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作者:
睦一 更新:2021-03-30 22:32 字数:13015
21.
对小莺而言,那天跟尹虹坐在回住所的出租车上所聊的一些东西,每次回想起来,似乎都让她的内心忍不住会产生很多思索。尤其是关于阿灿,尹虹当时所说的那些,小莺感觉好像确实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审视他人,亦是审视自己的新的视角。
之前,似乎谁也说不清阿灿这个人,他心中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是身旁更换的那一个个女孩?是眼下这种生活状况?是金钱?是欲望?是情感需求?还是面子虚荣?又或者是别的什么?
毫无疑问,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某种最为在意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可能就会把相似的人自然吸引在一起。而关于阿灿,小莺觉得,就像尹虹所说,钱,他无疑是喜欢的,但同时,其他一些,他亦是很喜欢,比如吸引他的女孩,比如某个品牌的衣服,比如眼下这种逍遥的生活方式……而所有这一切的背后,似乎就都藏着同一样东西——那个深深的,可以称之为“自我”的情结。
是的,阿灿其实最爱的不是任何人,或是任何别的什么,而是他自己。可话虽然不妨说得义愤填膺一些,但诚实也是要顾及下的。因为话如果说回来,到自己身上的话,或许不得不承认,尽管每个人自我的程度不同,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正完全摆脱这一情结呢?
“如果是真正做到完全摆脱了,那还能找到存在的感觉吗?”那天,当小莺跟尹虹一起坐在出租车上,聊到关于“自我”这一话题时,小莺如此这般问了尹虹一句。
“这是个很大的主题啊,可以说是个哲学问题了。”尹虹轻声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不会吧——”一听“哲学”这词儿,小莺马上觉得有种头大想睡觉的感觉。
虽然小莺就说了三个字,但结合小莺脸上的表情,尹虹马上就明白她那三个词之外的很多真实感受和含义了。这一点,亦是小莺跟尹虹接触下来,让她觉得很愿意自然而言走近彼此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其实哲学后来很大程度上是被什么所谓的三段论,还有一些诡辩者玩坏了。最初哲学的定义,有一种说法,就是讨论生活中大家最关心的东西而已。”尹虹说。
这似乎又是尹虹的另一个特点。当时听完尹虹关于“哲学”的这个回答,小莺就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就是尹虹对生活很多方面的理解见识,听起来似乎并不深奥,但有她独特的洞见和视角,而这些基本又都是她自己在实践中琢磨出来的,所以比较实用。
而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她其实舞跳地很一般,但依然会有很多人想要邀请她的原因吧。毕竟,有些人来这种地方是寻求刺激的,但也有一些,只是想来放松放松,拓宽下社交而已。因为这个娱乐城的“黑舞厅”,的确是这一带口碑最好的一家,开张这么久,也不过就请六哥来调节过一次而已。
所以,那天跟尹虹在车上这样聊完后,小莺就明白为什么尹虹并没有选择跟阿灿在一起了,一方面是她来“黑舞厅”,有其特殊的原因;另一方面,就是对很多东西,她总是有一种既在其中尽情享用的陶醉之感,但同时又有种超脱其外的清醒的感觉。
“那平日生活中,什么最让你在乎呢?”尹虹身上这种很难言说的感觉,让小莺每次走近她时,总是忍不住想更多深入了解一些。而通过这么多次聊天,小莺觉得眼下自己最想知道的,似乎就是关于上述这个问题的答案。
“其实什么都让我很在乎,工作,钱,好看的好玩的好用的,荣耀,成功,亲人朋友,敌人,等等吧。但如果感觉自己被有些过多辖制了,那我就可能会选择不去在乎了。毕竟,这世上一切是为人的需求而设立的,而人,可能不应该被这些过多辖制。其实想来汀汀的悲剧,或许也是跟这个多少有些关系吧。”
自从来到娱乐城后,小莺接触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而至此为止,每次回忆起这段时间的经历,她感觉给其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两个人,一个无疑是阿灿,而另一个,无疑就是尹虹。
