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炳中很惊讶，没想到李景迁竟然会这样说。余家明若是死在李景迁手上，哪怕是以余家的势力，想去寻仇依旧很难。毕竟身为皇子，甚至是南唐朝最为火热的楚王，即便以余家的权势也不敢轻易得罪。区区一个烟花女子怎就能让这位王朝盛名远播的王爷如此不顾一切。
  满天喧闹中，李景迁笑了笑，回头对余炳中轻声道，“本王已经对此事下了定论，自然会承担因此造成的后果。余家我自然会登门致歉，至于本王是被京兆府领走还是宗室府领走，就不劳余侍郎费心了。“
  说着说着，李景迁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异常，一双细长的眸子盯着余炳中，后者仿佛觉得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一般，大夏天的冷气森森。“但是有一条，一舞楼自今日开始，若是有分毫闪失，特别是瑶姑娘，若是断了一根头发，本王拿你余家试问。“接着转过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如释负重的王文峥，“王老板也一样，若是瑶姑娘出了什么事，本王一样会追究。“
  拍了拍身边的黎佑兵，笑道，“走吧，不用等京兆府的人了，咱们呀，亲自去京兆府坐坐。”伸手招了招余炳中，“余侍郎要不要一同前往京兆府？要给本王定罪，可不能少了余侍郎这张巧嘴啊。”
  走出一舞楼门的李景迁回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治伤的公孙瑶。
  公孙瑶白衣胜雪，满头青丝随意垂下，但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柄染血的宝剑。谁说女子不如男，敢叫这天塌地陷梦里人。李景迁笑了笑，挥了挥手就此告别，留下一脸错愕的瑶姑娘以及一片哄笑的人群。除了余家众人皆冰冷，秦淮河两岸传出了欢快的气息。
  叮嘱着王府侍卫留下一部分守卫一舞楼，李景迁带着剩下的人走向了数十里外的京兆府驻地。沿途是人群送出的马匹，李景迁谢过后便随着侍卫们策马赶往京兆府。其后是坐着马车的余炳中，一路疾驰一路无言。
  京兆府平时一向散漫安静。实在是普通案子都被刑部接走，大案要案又被大理寺挖走，本属重要衙门的京兆府在徐知诰上台后硬生生成为了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清水衙门。
  今天的京兆府依旧毫无生气，数名小吏懒散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聊天打屁，门内的坐堂官员也是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切随着李景迁一行人的到来瞬间变得不同。小吏们赶忙站直了身子，坐堂官员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望着一路缓步走进的白衣楚王，身下双腿早已开始颤动。
  “本王是楚王李景迁，让你们京兆府府尹出来吧，这不是你能管的事了。”李景迁打一进去就轻声对着坐堂官员笑道，那官员满脸苍白，急急忙忙的向着后厢跑去。
  自顾自在大堂里寻了位子坐了下来，李景迁招呼着紧随其后的余炳中也坐下。
  余炳中也许是在马车中的一路疾驰想清楚了什么，此时倒是脸上挤出了不少笑意，笑着向着白衣楚王拱了拱手，也安然坐了下来。
  其实经过了这一会儿的冷静，他也是明白了要想为侄子报仇算是不可能了。不说这一舞楼背后的隋阳王氏，本身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单是李景迁在人群中的警告就是余家难以承受的。
  虽说余家身为四大家族，在庙堂江湖都享有极高的声誉，可这并不是他余家一家所挣来的。江南四大家族素来同气连枝，在江湖上扶持，在庙堂上排斥其他势力，这才是四大家族长盛不衰的根本原因。四家族甚至于把持住了南唐朝近乎半数的朝堂，甚至于政令都得先经过他们的手才能发到下面。这也浇灌了他们目中无人的气焰，虽然四家族的有识之士也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树敌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特别是在这个乱世中，哪有长治久安的势力，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四大家族也只能通过紧密的报团取暖才能站在一起。然后家族大了永远都是这般，门下子弟沉迷享乐，中层管事人员目中无人，上层家主们沉浸在家族更进一步的优越感中。四大家族势力越发扩大，相互间的纠葛利益愈发庞大，可怕的优越感滋生了太多问题。虽然几大家族中都有人希望能压一压，可是站在云端太久，想坐下来太难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四大家族已然成为王朝尾大不掉的问题。庆幸的是这是个大乱世，乱世就代表了没有一个强硬的中央政权的支撑，王朝的建立靠的并不是皇家一家的势力，靠的是这些大家族的支持与表态。否则辅佐谁登基不是登基。
