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下不下山
作者:
巫溪六灵 更新:2021-03-31 04:19 字数:5021
远山天河乡背靠的这几座山虽然不高,但山石嶙峋处也有,夜色下仿佛一只只形状诡异的黑色妖兽,默默蹲伏着凝视人间。
聂海峰抱着那只食盒穿过山野小路,来到半山腰一处山坳入口,就见前方显出一处空阔之地,杂乱地立着一根根大小不一的墓碑,这就是远山天河乡的坟场。
这里地势虽平,但土质极硬,不宜农耕,所以才沦落为了坟地,历经山下村民祖祖辈辈的积累已经小有规模,然而此时,原本应该一片荒凉的坟地中心却突兀地长着一小片树林。
那些树不高,但种的很密,一片片雪白的叶子相互重叠,密密地将中心处一尊石碑遮掩了起来,在夜色中看去格外显眼,而树枝间还挂着一个个小巧灯笼,发出幽白黯淡的光,让这片山坳看起来就更加瘆人了。
聂海峰是第一次来这里,此时的他对死亡还没有明确的认知,所以见到坟地里长树林并不觉得突兀反常,只是暗道:“难怪村里人说叶奶奶的墓风光到了发光,原来是在坟墓周围种了凝霜树。”
凝霜树倒不是真的树如其名能凝结冰霜,只是这种华洲大陆特有的树体内富集有许多光系灵元素,经叶片淬炼之后最终汇聚到了果实之中,所以远远望去,才会觉得树枝之间挂着发出淡淡幽光的小灯笼。
这种树对土质没有要求,就是在根上压几块石头它也能长,唯一的要求是周围环境要富含光系灵元素。但远山天河乡这种地方连灵元素都稀少无比,就更不要说是特定的光系灵元素了,所以江允将这片凝霜树栽种在这里也算是大手笔一件了,万幸山下村民都是不懂修真的,不知这树是吃灵石的,否则江允恐怕就不是赖在坟地不出,而是要守在坟地不能出了。
坟地里本没有路,有的只是一个土包和另一个土包之间的空隙,聂海峰选了个绕路少的方向就信步朝中心的树林走去。这个瘦小的六岁男孩脸上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有,反而还觉得山里夜晚那种湿润的空气简直令人神精气爽,但紧接着,他眉头一皱,回过身去。
他刚才背上毛骨悚然之意一闪而过,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然而黑夜之中,山坳的入口处静悄悄的,两边稀疏的树林也看不出有什么异象,沙沙沙,是一阵突起的夜风轻轻拂过了林间,聂海峰随着那风声朝四周环顾一下,但暗夜里除了那些一动不动的更加黑暗的影子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聂海峰松口气,转身举步再走。
呜!夜风骤然大噪,仿若鬼哭之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聂海峰顿时精神绷紧,他缓缓转过身去,就见夜空无月,周围树木摇动之下隐约传来一种古怪的空响,就像是布匹被猛拽时的声音。突然!
一个高大的黑影劈头盖脸地朝他扑来,聂海峰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接着,
却笑出了声:“咯咯咯,江允伯伯!我看见你了!”
黑影顿时卡在半空,片刻后却又坚强地弯腰继续朝聂海峰呜呜呜扑过去,但小家伙此时已经全然不怕,反而一伸手将怀里的食盒就势塞给了那迎面而来的黑影,然后一猫腰从黑影旁边钻了过去。
“咦?”那黑影身后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在聂海峰的凝视下,一处墓碑后终于转出一个邋里邋遢的大叔,这位就是之前村民们议论纷纷的在灵安城里名声响当当的六位七星灵镖师之一的江允江大镖师了。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衣着,但就剪影都能看得出此人头发乱糟糟的,衣着也穿的左右不对称,他像个醉汉似的走过来,挠头道:“臭小子,你怎么知道是我?”
聂海峰笑,指着傻乎乎抱着食盒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黑影道:“它是吓到我了,但是我也看见你手上的烟了!”
江允一怔,低头一看,见自己手里烟锅红色的火星一明一灭的,在这夜色里可不是显眼的很,江允无奈摇头道:“算你走运!”
他在身旁墓碑上磕磕烟锅,然后也不管聂海峰就独自往凝霜树林走去。远山天河乡的村民们都以为江允与聂家父子全无交情,但其实江允却是聂海峰除了他爹聂先生以外唯一会亲近的人了。小家伙早在三年前就跟他混的铁熟,而江允在远山天河乡的这半年里,若不是聂先生明令禁止,聂海峰早就想跑来跟着江允住了。对他而言,他爹管他要多严有多严,而江允带他则是要多疯有多疯!