阿灿自然就不用说了,跟很多人一样,小莺一直觉得,阿灿身上有其固有的优点,也有其不足。只不过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关注也都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的,没什么特殊的,私下里也很少聊跟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的。
对于尹虹,小莺记得在其离开娱乐城前,几个人曾跟她聊过关于娱乐城的一些事情,当时尹虹曾说了一些话,让她感觉一直似乎还有些印象。
“心平气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我的生活。”这是两人最后一次一起坐出租车时,尹虹曾对小莺说过的话,也是让每次想起,都让小莺觉得内心莫名会变得平静的一句话。
而后来尹虹也果然就再没去过“黑舞厅”。而从此以后,小莺跟尹虹之间的来往,自然也就是告一段落了。但小莺知道,虽然尹虹身上一直有些自己无法真正理解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彼此间,那个可以真正称之为“友谊”的东西的存在……
“哎,你是怎么看待‘朋友’这个词的?”那天,结束在红丝带协会跟小莺的见面后,回社里的时候,就在走上两人都最喜欢的那条幽静的银杏树街道时,小田问文致远说。
这天的天气十分阴冷。虽是三九已过,早立过春了,但眼下料峭的春寒,似乎不输三九中那份凛冽严寒。看着道路两旁在冷空气中似乎显得有些瑟瑟发抖的光秃树枝,文致远莫名联想起了小莺和尹虹黑夜中站在街道的拐角处,一起并肩在寒风冷雨中等车的情形。
“这个说实话,我自己没太想过,但我爸关于‘朋’这个字,曾说过一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说你看‘朋’这个字,是两个月并肩而立,其实‘月’,还有个读音,就是‘rou’,肉,所以‘朋’这个字,从象形的角度来说,其实可以理解为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平等,独立,保持合适的距离,尊重彼此的差异与个性,但又是站在一起,愿意互助的。”文致远说。
“哇,你爸还真是个高人啊!你——是亲生的吗?”小田听完,先是一脸钦佩,然后又出其不意,峰回路转地突然来了个神问。问完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什么意思?小田同志,你这有点涉嫌人身攻击了啊。我还跟你说,别的都暂时搁下,就在‘高人’这一点上,足以证明我这绝对是纯纯的亲生的。”
这转眼秋去冬来,冬也要渐渐地去,春都要缓缓地来了,但某些人的贫嘴程度,却是依旧不减啊!小田听完,假装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内心却觉得有种熟悉的亲切与轻松。
“怎么样,轻松了一点吧?今天在协会的时候,因为聊得时间比较长,大家都有点累,知道你想听我贫两句嘴,放松一下,所以就配合你喽。”似乎有点看穿了小田此刻内心在想什么,文致远补充了一句。
小田看着文致远,亲切和轻松之外,感觉此刻心里,似乎又多了一份暖意融融的意味。
“那你说,尹虹和阿灿之间,到底是什么样一种关系呢?是朋友吗?”放下手,文致远看着小田,又问道。
“这个我还真说不好。但小莺好像也提到过,就人际关系而言,朋友,其实是尹虹一直认为的人类最持久和本质的关系。”
23.
尹虹虽然离开了,但娱乐城依然在继续,各种悲欢离合亦是每天照旧在上演,一潮接着一潮,一波赶着一波,忙着聚合,亦是忙着分离。
那段时间,因为空闲的时间相对是比较多的,所以有时小莺会不时回想梳理下自己来娱乐城之后的这些日子所经历和感受的那些,然后渐渐就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这里跟其他地方其实区别也没那么大,但有一点,就是潮流的更迭,人员的换代,似乎比别的地方更快,更让人目不暇接而已。
就像阿蓉的埃及艳后妆似乎还刚刚开始引起关注,小白鼠阿丹的可爱小虎牙好像就迫不及待登场了;这边阿蓉家乡的桔子才刚红了没几天,那边小莺就开始登台献唱了;然后“深水炸弹”亦是刚火爆了没几天,就“爆”出了点事儿,由是“甜蜜清香砸泡”开始登场;可这边有关酒的事儿还没完全搞清,那边“黑舞厅”就又开张了……
而当每一波潮流袭来时,看着那势不可挡,气势汹汹的姿态,其中很多人不免沉浸其中,以为这就是永远的现实,殊不知,如果你看过足够多的浪潮,不难发现,其实可能下一秒,这就会被下一个浪潮掩埋,从而踪迹全无。
