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个坏人，我还是会毒死你的，眼下先留着你的命，你和我说说你们大梁的故事吧。爹爹说那里竟是些粗野莽夫，喝人血吃人肉的，你瞧着却并不像。”
  这小姑娘说话还真是如同一根脆生生的青葱，咬在口中似是甘爽，却也辣得人咂舌。他不知该喜还是该怒，只得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找了个特别无聊的话题回应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姑娘眼睛一白：“就说你们这些大梁人，偏不愿好好说话，文绉绉的。问我名字是吧，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林若虚。虚怀若谷之意。”
  “我叫茹筠，草头茹，竹子头那个筠，不是云朵的云哦。”
  她娇俏地冲他一笑，他觉得，那笑里一定有毒。
  二十年了，连最精心保存的书画，都会褪色泛黄。可关于茹筠的梦境，却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只要翻阅，便是历久弥新。就连她插在发髻的那朵蝴蝶花，也是鲜艳欲滴，仿佛随着她灵动的模样，在面前舞动着。
  他想，这一定是茹筠太想他了，就如同他未曾有一天忘记她一样。既然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唤他，那么，是时候去她的身边陪着她了。现在，只剩那最后一件事。
  想到此处，他挣扎着坐起来，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把它打开。
  这里面装的是一颗晶莹的药丸。它是蓝紫色的，发着诡谲绮丽的光，似是一颗特别的珍珠。他小心翼翼把它掂在手中细细观赏，如同在审视一件绝世宝物。它确然可以算是宝物，清香扑鼻，有如最美味的糖丸。谁若是有机会把它放入口中，应该会感到它在舌尖温柔地融化，香甜的滋味一丝丝地渗入身体每一寸肌理，让人感觉翩然若仙，似是成为一只展翼的蝴蝶，每一下都是落入眼中之魅。
  它叫“紫蝴蝶”。这是毒药，亦是解药。
  林若虚不会忘记那天和茹筠一起逃到追兵且发现不了的一处小道，身影一闪便折入了林中，再喘息着走上百步，见到一个山洞，躲进去，才算能稍稍歇口气。
  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额头不住地出着汗，却周身似落入冰窖般冻到刺痛。茹筠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哭着骂：“方才你做什么要回来，不是明明让你带着那孩子走吗？”
  “我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自然要即刻赶回来，怎能留你一人？”
  “你这个死呆子，笨竹头，你若说要回来，我怎么能对他们下毒？”
  “傻丫头，你一个弱女子，不下毒，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我啊。”他伸手拭去茹筠脸上的泪，那泪珠是暖的，“我知道你有解药的，你还不想我死，就先别骂我了可好？”
  茹筠看着他勉强的笑，哭得更厉害了：“可是这药能保你的命，却救不了你的疼。”
  “能让我活下来便好，怕什么疼？我能活多久，五年？十年？”
  “少则十年，多则……你越是能忍住疼，那毒便越聚向一处，最多可撑过二十年。可……可最终还是要毒发的，太痛苦了。”突然间，茹筠似是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塞给他，却扭过头不敢看他的脸，“要不然你把这个吃下，它是剧毒，却也能解你身上的毒性，一点痛苦都没有，然后……然后……”
  林若虚将泣不成声的茹筠的脑袋轻轻搂在怀中，说道：“然后我就再也不能陪着你了，对吗？那我不要，我愿意疼着，活着，看着你，但是，你要答应我，让我看到的一直是你笑的模样，好不好？”
  茹筠将那盒子塞进他袖口，点点头：“哪日你若是厌了我，或是我厌了你，我定会毒死你的！”
  可是终究，她这辈子都不曾厌了他，而他，大抵快要走到此生的尽头了。等那件事完成了，他一定会借着这枚“紫蝴蝶”，来圆了曾经与茹筠承诺过的那个梦想。
  终于又穿起那身夜行衣。汪泰平朝外面看了一眼，夜色如漆，半点星光也无。是夜，安静得令人有些心慌。他不知选这样一个日子，夜探林府，究竟是不是选对了。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他从不相信所谓罡气煞气，许是因为艺高人胆大，在他看来，天色变幻里蕴含的吉凶之兆，不过是那些技不如人的家伙，把输赢赖给天意罢了。可是此时的死寂，却着实令他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三更已过，夜深人静，本是再正常不过。然而林府不是一派所有人都沉沉入睡的寂静，汪泰平凝息静听了许久，竟发觉偌大的林府，似是几乎没有人居住的迹象。守夜巡更的护卫呢？睡得极浅不到卯时便该起身为整个府里准备早餐的厨子们呢？他听不见熟睡的鼾声，听不见梦呓的呢喃声，甚至听不见守门的狗警觉的嗅闻声。
  唯一能听到的，是自己施展轻功踏在房顶、树梢间留下的轻微的沙沙声，以及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稍稍迟疑了片刻，他找了个避过月光的角落，稳稳地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不过仿若一块石子在地上滚动几下。猫着腰挪了两步，周遭依然什么变化都没有，他略略直起身子，贴着墙快走了一段，来到一间黑着的房间门口。
  看着不似一间卧房，听听里面也并没有谁人的呼吸声，汪泰平试着轻推那扇门，竟没有锁。饶是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在关上门之后，紧紧贴着墙，待到目光能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四下观察了一番之后，才蹑手蹑脚往前走去。
  这像是一间书房，又不太像。整间房里似乎只摆着一张长桌，一张椅子，旁边似是有个茶几。他不敢碰任何东西，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视线顿时清晰起来。屋里确是没有多余的摆件，连个书柜都没有放。桌上笔墨倒是齐全，还放着几本书。汪泰平没来去翻看，视线被桌上一封信吸引了。
  信封上的名字是：温云齐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