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
睦一 更新:2021-03-30 22:32 字数:12902
15.
在娱乐场所扎堆的地方,从古至今,有一类人似乎就从未曾缺席。这类人,在有些地方,因着比较有规模和组织,他们被称为黑社会;而在东苑,或许只能被称为街头混混。
但不管是黑社会也罢,街头混混也罢,都难免是要有一个头的。而在东苑的这几条娱乐场所比较集中的街区,六哥,应该称得上算是这样的一个所谓的“头”了吧。
据说以前六哥是在铁路上干的。当时铁路上的不少员工都被称为“铁贼”。为什么被称为“铁贼”呢?因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要有装载某些货物的车经过,在这里临时停靠的话,一些铁路员工就会悄悄跳上车,忙着往下偷搬各种货品,尤其是以各种食品类的货物最为抢手,什么冷冻的虾蟹鱼畜,鸡鸭之类。
当时也在铁路上的六哥从来不亲自干这事儿,但如果有人因着这个发生什么纠纷了,谁谁谁多分少分了一箱两箱的,大家都喜欢找六哥来调节。因为六哥的不怕事,不拖泥带水,还有狠,这些特质,在当时那个铁路职工的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如果调解成功,双方就会各拿一个铁钉,等火车开进站之前,先在铁轨上放好。而等火车开走之后,这两枚铁钉就会被火车轧成像一把微缩版剑的样子。然后双方就互换下这把“剑”,作为接受最终调解结果的证明。同时作为调解的中间人,一旦双方达成一致,六哥也总是能拿到个两三箱的货物作为回报。
说起来,六哥的名气,最初其实是因为一个传闻,即他家里有两样特殊的东西,而渐渐流传开的。这两样东西,一样据说是一把抗日战争时遗留下来的刺枪刀。当然,即便是抗日战争时留下的物件儿,但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刺枪,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稀奇的;只不过呢,六哥家的这个此枪,据传说其刀头是一种很少见到的三棱枪刺,即一个圆柱形的三棱结构的物体,最前面是尖尖的,下面有三个血槽,三面刀刃,专为放血设计。这种刀,大家都说,如果用力,可以将人刺透。
另一样,则传说是一把无比锋利的英吉沙刀,也是刀背开有血槽的。一般人都知道,英吉沙刀是因着产于xj的yjs县而闻名,是中国少数民族三大名刀之一,跟保安族的保安腰刀,云南阿昌族的户撒刀齐名;但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在xjyjs县,虽然做刀的人很多,但能在做好的刀具上留下名字的大师傅,其实就那么几个。而据说六哥的这把英吉沙刀,就是出自一位非常有名的大师傅之手。
然而,剑有双刃的,或许刀,有时也不例外——人们在享受其带来的某种所谓安全感和威慑力的同时,可能自然也是不免要承担某些无法避免的危险和祸患。
传闻中的那把三刮刀,大家从没见过;但那把限量版的出自大师傅之手的英吉沙刀,那次因着调解一个纠纷未果,一方指责六哥偏袒,最终几方没能控制住动了手,就是在这场冲突中,大家见到了传闻中的那把英吉沙刀。
如此锋利的刀具,一旦出鞘,就难免要见血了。而最终,六哥也是因着这次事件,吃了牢饭。
刑满释放后,显然是无法再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了。借着先前的一些名声,还有坐牢的经历,似乎很自然的,这之后,六哥就走上了混迹街头之路。
混着混着,借着魁梧的外形,种种亦真亦假的传闻,还有在狱中纹下的蛇缠一把剑,剑下一个“忍”字的纹身,六哥就这样在娱乐场所的这几条街区上,开始名声大涨起来了。随着名声在外,六哥也是渐渐又重操旧业,干起了调解的事情,只不过以前是在“铁贼”间调解,现在则是在某些性质含糊的风月场所摆平事情。
这天,在调解领域经验算得上颇为丰富的六哥光临“黑舞厅”,如此这般做了一番调解后,果然纠纷很快就解决了。然后大家就继续歌舞升平呗。而为了弥补纠纷导致的流失掉的时间,在纠纷结束后,经理来到了台上,拿过了小莺手中的麦,告知大家“黑舞厅”会免费延长半个小时。就在经理说完下台前,一旁的齐飞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
“哎,经理,刚才那个是六哥吗?”