浮世绘。想着来到娱乐城后所经历的这诸多人和事,小莺有时难免会有种感觉,就是这小小的娱乐城,或许就像一个小小的浮世绘,里面形色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变化,杂糅,多元,同时却又神奇地蕴含着隐而不显,很难描述,却又确实存在的某种单一和不变。就像那条你的脚无法两次踏入的严格意义上的同一条河流;但与此同时,又像不管河流如何变化,是热化成水蒸气,抑或冻固为冰,它里面的水分子,依然是氢二氧一的结构一样。
不过尽管娱乐城里的各种离合变化每天都在上演,但大家都感觉小莺跟齐飞一直还算是比较稳定的,直到那个叫做宋琦荣的女人出现。
宋琦荣五官算中上等,身材停均,年纪比齐飞要大上一些。那时她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然后开了一家电器的专卖店,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
因为比较忙,有时她就会让自己的丈夫帮忙看店。当时宋琦荣的丈夫还是在单位上着班的。但因为工作内容主要就是监控某些器械的运转,所以大家班上都不太认真,基本是下班时全力干些别的,或是疯玩,然后上班补觉休息。
那天因为打了一整晚的牌,宋琦荣的丈夫在第二天上班,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一头载到了运转着的传输带上,受了工伤。送到医院时,已经是没气了。
而宋琦荣这边,后来就专门雇了一个人来看店。说来也巧,雇的这个人,正好是齐飞的同学。于是,那次齐飞去专卖店找这位同学时,就这样跟宋琦荣偶遇了。
彼此间闲谈了几句后,宋琦荣得知齐飞在娱乐城有演出,立即表现出了很有兴趣的样子。
“有客户说谈生意就是想找个能看看演出,喝喝酒的地方,比较有感觉。对了,你们那消费高不高?”宋琦荣马上向齐飞问起了关于娱乐城的一些情况。
听齐飞大致说了一下后,没几天,宋琦荣就果然带着某些客户出现在了娱乐城中。那是小莺第一次看到齐飞口中的这位宋琦荣。而且凭着自己对齐飞的了解,从齐飞望向宋琦荣的眼神,还有说话的神情,小莺就知道,她跟齐飞之间,注定会发生些什么。
本来宋琦荣还只是跟客人谈生意时会来这里,后来因为感觉这儿氛围确实还是不错,所以只要得空,她自己一个人也会来这里喝喝酒,看看演出什么的。即便有时齐飞不在,也还是会来。
认识宋琦荣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特点,就是每次一喝醉,总是喜欢给别人打电话。而就在宋琦荣来娱乐城的次数开始越来越多之后,每次接到她喝醉后所打电话最多的人,就是齐飞。
“齐飞,过来接我!”每次接到宋琦荣的此种电话,基本齐飞听到电话那头抛出的最后一句,都是这个。
“哎,你说她什么意思啊?总是让我去接她——”齐飞后来曾跟林浩聊过好几次这事儿。
“她什么意思归她什么意思。关键是你想去接她吗?”因为听娱乐城的人讲过,宋琦荣似乎也曾打给过别人,而且还有小莺的存在,所以林浩一般是选择将这个烫手山芋重新递给齐飞自己了。
而那时,靠着在各处的演出积攒下的钱,齐飞正好刚买了一辆摩托。娱乐城的人知道齐飞给自己买了辆摩托后,就曾笑着说,其实这辆摩托,像咱们这样他周围的人,基本都多少有所贡献啊。
小莺明白,这话是冲着齐飞爱占别人便宜这点说的。的确,齐飞平时总是爱占个小便宜什么的,省下的,就会给自己冷不丁添个大件。而在某种程度上,宋琦荣却恰恰又是属于愿意让身边的人不时占些便宜的人,所以,尽管不是特别明白宋琦荣每次打电话让自己去接她,到底几个意思?但最终齐飞还都是会开着他那辆新买的摩托,准时赴约的。
齐飞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家境算是一般;而宋琦荣当时不仅是已经有房有车,而且还有个自己的专卖店,虽然是个寡妇,但的确是个十分有钱的寡妇。相比之下,小莺虽然没有过婚史,但却跟齐飞一样,没钱没势,总有些朝不保夕的感觉。
而无论对小莺来讲,还是对齐飞来讲,离乡背井来到东苑,不就是想多赚些钱,过上更好的生活吗。所以,最终,在宋琦荣的主动进攻下,齐飞还是选择了结束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跟宋琦荣携手进入了婚姻。对于这个结局,在它真正到来之前,虽然不愿去面对,但小莺其实就早已隐隐感觉到了——从陆子川,到阿灿,再到齐飞,每一次,在所谓的“现实”跟“爱情”之间,最终获胜的,好像都是“现实”啊。而这,不会也是眼下某种潮流吧?
24.
