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了清喉咙，朱清晖正色道：“温大少爷，安姑娘请您去厅堂，说是有急事。”他们喊温彦君“少爷”已有多年，一时改不了口，安筱蕤觉得温若瑜既为兄长，被称一声“大少爷”也合适，就想出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对温若瑜来说，随便什么“少爷”听着都别扭，更不当回事，在他看来，最好直呼其名，更好是仍唤他“骆宇”。
  “我又帮不上忙。”温若瑜清清淡淡一句，朱清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居然还说得出……这样的大实话。
  好在朱清晖对付这样的人还是颇有心得的，以前在分号里遇上的各色客人，比温若瑜还大言不惭脸皮厚的，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他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带着让安筱蕤觉得有些腻的笑意，也颇为不正经地答道：“安儿可没觉得你能帮上忙。她可能只是想用一下你姓温这个身份，具体的我便不晓得了，你还是亲自出去问一声的好。”
  言毕，眼神还颇带一丝促狭，更有三分挑衅。
  从朱清晖开口，温若瑜就在观察他的反应了，后面那一番话倒是颇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不怎么正经的分号掌柜身上有股市井江湖气，却不令人觉得腻味。突然，他心头升起一个感受——彦君挑的这几个掌柜，果真都有各自的特色，并无一人不胜任。这一瞬间，他有种化不开的哀伤在胸中一疼，顿时便没有了和朱清晖打趣的心思。
  整间画坊是彦君用了心血，才能有今日这般光景的。彦君这么年轻就去了，画坊却不能因此而没落凋零，作为堂兄，他虽欠了彦君的天赋，也并无兴趣，可是论用心，他显然也是差强人意。此时，他才发觉，这些日子自己这个“温少爷”当得真是太纨绔了，画坊的事务都一甩手给安筱蕤，对于不想也不会的生意经营，连半分用心学的念想都没有。太愧对彦君！
  “走吧。”温若瑜把手中的书一放，对朱清晖点点头，起身先朝外走去。
  倒是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啊！方才那事不关己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朱清晖跟在后面，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温若瑜的背影，他又有些恍惚。曾经，跟在一个身形、身高都差不多的背影后面，那人有时会转过头来对他贼兮兮地一笑：“咱们今天试试能不能卖它个三百两银子！”一眨眼，又只不过是个依稀相似，两兄弟毕竟不是同一人，而那个温少爷，是再也回不来了。他把头朝天仰起，重重了吸了几口气。推开门，又是那张甜腻腻的笑脸了。
  “梁将军，给您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温家的少爷。少爷，这位是画坊的老主顾梁将军，我特别尊敬，他年轻时可是打了不少胜仗……”
  两人互相揖了一下，眼神交换间似是都发觉对方功力在身，也生出些玩味的深意来。
  “两位看着面生，是第一次到画坊吧？里面请，稍坐片刻，给两位沏壶茶润润口。”负责接待的沽画工这才发现有一对看似年轻夫妻的客人在厅堂里站了有一阵了，从他们的衣着扮相来看，非富即贵，可是不能怠慢的贵宾。方才居然忙得没发现，他忙将他们引到内厅招呼着，还让婢子快些去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端上来。
  许是他心急，招呼的声音比以往声调高了几分，安筱蕤、梁将军和温若瑜不由自主地便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见不过是在招呼客人，便转过头继续聊他们自己的事。
  “温少爷真是年少有为，老夫今日有幸一见……不过突然想起家中有贵客约了午时三刻共进午餐，是时候要回去了，有机会再与温少爷详叙！”
  安筱蕤还不太习惯梁将军这么突如其来地告辞，总觉得不像他一贯的风度，看起来似有些心神不宁急着走。不过，贵客的私事，可不是她应当关心的。按下心中的好奇，她笑着把他送到门口，转过身，发现有一对神仙眷侣一般的年轻夫妇笑意盈盈地站在那里等她和温若瑜，而沽画工小春颇有些尴尬地立于一旁，看看她，再看看温若瑜，一时间不知向谁解释：“我想让两位贵宾到里间喝茶稍候，这位贵宾却好似……”
  男子笑着对他们摆摆手：“莫要怪责这位小哥，我是听到姑娘介绍了温公子，心中仰慕，特等在此处想要结识一番，颇有冒昧了。”
  仰慕温公子……听到这句话，温若瑜心中一疼，他们该不是还不知道彦君的事吧？要怎么开口解释呢？显然安筱蕤也吃了一惊。倒也不是她自鸣得意，最近慕名而来想一见真容的，通常都是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安儿”，一来是老主顾自然都认得温彦君，二来，一个女子在画坊抛头露面还做出些成就，不免让人好奇。
  一时间想不出更合适的话来接茬，她甜甜一笑，对那男子道：“我们家少爷平日里忙得紧，也不太有机会结交宾客，若是有什么需要，安儿可以为您和夫人介绍。”说完，和温若瑜交换了一个眼神，试探一下要不要帮忙打发了这两个不速之客。温若瑜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天晓得这是什么来路的客人，自己断然没有安筱蕤懂得接待，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萧宗明碰了这个软钉子，心里有些郁闷。莫不是自己长得还不够风流倜傥，怎么一见自己提出结交之意，这个孩子竟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客套来呢。也不知这个女娃娃是什么身份，竟抢白在前，看旁人的反应，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他饶有兴味地多看了安筱蕤一眼，又本能地望向蔺清浅，后者好像对这个女娃尤为感兴趣。对于一个名门淑女来说，她定是好奇这个斯斯文文的女孩竟抛头露面做起生意。
  只迟疑了片刻，只见眼看着就要往内堂走去，他和蔺清浅总不便跟着，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一句话：“阁下可是小鱼儿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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