经理一听,诧异地看了齐飞一眼。
“你小子也知道六哥啊。不是六哥,会这么利索地完事吗,真是——,行了行了,赶快该弹弹,该唱唱,下面顾客还等着呢。”经理一边将手里的麦重新递给了小莺,一边不耐烦地回了齐飞一句,然后就匆匆地下了台。
看不清的双手一朵花传来
谁经过的温柔
……
合着身后乐队的声音,小莺刚唱了几句这首飞儿乐队的歌,然后就看到下面座位区域的黑暗地带,又再度“啪啪啪”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几朵蓝色的火苗,在一片漆黑之中,鬼魅般影影绰绰。
小莺看了片刻,然后不自觉地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刚发生争执的那个角落。刚才只是看到一群闹闹嚷嚷的人群,似乎并未看到那个叫做尹虹的女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此刻争执虽然已经结束了,可是小莺的好奇心却似乎并未因此消散。
盯着望了半天,那个角落一直是漆黑一片。正当小莺失望地准备把目光从那儿移开之际,随着“啪”地一声,一个蓝色的火苗瞬间照亮了一直漆黑的这个角落,莹莹的火光中,两张面庞也同时被照亮了。
一张是女人的脸,皮肤看起来稍有些黝黑,丹凤眼,乍一看,似乎并没有特别吸引人之处。不过很神奇的是,一旦你看过这张脸,似乎它就总或多或少能在你的脑海中留下些许印象,不是因为它的漂亮,而是因着它某种源于天然的独特。
而手持打火机的男子,看到面前原来竟是这样的一张面孔,似乎也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迟疑了片刻后,或许是出于礼貌,其还是将手伸给了面前的这位名字叫做尹虹的女人。
看着男子拉着女人的手进入了舞池,小莺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一时忘记了该怎样去正常跳动,虽然嘴上依旧还在唱着,但好像那个唱歌的人并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空空的身躯壳子而已,因为自己的心,就在看清了那个男子的面容后,小莺感觉仿佛就已经出了窍,不知飘向了何处。
16.
那晚跟阿灿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昏暗的灯光下,小莺几次扭头悄悄看了看身旁的阿灿,看着那张沉浸在幽暗的路灯灯光下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似乎想确认,这张脸,跟在那个角落里,被打火机的火光同时与尹虹的脸照亮的那张脸,究竟是不是同一张脸?跟拉着尹虹的手进入舞池中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同一张脸?
那晚,就在阿灿和尹虹进入“黑舞厅”的舞池后,小莺的目光就没有再看过别处,一直是看着舞池中的这两个人。舞池中的尹虹跟刚才坐在座位上的尹虹,似乎很不一样,有种很难形容的自如,还有一种柔软和力量的奇妙结合的感觉。那支曲子跳到一半的时候,小莺看着阿灿脸上的神情,以她对阿灿的了解,她知道,阿灿似乎也被尹虹的这份出人意料,这种前后的反差,有些震慑了。
而后来,小莺观察到的关于阿灿的这一点,也的确得到了证实。因为就在今夜的“黑舞厅”快要结束的时候,阿灿又请尹虹跳了一曲。而这曲跳完之后,小莺就看到阿灿的眼中,出现了某种让她感觉很熟悉的神情——那次阿灿在娱乐城开生日趴,小莺在台上唱歌,当时他数次转头看向舞台这里的自己时,似乎就是这样的神情。
所以这晚,小莺一直明显很不在状态。最后甚至连齐飞都看出来了。就在“黑舞厅”演出结束,乐队一行人在舞台上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时,齐飞看着一直有点怔怔的小莺,问了一句。
“你怎么了?”