“您怎么看潮流这玩意儿?”虽然天气有些阴冷,但这天午饭后,为了消消食,小田还是拉上了主任,一块去社里楼下的那块绿化带散了散步。
虽说是散步,但主任和小田都知道,因着很久没在一起聊天了,今天正好新闻不多,所以可以借机多散一会儿步,然后顺便聊聊。才刚走了两步,结合着最近在协会跟小莺聊的时候涉及的一些东西,小田才刚开口向主任抛出了关于“潮流”的问题,就迎头碰上了饭后也下来遛弯的文致远。
认出面前缓缓走来的两个人竟然是主任和小田,文致远顿时一脸兴奋的表情。
“这么冷,你们还下来遛弯儿,看来跟我一样,都不是一般人呐。”文致远此时咧开了嘴,一边笑着,一边冲着还有段距离的主任和小田挥了挥手,大声说。
“前面谁啊?文记者吗?”主任听到声音,好奇地伸头张望了下。
“还能是谁?典型的某位同事的说话风格。怎么哪儿都有他。”小田似乎对前面来者究竟为何人,一点都没有怀疑就做出了判断。
说着,文致远就来到了主任和小田的面前。
“你们聊啥呢?说来听听呗。”文致远笑嘻嘻看着主任和小田,明显是有点想加入进来。
主任和小田对视了一眼。
“反正这会儿也是休息时间。带不带他玩,小田,你说了算。”主任看着小田,脸上一副愿将眼下的文致远,全然交由其处置的信任表情。
“哇,主任,这称得上是我入社这么久,听到的最让我觉得扬眉吐气的一句话了。哈哈,看来虽然时光如梭,岁月流逝,很多东西却如璀璨的钻石,从来就没有褪色过啊。就比如主任您的英明!”
听闻主任这话,小田顿时一脸惊喜回应。长时间跟社里的人混在一起,眼下的小田似乎比以前明显活跃了不少啊。而等回应完,小田又瞟了文致远一眼,脸上还带着某种特定的,很难言说的神情。这种神情,就让文致远莫名联想起了电影中的人物发出“哼—哼—哼—”的幸灾乐祸坏笑时的桥段和画面。
瞬间感觉被眼前的这两位女士弄得似乎有些走神,文致远赶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用力张合了几下眼睛,这才好像有点缓过了点神。
“主任——,这事儿您,三思啊——!还有你,小田,溜须拍马也弄点原创行不行,有本事别学我!”果然,文记者这一缓过神来,马上就恢复了某些特有秉性,立即进入状态,又是带着那一脸不知因何而来的熟悉的悲愤表情,左右开弓起来。看来此人求生欲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不能不学呀,因为就溜须拍马这方面的本事来说,确实是追不上文记者。甘拜下风,当然要学着点了。”小田边说,边躬身屈膝朝文致远做了个或许大概可以理解为表达“甘拜下风”意思的动作。
“小田你,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头儿——”总在小田面前喜欢以“头儿”自居的文致远,面对属下的此种挑衅,似乎难免有些濒临要失态的边缘了。
“行啦,文致远。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如果不是看你以前动不动就在那儿上蹿下跳,总喜欢在小田面前颐指气使,这会儿也不会让小田来决定带不带你玩。小田这是逗你呢。其实刚下楼的时候,我们还说呢,如果能碰上你就好了,毕竟聊的是主要你在负责的内容。”这时主任及时插话,将文致远从貌似频临失态的边缘,拉了回来。
“还是主任厚道啊。哎呀,这小心脏,都快被你们蹂躏透了——”文致远一看风向有变,立即一边拍着心脏的部位,一边毫不犹疑地拿起装可怜卖乖这一武器,挣扎着试图多少扳回一点。
“适可而止吧,文致远,还来劲了不是。言归正传啊。对了,谁先说,关于潮流这个问题?”一看文致远这样,主任也是毫不迟疑地见招拆招,再次使出了在田家庄曾使用过的,将某人自以为高明的小九九“及时扼杀于萌芽阶段”这一策略。
经主任这么一番拨乱反正后,那天三人聊得似乎还是挺有成效的。说来也巧,这天三人刚聊过,第二天文致远跟小田去协会,见小莺时,小莺当天跟他们讲述的内容,似乎跟这天中午三人聊的,无意之间有某些应和之处。
所以,这天听小莺讲过她的某些往事后,晚上回到家,文致远就感觉有些内容在其脑海中,久久无法消散。是啊,潮流!人这一生,真是不知要经历多少形色潮流,体验多少潮起潮落啊!而面对一波波翻涌而起的各式各样的浪潮,在其面前显得无比弱小的一个个的个体,恰如小莺,恰如小田,恰如自己,恰如每一个芸芸众生,各自的命运,究竟跟这浪潮存在着多大关联呢?而面对这些浪潮,一个个看似如此弱小的个体,究竟有没有做出选择的可能呢?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可以选择,那又应该怎样去选择呢?