所以尽管江允此时不理他,聂海峰还是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黑影乐呵呵道:“那是不是比蒙熊?就是你收粟子的时候在田里捉的那只?我听云山他们议论过,说那熊有多厉害多恐怖,是只六级魔兽什么的……”
华洲大陆的修真者们将已发现的魔兽按与人类修真实力的对比,粗略地划分为九级,前四级分别与灵力境界的十二阶层次对应。而五级以上的魔兽里,至今人们发现的最厉害的也不过是与人族灵能巅峰境界打个平手罢了。
而在此之上,能与灵尊、灵王、灵皇境界的修真对抗的魔兽,至今还没有发现。
所以六级魔兽已是难得一见,很是宝贵,似云山那几个心高气傲的少年当时听说此事时都难免激动起来。
但江允却不吱声,只蒙头大步流星走,聂海峰的小短腿一路小跑追了一会儿才又绕到他面前,道:“你把它怎么了?为什么它看起来像个布袋子一样?那它还厉害吗?它没爪子了还能不能吃人?”
江允挠挠耳朵,不答反问道:“你爹让你给我送饭的?”
聂海峰却没有出声,江允抬头一看,小家伙就在身前站着呢,顿时奇道:“我问你话呢?”
“我点头了,你没看见?”聂海峰理直气壮道。
“嘿!”江允气,方才聂海峰问他比蒙熊的事他就是点点头没出声,谁想这臭小子一转眼居然就如法炮制地原样还给他了,江允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一年不见,你小心眼子长了不少嘛……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
“我爹说让我住在你这。”聂海峰却拦他道。
“住什么住?这里是坟地,是你小孩子该来的地方吗?”江允绕开他继续走。
“天色不早了?”聂海峰继续跟着他,反问道。意思是,天色不早了所以我得住你这。
江允无奈站住,回过头蹲下来,这会儿天色已经黑漆麻乌的了,远处凝霜树那微弱的光亮照过来也等于白照,他手上的火星又让他磕没了,所以他看去就是一团黑漆麻乌的影子,而聂海峰也只是黑漆麻乌的一团小黑影子。
两团影子静默相对,大影子道:“我让比蒙熊背你下山?”
“在这也能背!”小影子道。
“这里不行,这里是坟地,太闹腾是大不敬!”大影子教育着。
“嗯……”小影子沉思一下:“那就明天下山的时候再背吧!我不急!”
咯嘣,大影子手里的烟杆捏断了,他就知道派个小屁孩来“陪”他,其实不过是想逼他下山罢了,不然总不能真让一个六岁的孩子住在坟地吧?沉默一下:“你现在下山,我就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我住这,你让它陪我玩一天就好!”小影子不受诱惑。
“它送你下山陪你玩一辈子都行啊!”大影子苦口婆心。
小影子却很讲原则:“可是我爹爹让来我陪你的啊!”
江允嚯的一下站起身,“你这臭小子!怎么油盐不进的!”
聂海峰耸耸肩道:“父命难违,我爹爹说了,只要江伯伯在坟地里住一天,海峰就得跟着住一天……”
“这是小孩子能待的地方吗?”江允气急:“你爹瞎胡闹你不要学他!”
聂海峰不理,径直跑去抱食盒的比蒙熊身旁,那只“熊”高一丈有余,身躯却扁平方正似一只布袋,下方两角立在地上,上方两角抱着那只食盒,中间扎了两个小揪揪大概是耳朵,它见聂海峰跑过来,不由就悄悄往后躲了两步——
这副熊样子确实不能算只熊,它严格意义上其实是一只特制的上等锁灵袋。
一般锁灵袋内部布有空间系的灵阵,是专门用来装灵石的,否则灵石长期空置,灵气消耗品质降低,可是很肉疼的一件事情。对华洲大陆的修真者而言,锁灵袋算是一样不可或缺的必备物件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用来短时间地装一些小型灵兽,意外地比笼子好用。
但江允的这只锁灵袋却是特制的,其实说它是袋子不如说是块布,还并没有被制成袋子的形状。而布置在上面的复杂灵阵里装的既不是灵石也不是活物,而是一只凶猛的比蒙熊的魂元。
这只可怜的熊是江允两个月前在粟子地里捉到的,墓地里许多衣冠冢的主人就有不少是贡献给了它的亲朋好友及上辈祖宗的肚子,但它不走运,它没打听好行情就奔向了如今的远山天河乡,结果点心肉没捞着,倒被江允装进了“布袋子”。
比蒙熊之所以有比蒙之称,当然是因为其威猛残暴,力量惊人,但这只自从被江允剥皮抽骨炼魄一通折腾再塞进布里以后,它的比蒙心好像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现在几乎算江允的半个仆人,端茶倒水植树造林不说还得吓唬小孩子……
聂海峰拽着它的侧边儿使劲往凝霜树那里拉,塞布熊(塞进布里的熊,简称塞布熊)看看江允又看看聂海峰不知该不该跟着走。聂海峰见拉不动它干脆就抱住往上爬,对江允道:“这个食盒里不仅有吃的,我爹还把换洗衣物和小被子也都塞里面了……驾!诶?它听不懂啊?真笨!你怎么不教它?”