而小莺却一直看着跟尹虹聊了两句,刚分开,然后转身朝舞台这边走来的阿灿,像是没有听到齐飞的话一样。
这时齐飞顺着小莺的目光看了过去,一下看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阿灿,还有刚转身走到门口的尹虹,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
“哎呀,没什么的。你今天可能第一次来,正好又遇到这么场争执,所以有些东西难免会多想——”齐飞正意图安慰着小莺,这时看到阿灿已经走到了舞台前,于是就打住了,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路灯下,看着阿灿的侧面,小莺数度张口,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而阿灿一路上亦是很沉默,好像也是有什么心事。
两人就这样各怀着心事,走进了所住的小区。而当晚值班的,正好是那位酷似小莺弟弟的保安。看到两人走进来,保安很开心地跟他们打招呼,但两人一开始都好像没看到一样。后来反应过来了,也是很应付地回了一下,搞得保安也感觉两人今天似乎怪怪的。
虽然有些东西当时,还有以后,两人都未曾提起,但那个晚上,随着小莺第一次在“黑舞厅”登台,随着那个叫做尹虹的女人,还有六哥的出现,似乎就让这个晚上,冥冥之中变成了一个分水岭——岭前的小莺,虽然也遭遇了一些事情和挫折,但依然保留着某种天真;而这道分水岭后的小莺,面对人生中好像永远无法走出的的那份暗夜,越来越难以记起,所谓“天真”,究竟是何样的一种东西了。
而那个晚上之后,阿灿就基本每天都会去娱乐城。小莺有演出时,他会出现;小莺没有演出时,他也依然会去。刚开始的时候,不管自己有没有演出,小莺也总是尽量陪着阿灿一块儿去。可去了几次后,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所以后来,渐渐地,如果没有演出,她也就不去了。
所以,从一开始,对于自己和阿灿之间的这段关系,究竟将会走向何方,小莺就从心底里没有抱过什么期望。如果说当时对陆子川,小莺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对未来的期盼的;那么,自从因着被客人砸,最终选择跟明知不会有什么结果的阿灿在一起后,那颗自从知道陆子川已经有未婚妻,但依然选择跟他在一起时就已经隐隐埋下的悲剧的种子,眼下到了这会儿,小莺感觉,那个小小的嫩芽,似乎就要破土而出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也包括小莺,尹虹跟阿灿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儿。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过了一段时间,两人好像却一直有些扑朔迷离,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后来有人问起过阿灿他跟尹虹到底是什么关系?当然,也有人问起过尹虹相同的问题。两人的回答,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不过无论是相同,还是不同,似乎都没那么重要,而对当时娱乐城的人来讲,关于阿灿和尹虹,重要的或许是:这两个人,究竟真得互相喜欢过吗?如果没有,那这个问题就可以直接过了;而如果有,那究竟是谁先喜欢上谁的谁的呢?谁更喜欢谁多一些呢?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17.
“其实我一直挺想问问你,你对齐飞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如果让你在齐飞跟我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这天,在家里,阿灿跟小莺在家里的沙发上喝着“甜蜜清香砸泡”,脸上带着某种似乎并不很在意的笑容,突然冷不丁向小莺抛出了这么一句。
小莺放下酒杯,抬头看向阿灿,并没有感到很惊异,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刻的到来。
“那其实我也挺想问你一个问题的,就是你对尹虹是怎样一种感觉?如果让你在她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小莺也配合着做出了类似的笑容,看着阿灿,反问道。
顿时屋内一片静默。
次日,娱乐城“黑舞厅”依旧一派热闹非凡,歌舞升平的景象。看着点点朦胧炫彩的灯光下,舞池中各色来客的面容,被渲染地光怪陆离,小莺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似乎有几分莫名疯狂的感觉。
舞池中,阿灿搂着尹虹,慢慢摇晃着身体。他们似乎特意选了舞池中一个相对比较不起眼的角落。所以,在台上唱歌的小莺并不能看清两人的脸,只能看到角落中大概的、两个人影的模糊轮廓。
一曲结束后,尹虹被另外一个人邀请走了。待这一曲结束,小莺就看到阿灿又朝尹虹所坐的地方走去,用打火机确认无误后,似乎想邀她再共舞一曲。但这次,或许是因为连跳了几曲,有些累了,所以尹虹似乎是拒绝了。
看到这里,小莺本以为阿灿会去邀请其他女孩,但没想到,他却在尹虹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虽然小莺当时也无法确认阿灿的这一举动,具体的动机是什么——是想也稍微歇一下,顺便跟尹虹聊上几句?还是想等下一首曲子开始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邀请她?当然,也有可能是两方面因素都有吧。
但这些,似乎都无所谓了。因为小莺知道,当看到阿灿的这一举动,对她来讲,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宣告了两人间某种东西的结束。
后来回想起那段时间的经历时,小莺觉得这一结果似乎是必然的。其实娱乐城的常客,除了阿灿外,还有一些。他们其中几位跟阿灿很像,都是属于既不缺时间,生活上也没什么好忧虑的,但就是莫名觉得人生很绝望,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所以面对无边的寂寥,追求一时的感官刺激,让自己进入一段段的情感游戏,似乎还能让其有点活着的感觉,由是这些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填补其人生寂寥的最好方式。
意志麻痹症,当听文致远说出这个名词时,可能因为这词儿有点太过学院派,所以小莺感觉自己并不能真正理解其含义,但结合阿灿平日的一些具体表现,小莺又隐隐能感觉到,在阿灿的生命中,似乎的确没有什么所谓“意志”的太多的影子——因为对他来说,因着在日常生活中主要是靠感官,情感活着,这些东西使用地频率很高,所以自然在其身上表现地愈发灵敏壮大;而与此同时,“意志”这件东西,因着长期不太使用,自然就会渐渐趋向麻痹迟钝了嘛。正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理解,似乎就能稍微有些明白这个所谓“意志麻痹症”,究竟是怎么得上的了。
只不过在将“意志麻痹症”这样一个标签贴在阿灿身上的同时,小莺内心又总莫名会有些隐隐的愧意,而这种愧意的产生,似乎是源于觉得即便自己从阿灿身上看到了一些什么,难道自己就有权力去这样批评吗这样一种想法。因为其实说到底,作为给像阿灿这样的人提供这样的机会的娱乐城的一员,在促使其在某些方面,渐渐变得麻木的过程中,小莺有时会忍不住暗暗想:难道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就在感觉某种东西,真正在自己跟阿灿之间宣告结束的那个晚上,当夜,小莺基本是没有合眼。看着躺在自己身旁的阿灿,她感觉自己内心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恨意,反而有一点点难以言说的怜悯。虽然她也讲不清,这份怜悯,更多是指向自己的,还是指向阿灿的?