其实当初选择离开家乡,来到这座沿海城市,成为一个打工妹时,小莺并未意识到什么潮流之类的。只是因为上了高中后,觉得自己的成绩不算太好,考上大学基本没戏,而当时村上跟自己年龄相近的人,如果觉得上大学没戏的话,一般都是会选择外出打工,所以很自然的,她也就选择了这条路。
当然,她也是可以选择留在家里务农。其实如果没有出现那件事情,对小莺而言,即便是出去打工,干上一段时间,视具体情况,如果觉得回家乡好,她觉得也是可以回家乡的。
但就在小莺高二那年,一直在外打工的父母,抽空回了趟家,办理了离婚。母亲后来就带着弟弟独自离开了。家里就剩下父亲,奶奶和她。
那段时间对小莺而言,是在一片完全混乱的状态中度过的。其实本来她的成绩还是算不错,但就在发生了这件事儿后,她的成绩开始出现直线下滑。然后,就似乎再也无心上学了。
说来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因着要供给小莺和弟弟上学,另一方面,也是想给自家起一座新楼房,实际上小莺父母一直就在外面打工赚钱,有时过年也不回家,因为过年期间加班费很高。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小莺就是跟着奶奶和弟弟一起生活的。但尽管是这样,对小莺来讲,家,依然是完整存在的,因为知道父母虽然眼下暂时跟自己隔离,生活在一个遥远的未知之地,但终归会回来的。
但父母亲离婚,母亲带着弟弟离开了这个家,这似乎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的事情了。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离婚呢?而那段时间,父亲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并不愿提及这件事,所以后来还是从当时跟父母一起外出打工的村民那里,小莺了解了一些大致情况。
当初父亲和母亲一起出去打工,本来两人是在一个厂子里的。但做了一段时间,母亲感觉工作强度实在太大,所以就想换一个相对轻松一些的。后经人介绍,知道一家正好在找保姆,于是母亲去试了下,之后就搬去了那家,成了一位全职保姆。
当时小莺母亲的工作主要是照顾那家的鳏居老人。老人的老伴几年前去世了,而子女又都很忙,平时根本没时间精力来照顾。其实这种老人,在东苑这样的城市中,是很多的。本来老人一人生活习惯了,是不愿找人来家里伺候自己的,但那次在卫生间摔了一跤,一两个小时躺在冰冷的瓷砖地上都没能爬起来,然后就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相当一段时间。
住院期间,儿女为了照顾,颇是费了不少周折。所以此后,为了大家都能省心点,就还是说服老人找了个保姆。当时小莺母亲在这家干的还是算顺心的。因为一般一个鳏居老人,除非性情特别怪异的,都是不太会怎么为难别人的。而且就这么一个老人需要照料,所以平时除了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就养生保健方面帮助老人打理一下,基本就没什么事儿了。因为工作相对比较轻松,也没什么太多管束,所以小莺母亲这一干,就是好几年。
起初,小莺父亲跟母亲还不定时会见见面,一块吃吃饭,聊聊各自的近况什么的。但后来,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每次小莺父亲提出见面,小莺母亲总是推脱说有事儿什么的。再后来,关于小莺母亲跟那位鳏居老人的一些风言风语就开始流传出来了。
而对于这些风言风语,小莺父亲本来是怎么都不相信的。直到一位当时跟小莺的父母亲一起出来打工的老乡,提醒了小莺父亲一件事情,这才让他觉得或许这些风言风语,并不是空穴来风。
25.
