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暮雨子规啼(4)
作者:小女巫77      更新:2021-03-31 01:05      字数:2084
  无父无母那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没有家人,就连唯一让他还有些牵挂的彦君,或许在他心中更多似一个需要疼爱的、习惯去照顾的孩子,而不是血亲。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世间还有亲人,这突如其来的炙热的温度,每每会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的不真实。然而心中另一个声音又时不时提醒着他,那是你仅有的亲人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人生至苦,这份情没能报在父母身上,就算是他们欠了大伯一家的,也该由他来还以孝道。
  尴尬的是,他不会。
  这些年他亲近的人,姬无忌这小子算得上一个,可他待他……总不能用这样的法子向温云齐来表示亲善吧,那可是他的长辈!温若瑜无奈地发现,自己似乎没有表达情感的能力。突然间想起安筱蕤曾骂他一张被冰雪冻住的脸,想来还真是贴切。
  颇有些为难,他想要迈向温府的腿生生地止住了。去看温云齐,总得找个由头吧,他本就是拙于言辞的人,不先把理由想明白了,许是见到了温云齐,也只是沉默。
  在房里兜了好几个圈子,他突然想起有一回和温彦君、安筱蕤一起在闻香茶楼吃饭,彦君促狭地想要考考安儿,说道:“若有个面上波澜不惊的客人进来,任谁给他介绍画作他都不搭理,只淡淡一句自己看看,你该当如何?”
  安筱蕤那时思索了一下答:“我便请教他,譬如指着一幅他看了稍久的画,问他一句,此画作者曾说有一处瑕疵,使之得降三两银子贱卖,不知先生可曾发现是哪一处?”
  当时温彦君对这个回答显然相当满意,因为既能让不愿或是不擅言语的客人开口说话,又显示出这幅画售价极为优惠,而且他相信不管客人找出什么“瑕疵”,安筱蕤最终都也能圆过去。
  这是不是说,当难于开口的时候,若是找到一个好问题,便有机会和对方畅谈下去?
  温若瑜顿时豁然开朗!他真有一个疑惑,或许温云齐能给他些思路,甚至告诉他一个答案。只不过多年以来,抱持了太久的恨意让他从未想过问一声,如今,他终于能找到新的线索了吧?
  他又小心地翻出安筱蕤母亲那张只剩半身的画像,突然想起,是不是该让她把这幅像画全。随后又感叹,如今想让安姑娘出手作画,可得花大价钱了。温若瑜把画装进温家画坊精致的袋子,心想,彦君在这些年,把所有事情都做到细处,真真不容易,这比他浪迹江湖自在自得,要承担的重不知几许。
  真是愧对彦君,他这个堂兄,哪里有兄长的模样?彦君对他的依赖和信任,都是他所亏欠且还不了的了。
  “安儿的母亲……我从未听过。就连安儿这孩子,我之前也从无知晓。当时彦君跟我提及,居然有人想要借《寒江笛声梅映雪》一用,我的心里顿时一凛,想说这件小心瞒着的事,竟被一个外人探听了去。所幸,你现在也知道,那画本就是正品赝品混藏着,倒不至于那么担心。这人世间的缘分哪,也真教人唏嘘不已,谁知安儿就是有那幅画的人呢?”温云齐真的是看见温若瑜主动来找他,更是求教一个问题,太过高兴,一时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到后来且有些离题万千了。
  不过温若瑜已经得到了答案。母亲临了把这半幅画留下来,看来她与安筱蕤的母亲并不是在一个众人皆知的时候相见相识,至少温云齐便从未听过此人。可那般小心而珍视地收藏着它,为何早不告诉自己呢?他还是想不透。更无奈的是,安筱蕤也不知此事,最终还是又入僵局吗?
  温云齐似是没有发现温若瑜的失望,仍在讲着。
  “……其实当年小瑶带着你回来,我是问了她详情的,她说其中有必然要还的恩,也有不得不报的仇……”
  这句话落进了温若瑜的耳朵,似乎连温云齐都发现其中的微妙,他们相视一下,顿时都一言不发了。
  若不是母亲病重他赶不及回来,在她弥留之际,恩人和仇人,她是不是便会清清楚楚交代给他了呢?这些念头不是让温若瑜最为心潮起伏不定的,他隐隐所担心的是——母亲这般小心和坚决留给他的半幅画像必有缘由,很可能就是暗含着想告诉他而未能如愿的线索,这也是母亲最后的心愿了。所以,它必然代表着“必还”和“必报”其一。
  可是,安筱蕤究竟是他的恩,还是仇呢?
  温云齐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忧,并且陪着他一起在思考,安筱蕤这个骤然来到温家,到了今日最终和他们走得这般近的女子,是缘?是劫?
  温云齐的身子毕竟没有大好,突然一阵咳打破了沉默,温若瑜忙给他倒了水来润润嗓子,然后温云齐似是要验证一下自己能好好说话似的,又先开口了:“若瑜,有件事须得提醒你记得,我们温家是许了安儿,要借她那幅画一用的。”
  温若瑜一时间有些恍惚,只是木然地点点头,望着温云齐。看着那和父亲有三分相似的慈祥笑意,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我们必先应了许诺。”
  “我知你心中太多未尽的愿,太多无寄的愁。你自小就坚忍执着,比彦君上进,比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孩子,人活一世,不是必要求个明白,不是非得得偿所愿。你知道最好的画是怎样的吗?就如那幅,人皆津津乐道前朝麒麟才子谋算无双,我却觉得江上笛声悠扬伴雪飞时,梅长苏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好画美在不汹涌也隽永。”
  可是……温若瑜几乎脱口而出,却终于只这么一句:“我终究想知道,她究竟是恩,还是……”
  温云齐一愣,尔后笑纹深了些,哈哈出声:“你当我在劝你莫追究真相么?”不等温若瑜回答,他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担心的从来不是那安儿究竟是什么样,而是你知道了真相之后,若然不是心中所期,能否泰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