第二天,小莺就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搬走了。阿灿也尝试挽留了一下,但对两人来讲,当有些东西已经如此心照不宣时,挽留,无疑就只能悲哀地沦为形式远大于实质的一种举动了。只是,此时挽留一下,或许是可以做做样子;但悲哀,似乎的确就有些多余了,因为毕竟,这只是在娱乐城里发生过的千千万万的类似情事中,微不足道的一件而已。
在旅店过渡了几天后,在齐飞的帮助下,小莺重新找了个房子搬了进去。本来大家都以为她可能就不会再接“黑舞厅”的演出了,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阿灿的住处搬出来的两天后,也是按惯例“黑舞厅”会开张的日子,小莺的身影依然是出现在了舞台上。
台上的小莺和乐队看起来还是那样,台下舞池中的人看起来也依旧还是那样——喧嚷,欢乐,暧昧,同时又有一种莫名的麻木中带着些许疯狂的感觉。
而对娱乐城的某些知情人来讲,当晚“黑舞厅”中,他们最想看到的无疑就是三个人:小莺,阿灿,还有尹虹。但让人有些失望的是,这三个人似乎都跟以往没什么两样,该唱歌的唱歌,该跳舞的跳舞,依然是尽职尽责地在诠释着在“黑舞厅”这样的场所,各人所要扮演的那种角色,想要得到的某种感受。
18.
关于尹虹,大家一直都觉得这个人似乎有些让人捉摸不清。尤其是后来大家都知道她其实最终并没有跟阿灿在一起,关于她的很多说法和猜测,就更加版本繁多,难辨真伪了。尤其是关于如前所提的她和阿灿间究竟有没有真正喜欢过?如果有,谁喜欢谁更多一些?这样两个话题,更是惹得一时众说纷纭。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自古以来,一个情字,似乎是人类永远无法避开的话题。它用爱与恨,恩与怨,欢笑与泪水做经纬,织就了一张温柔大网,将深陷其中的人牢牢缠住。被网住的人不少,而能真正脱离的人,却似乎不多。究其根源,或许是因为这张网的下面,运作在万有引力下的那片泥洼之地,那股向下的力量,无疑可能会让贪恋这份向下之力的人,于其中越陷越深。
有段时间,小莺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其实特别期望听到的舆论导向是阿灿和尹虹其实并未真正互相喜欢过;如果是喜欢过,她也希望听到的是尹虹喜欢阿灿更多一点这样的消息。
所以,至此就可以判定,那个觉得某种东西已经在她跟阿灿之间结束的晚上,看着身旁的阿灿,小莺内心所涌起的那股怜悯,她似乎不得不承认,应该是更多指向自己的某种自怜吧。就凭这一点,小莺就觉得自己实在也是没能高尚到哪里去。因为说来说去,大家不都还是在围绕着那个“自我”打转吗?
