘给搜查了一边，人们差点儿以为霍王受了刺激，想给自己选个王妃呢。
  陆明月正自庆幸，却冷不防被人重重拍了一把肩膀，顿时没吓得叫出来。“小陆子，你胆儿怎么这么小啊？跟个娘们儿似的！走走走，去洗澡去！”
  洗澡？这可是比霍子鹰更严重的危机！她连忙摇头，说：“我不洗，我早洗过了！”
  可是这些抠脚大汉并不容易糊弄：“不会吧？你成天跟我们一同干活儿一同吃饭，没见你洗过啊？”
  这次第，只能胡搅蛮缠，蒙混过关了：“你难道随时都跟着我吗？我上茅厕你也看着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帮流氓，脱光光了比长度呢吧，我才不加入！”这个是她无意中听到的，不然她就是再长三条舌头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你该不会是太短，不好意思吧？”众人猥琐地围了上来。明月一咬牙，别过头说：“短……短又怎么样？爹妈生的，我又没办法！”不必为此感到羞愧，反正她压根儿没有那东西。
  “哇哈哈哈哈，来让哥看看到底有多短！”
  “滚蛋！”明月飞身逃走，此后都用这一招来躲过“洗澡”这个大难题。
  这么“无忧无虑”地又过了十几天，屯所终于接到了进城的命令，跟之前的士兵不同，他们很是兴奋。霍王已经回来了，他们稳打胜仗。
  陆明月奇问：“打仗都得死人，你们不怕自己就是死的那一个？”
  士兵们嘿嘿一笑，说：“你是新来的，你不懂，咱哥儿几个，那是从山上下来的。”
  “山上？嘛意思？”山贼比官兵牛吗？
  “哼哼哼，霍王的山头，你懂吗？”
  “霍……”陆明月陡然想起，几年前霍子鹰带她去山上的秘密军营看过，也就是说，他现在把这支秘密的部队，分散在了西北军当中。精锐已经被他带去京城成功混进了御林军，而剩下的，就成了西北军中的标兵。伦泰最有战力的陆军，已经被霍子鹰牢牢掌握在手里，这个流氓，竟然有这么缜密的心思，陆明月彻彻底底被吓呆了。
  半路上，她本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偷跑，但这帮“山上下来”的兄弟太待见她了，一直把她围在中间，一路有说有笑。进城之后，他们这拨人接受了两位统帅的检阅，但这些“山上下来”的人，并没有受到任何特殊的待遇，他们比谁都冲得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陆明月被他们夹着，也成了先锋之一。而霍子鹰骑着踏雪王就走在这帮人的后面，陆明月的背心都湿透了，总觉得他正邪笑着看着自己。所以当他们出了山谷和蛮族军队遭遇时，她冲在了最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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