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退让一步，只退让这最后一次，下一句公子彧城要是还这般说话，他必定翻脸。
  只能说公子彧城还是那个公子彧城，看见敛袖脸上的愤怒，眼睛一只黑，一只红，像只要等着扑上来咬他的小狗，他笑了笑，眼里却在看向少年伸手将衣领拢紧着脖子时，露出与轻松的笑容所完全不一样的邪肆。
  人真是这世上最复杂的所在，哪怕处在同一个环境里，哪怕时时相见，碰面，交谈，学习着同样的东西，但随着年岁的长大，两个人却会渐渐露出不同的性格，做着不同的事。一条线上，一个要往这边走，一个要往那边走。
  一个人究竟要怎样才能算看透一个人？公子彧城在揣测着地上的人儿，地上的敛袖也是在探究着站立的男子。
  朝朝从不谙世事的小童作伴同窗至少年，谁能说不了解对方的喜好，习惯，再是遮掩，也难免有真实的一面。
  人就是如此复杂多面，可以天真，也可以更加邪恶。
  “你有没有本事，心知肚明。”公子彧城将手中软剑缩成小球，朝敛袖的月匈部掷去，后者全身酸痛，哪有本事躲得过，干脆受了。
  闷哼一声，敛袖心里骂着人，为他受得一身伤，现今还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再过几个时辰，又要大水来临，他倒是眼瞎，打到他身上，岂知月匈部最他女马的不能砸么？
  接下来敛袖打算不再理会公子彧城，他算是清楚明白得很，公子彧城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以往那些什么风度翩翩，亲善的形象就是他丫的一直在伪装！
  生存或者死亡，既然公子彧城不知道或者不打算告知他，他就听天由命，等着后续的发展就可。
  他是这样想的，公子彧城却不是这样顺他的意，一直站着身子拐个弯儿靠着墙壁，一只腿蜷曲，一只展开，半坐在敛袖身边，两人肩膀相触，距离很近，敛袖不习惯，慢慢往旁边偏了偏。
  “闲来无事，我们来交谈交谈。”公子彧城一反常态，主动挑起话题。
  闲来无事？敛袖侧着脸背着他一个大白眼，看看他一身虚脱，伤口被水泡得他都不敢掀衣去看，想也不敢想的惨烈状。九皇子真是好兴致，还要来交谈交谈。
  “殿下，我受伤了，怕是没有精力与你交谈。”
  可以说两人是角色完全互换，沉默寡言的换成公子容和，兴致勃勃的变成公子彧城。
  “我记得，你脸上除了眉尾几乎削掉半条眉肉，嘴唇并未受伤。”
  敛袖气得想吐血，以前是错觉，误以为九皇子不善言辞，现今看来，哪里是不善言辞，分明是一个长袖善舞的清谈家。
  “想知道我跟海棠庄的关系么？”公子彧城深谙此道，甩出一个吸引敛袖的话题。
  奄奄一息的敛袖霎时眼里冒出想知道的光辉，远离公子彧城的肩膀又慢慢靠了回去。
  “殿下若能告知一二，自是给容和解了一些萦绕在心中的疑惑，容和没准儿可以想出一些办法来让殿下摆脱此时困境。”后一句完全是不切实际，他不过是想听八卦。
  敛袖热情的回复，公子彧城勾唇无声冷笑，颔首道：“昨夜你奋不顾身的保护我，虽然后面有独自逃脱之嫌，但我不怪你，事到生死关头，西国府靖和王爷和王妃蹀躞情深，得你一男子却从不纳妾再生子嗣，若你有了性命之危，当时心里惦念的定是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公子彧城也不能将你们推入此等悲绝之地。”
  “经过此事以后，我看得出容和，你是一个孝顺父母又忠于主子的好男儿。假以时日，作为我的左臂右膀，必定成长为长安人人称颂的好儿郎。”
  一连串的好男儿，好儿郎，子嗣什么的，敛袖手又拢了拢衣领，连忙阻拦道：“殿下，我们还是接着讨论这海棠庄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公子彧城话太多了。敛袖认真听着公子彧城讲话，暗自琢磨戒备着。
  “海棠庄，开满海棠。诗人曹曾说天下有三景，一景我公子彧城的城池大秦最富，路遇纹银懒弯腰去拾，是为繁华人世景；二景长安皇城，权势最盛，碰撞的布衣都可能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吏；三景，三景，就是这美人。”
  “财富，权力和美人？”敛袖也算饱览群书，却从未听过有一个诗人唤作曹曾，估计是个隐姓埋名，另起他名的诗人。不过这曹曾说得倒是很有道理，三景为虚又为实，都占尽了天下人的所思所想。
  公子彧城指关节轻敲眉心，轻声叹息：“嗯，美人，遥望不见长安城楼山山，如花隔云端，真正倾国倾城的美人。”
  记忆真是不可靠，那么温柔似水，娴静恬淡的女子，当初即便已成妇人，怀有子嗣，却仍使得见过她的男人趋之若鹜，争得你死我活。美人太美易致命，让他人死，让自己亡故。到如今，自己一张五分与他相似的精致，带上另一人的刚毅深邃，早已模糊了女子的柔软。
  “那美人指的是您的两个舅舅？”敛袖记不得他们模样，却也记得他们必是美得不可方物，不能以性别来约束他们的男子。
  “你记得他们的模样？”公子彧城深知迷魂术的厉害，只有了解它的人才能找出它的破绽，从而恢复意识。
  敛袖轻轻摇摇头，说道：“未曾，只记得一双很美的眼睛，像殿下您的眼睛。他们是您的舅舅，殿下长得已是如此俊美，俗话说舅侄最像，您的舅舅必然也是惊艳之人。”
  “呵呵，不是他们，容和，他们不过是靠着长期的修炼武功。真正的美人，你若是见过真正的美人，岁月将皱纹赐予她都是在增加美。”
  “是吗？”敛袖忽的转头看向公子彧城，他见过最美的一双眼，那是公子彧城的眼，他见过最俊俏的男子，那是公子彧城。他见过的，没有若是。
  若干年后，他也能回忆到，曾经那般落魄的少年张开眼的瞬间，瞳孔里映着他小小的身影，便是惊心动魄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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