说到老乡提醒小莺父亲的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了。这个人,就是小莺的外婆。
在小莺的印象中,自己好像从小就有点畏惧外婆。虽然当时外婆也是在乡下,跟小莺家离得不远,但每次去外婆家,小莺总感觉外婆家跟别人家似乎有些不一样,所以总多少有些怵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份怵意是从何而来,或许是因着外婆家里无法准确描述,但又确实存在的某种氛围;又或许是因为外婆总喜欢对人进行各种挑剔的作风;再或者,可能就是外婆跟母亲之间存在的那种异常纠结的母女关系了——对母亲而言,一直以来,她似乎都是极度渴望得到外婆肯定,但却又不想被其控制;而外婆却似乎总想控制母亲,但又不愿给其母亲想得到的那种肯定。于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外婆和母亲,就在这种较量中,关系时而缓和,时而恶化,并由此还潜移默化地辐射影响着周围的人。
在小莺的印象中,围绕外婆而产生的不自在和惧怕有很多。且说一件。小莺记得,每次去外婆家,进门前,外婆总是会拿出一条毛巾对来者进行一遍全身的抽打。说是为了除尘,但每次抽完,都会让小莺有种无处躲藏,劈头盖脸,眼冒金星的感觉,有种莫名受了一顿刑罚的不良感受。
关于这一点,小莺其实曾向母亲提出过。但母亲总说那是为了除尘,让她忍一忍就过去了。但小莺知道,其实母亲对外婆的此种抽打除尘法也是有一些意见的,只不过每次面对外婆,她似乎也是存在一些无奈和怵意,所以基本都是劝说别人让步。
而这份无奈和怵意,小莺后来想起,总觉得可能源于外婆一直都存在的对母亲某种过高的期望。小莺曾听母亲讲起,说她小时候大家的生活水准一般,但外婆坚持每天给她煮一个“敲敲蛋”。何为“敲敲蛋”,其实基本就是等同于溏心蛋,只不过“敲敲蛋”连蛋白也差不多是流质的,所以吃的时候,只能在蛋壳上敲一个小洞,对着嘴喝掉,故名“敲敲蛋”。
并不是所有的鸡蛋都可以拿来做“敲敲蛋”的。有些相关经验的人都知道,一般的鸡蛋,如果做成“敲敲蛋”的话,喝起来会太腥。而外婆给母亲从小吃的“敲敲蛋”,那都是外婆亲手喂的基本只吃“活食”的鸡,下的纯正土鸡蛋。这种蛋的蛋黄,打出来是鲜亮的橙红色,圆圆鼓鼓,不会轻易塌掉,质地非常浓稠,筷子插在上面,是可以立住的。
在无数“敲敲蛋”的滋养下,本来母亲的成绩一直也还是不错,但人一般都是上了高中之后,才能真正展现出是否适合走通过“考大学”,来改变所谓的人生这条路的,小莺母亲也不例外。
而后来的一切,似乎就证明了其确实是属于不太适合走这条路的那一类。虽然小莺的外婆当时是怎么都不肯接受这一事实,总还是要通过各种方式向小莺的母亲施压,让她一定要考上某城市的大学,但这种做法,结果只是让小莺母亲觉得不堪重压,几近崩溃。而小莺母亲和外婆之间那种欲说还休的奇妙关系,似乎也就是在那时强化,并最终定型的。
小莺的父亲,也恰好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小莺母亲的视线的。原来两人虽然在同一所学校,也在同一个年级,但因着不同班,所以一直没有打过交道。
只是虽然你的班级在那一头,我的班级在这一头,但毕竟还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共同呼吸着同一氛围内的空气。
那会儿对小莺的父母而言,呼吸着同一氛围空气的意义,最终具体就借由两人同时参加了学校里的音乐兴趣小组这一形式,而表现了出来。
得第一次参加这个小组的活动,组织的老师就让大家做自我介绍。当时小莺父亲的自我介绍,给人留下的印象,应该是最深刻的了。他说因为从小喜欢元曲,所以才来参加这个音乐兴趣组的。还说自己崇拜王实甫,喜欢《西厢记》,所以以后自己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就给她起名叫崔英。
那天从兴趣小组出来后,小莺母亲就记住了那个想要给以后自己女儿起名叫“崔英”的同一年级的这位同窗。而从此以后,只要兴趣小组有活动,小莺母亲必会到场。其实不仅是小莺母亲必会到场,只要第一次来过的人,以后如果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基本都会来。毕竟对大家来讲,学不学得到声乐方面的知识还在其次,主要平时学业还是挺繁重的,而来这里,每次似乎总是能多少感受到一些轻松欢愉的气氛,得到些放松。
当然,对同样被学业和母亲的期望压得感觉有些喘不过来气的小莺母亲,一方面固然是被这种轻松欢愉的气氛吸引,另一方面,则当然就是因为小莺的父亲了。
但因着外婆的高压,当时小莺母亲虽然觉得跟小莺父亲在一起很愉快,但最终还是以学习重要为由,没跟小莺父亲谈恋爱,而是提议高考结束后再说。后来高考失利,而且分数看起来再复读一年也是无济于事,这才跟小莺父亲确立了恋爱关系。
知道两人谈起了恋爱,当时最表示反对的就是小莺的外婆。这好像是所有准丈母娘都会有的天然反应——婚前对女婿总是百般挑剔,万般责难;不过一旦结婚,只要没什么特别大的矛盾,却又基本都是会越看越顺眼。