  然而南唐朝越来越强势，占据江南水乡发展的代价也就是让自己的国力愈发强硬。家族庙堂上势力越强，也就代表着在军中势力的削弱。四大家族如今只剩下一个杨家还算在军中执掌一方，其他王朝军队哪个不是在皇家亲信手上掌握着。这也是哪怕明知偏向战争的杨家狂人们与自己的利益向左，但剩余三家依旧不愿意对杨家翻脸。
  如今天下已不是过去四大家族一枝独秀的时代了。其他小家族以及寒门子弟逐渐占据了庙堂上的剩下一半官位，虽说整体依旧难敌四家族。但那位宋齐丘大人，以肉眼可见的时间真正以一名寒门求学的书生成为了王朝排位第一的文官之首，这是寒门崛起的前兆啊。
  余炳中终于想起来前些年兄长为宋齐丘让出尚书令时所说的话，四大家族确实到了要收敛的时候了。或者说，皇帝终于要对高门大族下手了？
  想到李景迁这般无理取闹似的将杀害余家明的事揽到自己手上，余炳中不得不进一步思考，难道这背后是有皇帝授意的？越想余炳中越觉得其中问题很大。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坐在京兆府中，李景迁倒是安安稳稳的坐着，顺便让黎佑兵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人什么好的吃食，不妨买些进来。却是余炳中越想越急，渐渐坐立不安了。
  很快后厢就传来了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一脸疲惫的京兆府府尹徐治安边跑边戴着官帽跑了出来，却看到了安安静静坐在两侧的二人。
  “见过王爷，见过余侍郎。”虽说京兆府府尹也算是品位很高了，可惜这府尹徐治安却是个散懒异常的性子。贵为宗室姻亲，但徐治安一向寄情于山水风流之中，整日流连名妓诗词之中，对自己的正事从不重视。当然也怪不得他，这京兆府确实在前几次党争中被放弃掉了，权力外移下徐治安空有满脑子想法有能有什么办法。倒不如放浪形骸，享乐算了。
  徐治安鞠着躬，敬着礼。没办法，碰到这两尊大佛是谁都没办法得罪的。不知两位来这小庙里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要本官来调和的。
  “叔叔，是这样，本王来这里说做了一些事。”李景迁笑着说道，客客气气的。这徐治安也算是李景迁的远方亲戚，如今看到了也是比之前老了不少。“本王之前在秦淮河游览时候与余家的余家明发生了矛盾。”
  “你是知道本王的，下手没个轻重，这不就下手过重，将余家明打死了。所以本王前来京兆府中询问此事应当怎么办。”随着李景迁缓缓道来，徐治安的眉头却是皱的越发深邃。
  见到堂中因为李景迁一席话突然安静下去，徐治安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这，王爷，你这要我说什么好啊。”徐治安深吸一口气，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能不偏不倚道，“此事不能光凭王爷你的一面证词，本官还要去调查以后才能知道这般祸事具体事项。”
  说着，徐治安叫过来之前坐堂的官员，轻声叮嘱了两句，又见到后者悄悄说了什么，徐治安的眉头一下子松了下来。等到那官员向外走后，徐治安不卑不亢的对二人说道，“王爷身为亲王，发生这种事需要宗室府去调停，本府只能建议，并无处置权。所以二位，本官也无能为力。”
  “徐大人，可否听老夫一言，”余炳中似乎突然看破了什么一样放松了很多，叫住徐治安。“老夫清楚那个侄子与王爷的人品，若不是我那侄子没有惹到王爷，也不会遭此横祸。”
  “老夫一生膝下无子，一直将这个侄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在看到。也许是老夫一直太过放纵他，竟然连王爷都敢惹。此事终究是他自己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在老夫看来，此事纯属我那侄子咎由自取，在这方面王爷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所以若是没什么问题，老夫想此事就这般结案吧。”
  说着，看了李景迁一眼，李景迁一脸阴晴不定，嘴角拉起了一个难辨的弧度，似乎在想些什么。“老夫还有些累，若是没什么问题，老夫想先走了。”
  “余大人慢走，本官就不送了。”徐治安一下子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突然就开口说道，话之快接的之顺溜，简直就是老油子。
  余炳中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既然这样，那本王送送余侍郎。”李景迁突然起身来。
  “余侍郎，须知祸福相依，本王也有苦衷呐……”
  只剩下几句轻声消散在空中。留下了余炳中错愕的身影与李景迁潇洒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