江允在旁边脸都快绿了,个熊孩子把他高大威猛的六级比蒙熊当马骑,还嫌弃他没教好听不懂“驾”,再看那货当真一副软熊可欺的样子,真是气得江允手里烟杆子都快捏成灰了。
“那你想待多久?”江允忍气吞声道。
“我才不回去!”聂海峰像只猴儿似的扒拉在比蒙熊身上,道:“我爹叫我跟着你……好熊熊,这个盒子里有两块糖糕,你让我骑一下,我的那块就分一半给你好不好?”
比蒙熊抱着食盒纠结,它倒是想吃来着,其实它的魂元早就感知到了这盒子里有食物,但一个布袋子都算不上的它该怎么吃呢?比蒙熊苦恼。
实际上魂元离体后,只需要束缚魂元的灵阵里灵元素不枯竭,比蒙熊就不会魂飞魄散,但它作为一块布毕竟还太年轻,还做不到不受这些身外之物的诱惑,正呜呜呜地准备点头,却听聂海峰又道:“哎呀,我忘了,你已经被扒皮抽骨吃不了糖糕了,那你只剩下被我骑了,驾!驾懂不懂?驾就是……哎呀!江伯伯你干什么?”
江允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拎着他的后领子将小家伙撕巴下来,聂海峰就很委屈,被他拎在半空道:“你不教它,也不让别人教它吗?你这样太自私了!”
“!%¥@#”江允真想骂娘,他说了句什么,但是语无伦次的,聂海峰没听清:“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后悔了?那快快放我下来,让我来教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爹从来不让我接触活的小动物,你这只布熊熊简直是太棒了!……”
“布……%#@布熊?”江允愣住,他花了七七四十九天耗费体内近八成的灵力才小心翼翼精炼成功的六级魔兽的宝贵魂元居然被叫布——熊——熊?江允脸抽抽地都快扭曲了!当初若不是他身边没有高级别的魔契,他也不愿回灵安城或者求某人,而这只比蒙熊又不甘受俘开始自残,他还舍不得将之炼成魂元呢!
“嗯,我起的!”聂海峰这边却终于挣脱了他的手,又重新扑到了比蒙熊的身上,“你以后就叫小布布好不好?我回去给你洗澡好不好?额,不过你这个样子就跟洗衣服似的,还是算了吧……”
聂海峰正说得开心,突然,一阵狂风骤然而起,就见四周飞沙走石,而树林中的树木也被吹得剧烈摇动,不远处的那些凝霜树也登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整个山坳在一瞬间被照得通亮!
聂海峰这熊孩子终于老实了些,他慢慢转过头去,和比蒙熊一起呆呆地抱在一起,望着浑身上下劲风环绕灵光闪烁以及面色铁青的江允。
聂海峰咽了口唾沫,他知道江允最厉害的不是光系和风系灵法,但他每次发怒时必然是用这两种,于是他想了想,小声迟疑道:“江,江允伯伯,你该不是,嫉妒了吧?”
江允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怒喝道:“你个臭小子你快给我滚下来!!!”
他这一声吼得声震四野,恐怕山下村庄里也是能听见的,江允一想到这一点,就更是恼羞抓狂了!
他背过身去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忍住把那臭小子活埋了的冲动,上前把聂海峰从那只可怜的布袋子熊身上再次撕巴下来,拎着小家伙的后领子就往肩上一搭,转身就向坟地外走去。
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否则刚恢复的那点灵力也也要被气没了!江允恨恨的想着。
“诶?江允伯伯你要去哪!”聂海峰却着急起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大叫:“我不下山!我不下山——!”
江允再次深呼吸一下:聂先生这招狠呐,这特么到底谁求谁下山???
江允不理他,黑着脸继续朝山下走着,而他们身后的比蒙熊也已经老老实实抱着食盒跟了过来,江允指诀一捏,他腰间一只正规血统的锁灵袋就发出一道灵光将比蒙熊连熊带食盒一起收了起来,聂海峰见状终于认命,老实了下来。
半晌,他叹气:“江允伯伯……你变了!”
“……!”江允真是气得咬牙切齿又哭笑不得,脸上又一阵抽抽,他终于哼出一个得意的音儿作为回复,然后赶忙大步流星向山下奔去。
二人渐渐走远后,凝霜树发出的光辉也渐渐暗下去,山坳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这时,一脸震惊的云山从一株山树后走了出来,他白衣之上罩着一件麻布大褂,那原是他哥哥胖丁身上的,这样的装扮让他在夜色里很好地伪装了自己,却显得不伦不类。
但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此时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他只是难以置信又若有所思,一时不知该如何消化方才所听见的信息,全然未觉身后的山林间,一个黑影不知何时悄悄朝他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