其实那时小莺父亲的条件虽然称不上是最好,但确实也算是不错了,配小莺的母亲那应该是绰绰有余。但小莺的外婆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只是一味表示反对,坚持让小莺母亲找个有城市户口的。
确实,在当时,城市户口还是挺吸引人的一个条件,意味着很多保障。但小莺父亲也绝非等闲之辈,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采取利用自己在村上比小莺母亲家亲戚熟人更多的优势,发动了群众战争的策略,动员各路人员,利用各种机会对小莺的外婆进行轮番游说,旁敲侧击。虽然此策略具体实施过程算是比较艰辛,但经过长期不懈的努力,证明还是相当成功的,因为最终还是借此将在村中相对有些势单力薄的小莺外婆拿下,从而抱的美人归。
刚结婚那几年,小莺的父亲和母亲还是在农村务农。后来村上开始有人外出打工,没几年家里就翻盖起了崭新的楼房不说,而且每次过年回来,都是穿着很时髦的衣服,手上拎着各种大包小包,一进村口,很多人就都围上去问这问那的,感觉很是风光。
聚在一起时,这些外出务工的也总爱说起在那些城市的见闻,都是一套一套的,让人听起来特别容易心生羡慕,产生无限遐想。其实,后来他们去到这些地方才发现,当初听到的,不乏有很多夸大虚化的成份。
不过牛,或许是别人吹的;但因此而生出的那份羡慕,就跟自己本身的某些心态和动机有关了。当然,时代大环境也无疑是有些影响的——当时正是外出打工潮渐渐开始风起云涌之际,而每次时代大浪袭来,能不被随之卷携而去的,实属凤毛麟角;加之又都是在一个村上,难免多少有些比着活的心态,由是,在起初这几拨外出打工者风光形象的催化刺激下,渐渐地,村上选择外出打工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起来。
小莺的父亲和母亲是在小莺的弟弟上学后,选择了外出打工的。这一方面固然是因着小莺和弟弟上学都需要花钱,经济上压力日渐凸显;另一方面,则是外婆这边极力主张的。
当时,外婆不仅非常坚决地主张小莺父母亲出去打工,而且还明确表现出了特别期望他们可以去某一城市务工的倾向。
26.
“知青?好像我爸时不时会提,但我们这一代人似乎对这个没什么太多的概念了。”公信传媒社的主任办公室里,文致远和小田把当天跟小莺这边聊的一些内容大致跟主任汇报过后,围绕小莺外婆的某些表现和举动,三人当时就展开了讨论。
而听完文致远和小莺的一些转述后,主任想了片刻,提出了一个问题:小莺的外婆是不是当年从那座城市去到农村的知青?
“虽然我自己也没经历过,但毕竟比你们更接近那个年代一些,所以可能比你们了解地稍微多一些。那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插队,跟小莺父母他们相继从农村去城市打工一样,也是一波不小的浪潮。”了解了小莺外婆的相关事情后,主任就说了些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知青的部分情况。
而对文致远和小田来讲,这似乎是一个感觉年代相对比较久远的话题。
“你父亲是知青吗?”因着听到文致远提起父亲说过知青方面的事情,主任接着问了一句。
“我父亲不是。但他们单位老董好像是。听说当年为了能从农村回城市,费了好大劲了。不过能回来,他当时就觉得已经算是挺幸运了。毕竟有些人一直都没能回来,就在当地安家了。”经主任这么一提醒,文致远似乎又想起了一些老爸曾提到过的关于知青的事情。
“听小莺讲时的那种感觉,她外婆确实有可能是当年的知青哎。如果真是知青的话,看这情况,无疑是属于没能回城的那批了。这样的话,那很多事情应该就都解释的通了。”小田听到这儿,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小田言罢,主任认可地点了点头。
“是啊,之所以给小莺母亲这么大的压力,可能就是因为这吧。毕竟自己当年没能实现的回城梦,还是希望女儿能帮她实现。”
主任和跟小田这边有来有往地说着,一旁的文致远却好像是难得的安静。
“哎,头儿,你今天怎么啦?怎么安静地像一只猫一样?”很快,主任和小田就察觉出了文致远的异常。主任朝小田使了个眼色,小田马上接翎子,朝文致远问了一句。
“噢,没什么——,就是在想关于潮流的事情,想别人,主要是想我自己,选择眼下某种生活方式,职业,还有其他一些,有多少是出于有意无意追随潮流,有多少是出于真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一直沉默的文致远此刻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主任和小田,说道。
这或许并不是只有文致远一个人才会有的困惑。起码对小莺而言,在得知母亲跟父亲离婚,选择跟自己做保姆那家的鳏居老人结婚的消息后,她就也曾出现过文致远所言的这种类似的困惑。只是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潮流不潮流的,而只是觉得当时大家基本都挺想能在那个城市中留下的,而且外婆一直以来也是十分希望母亲能够留在那个城市中,所以——
“所以既然这是大部分人都想要的,对于你母亲当时的做法,你是能够理解的?”
次日,在协会里,在听小莺说起她母亲的事情后,文致远看着小莺,忍不住问了这样一句。
“理解又怎么样,不理解又怎么样。自从她选择离开我和我爸,我就觉得自己跟这个女人没什么关系了!”小莺低着头,没有看对面的文致远和小田。
“你选择去同一个城市打工,而且想要留下来,难道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文致远继续问道。
小莺一时没有回答,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屋内一派寂静。
是啊,当初自己选择去这样同一个城市打工,难道真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而且即便是经历了这样诸多的艰辛,还是没有选择离开,为了留下,后来甚至——
想到这儿,小莺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神情,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小田和文致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小田和文致远很快察觉到了小莺的这份欲言又止,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小田开口。
“没关系,有些如果不愿说,是可以不说的。”
此刻小田语气中安慰的意味让小莺似乎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看着小田,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是啊,应该跟她是多少有些关系吧——唉,怎么说呢,如果没有之前的那些事儿,我的确可能不会选择一定要去那个城市,而且想着一定要留下来,借此证明些什么吧;而如果没有这个想法,可能我也不会选择最后跟了六哥——”
听到小莺再度提到了“六哥”,小田和文致远忍不住又对视了一眼。
每次回想起来,小莺都觉得,那应该是迄今为止,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吧。自从齐飞正式跟宋琦荣在一起后,她就选择离开了乐队,之后不久,又离开了娱乐城。那段时间,她基本是整日不出门,靠方便食品度日,过着日夜颠倒,浑浑噩噩的日子。期间只有原来娱乐城的同事阿蓉跟她联系过,问问她的情况什么的。
小莺当时也很纳闷,自己跟阿蓉的关系其实算是一般,原来是同事时走动的都不太频繁,缘何现在自己离开了,她反而跟自己密切起来了?
这天阿蓉又打电话来问小莺最近过得好不好什么的,还说知道另外一家类似娱乐城的地方招人,特别需要唱歌不错的,问小莺有没有兴趣?
听阿蓉在电话里说完这么一大通,这次小莺终于没能忍住,问阿蓉为什么会这么关心她?阿蓉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原来这都是齐飞拜托她的。
看来自己已然成为了被同情的对象!从阿蓉那儿了解到实情后,得知成为被同情对象后的某种特有的失落和沮丧,就这样在小莺的心中散播开来了。
可当初自己选择离开家乡,来到这座城市,无非就是不想成为村里大家眼中所谓的被母亲抛弃的可怜人吗?无非就是想在这个城市立足,混出点样子来,以证明当初母亲选择抛弃自己是错误的吗?无非就是不想成为别人眼中被同情者,而是被羡慕者吗?
如果说跟陆子川和阿灿最终都没了下文,小莺觉得还没有这样一种内心某种东西被真实击碎的感受——毕竟跟陆子川交往后,她就知道其是有未婚妻的,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插足者,所以最后陆子川选择回家乡,选择回到裘蓉蓉的身边,小莺感觉自己的内心虽然曾荒芜过一段时间,但最终对陆子川的这一选择还是认可的,并且后来自己也还是真正走出来了;而阿灿就更不用说了,当初选择跟他在一起时,就大概知道最后是怎样一种结局。
但齐飞跟他们绝对不一样。对小莺而言,跟齐飞拍拖期间,是让她感觉最轻松,最没有什么心理阴影的一段时光了——因为两人基本平等,一块在这个城市中打拼,意趣也相投,是最有希望收获正果的。
而这时宋琦荣出现了。而知道齐飞的选择后,虽然表面上小莺一直没有表现出来,但当时她就有种错觉,似乎又回到了当时被告知父母已离婚,母亲选择了弟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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