恨不知其所踪,一笑而泯。能真正脱离不应陷入的某种情网的,似乎都是有颗真正仰望头上天空之心的人。然而,从本质上来讲,与其归功于这个人,或许归功于天空自身所有的那份真正的辽阔与美丽更为恰当。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其实人都差不多,而唯一的那个小小的区别,只不过是有人还记得头上有片美丽辽阔的天空,愿意经常仰面看看而已;而有人,可能只是无意识地习惯了盯着网下那片泥地。
天空美丽辽阔,可缺点是感觉太遥远,似乎很难触及;泥地虽然有点肮脏,但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所以,不得不说,远见和苟且,这两者在现实中都是确实存在的,而且也都确实有其存在的理由。只是,可能记得头上还有这样一片天空的人,有福气了;而不仅自己记得头上还有这样一片天空,并且还愿意提醒下暂时忘却之人的,或许,就更有福气了。
天空依旧美丽辽阔的同时,娱乐城中各种各样的情事亦是每天也在发生,更新。而阿灿跟尹虹之间的种种,很快就渐渐被其他新的更加劲爆话题所取代了。但对小莺而言,虽然很多东西一波接着一波,从未真正停息过,可这个叫做尹虹的女人,却因着两人间那次十分偶然的交谈,在她的记忆中,永远地占据了某一个角落。
那次十分偶然。当天的“黑舞厅”阿灿竟没来,小莺猜测可能是其在外地读书的女朋友来了。而那天结束后,乐队的其他人又恰巧因为还要赶别的场,先一步走了,只剩小莺一个人在那儿继续收拾。因为东西很多,后来经理就把舞厅的钥匙交给了小莺,让她收拾完,整体检查一遍,然后负责锁门。
当小莺收拾完,发现舞厅里基本没人了,就还剩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人,另外一个就是尹虹。
“要锁门了。”小莺最后又查看了遍舞厅,然后扫了一眼舞厅里除自己外的这三个人,提醒了一句。
那对像情侣一样的人听到这话,很快就从大门离开了。这时尹虹也慢慢从坐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朝舞厅大门这边走了过来。路过站在门旁等着关灯的小莺时,她停了下来,看了小莺一眼。
“今天就你一人?那个小伙子不在?”
听到尹虹开口跟自己说话,小莺吓了一跳,因为两人之前从未交谈过。
“噢——对,齐飞今天还有别的场要赶。”小莺缓了下神回答说。
“前面那段路有点黑,要不要一起出去叫个车?”
听尹虹这样说,小莺突然意识到今天她和尹虹确实都是独自一人,所以好像确实需要结伴一起去叫个车。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尴尬呢?
小莺低头思索了一下,感觉这会儿选择拒绝不仅不利于各自的安全,而且似乎也是不太礼貌。
“好吧,你稍微等我下,我把灯什么都关了,锁好门,我们一起走。”小莺边说,边迅速地快步来到几个电灯的开关前,诺大寂静的舞厅中瞬间响起了“啪啪”开关的声响,然后整个舞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小莺转身将舞厅的门锁好,然后跟等在一旁的尹虹,一起朝娱乐城的大门方向走去。
外面亦是漆黑一片。这片地带的路灯间隔很远,昏暗的灯光让人对眼前的东西,都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大概的轮廓。这几天一直在下雨,阴冷潮湿的空气,让人走入其中时,就有种寒气直接侵入肌体的感觉。
小莺和尹虹走在街上,一股凄冷的夜风吹来,两人都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你住哪里?”站在街边等车的时候,小莺转头问尹虹。
“菊湾南路那边。”
“好巧,我也在那边住。你是住东头还是西头?”一听尹虹也在菊湾南路住,小莺似乎来了点精神,又立即继续追问。
“靠近中间段。”尹虹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小莺。
“我在靠近东头的地方。这会儿车比较难打,要不我们拼车,打一辆车吧。”
约十五分钟后,坐在出租车里的小莺看着窗外黑沉的夜色,怔怔发起了呆。
“阿灿还是在喝‘甜蜜清香砸泡’,他说酗酒的毛病因为这好了不少。”一旁尹虹的声音,将神游中的小莺拉回到了眼下。小莺扭头看了看尹虹,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聊起关于阿灿的话题。
“我还记得当时他喝‘深水炸弹’喝到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时的情景,那样子光看着都让人揪心。”听尹虹又提到了“甜蜜清香砸泡”,小莺突然感觉内心似乎有种很难言说的感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往事不堪回首吧。
“酒是个好东西,但喝酒和酗酒,确实是两码事啊,一个是品味享受,一个是放纵伤害。不过,假如我也有个像阿灿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母亲,或许,也难免会染上酗酒一类的毛病吧。”尹虹听小莺说完,看似不经意地接了一句。
19.
关于阿灿的家庭,小莺零零星星在娱乐城听别人说起过一些。好像是在阿灿考上大学后,他父母就正式分开了。但那纸离婚协议,似乎不过是给数年前已经存在的某种实质关系,做了一个形式上的了结而已。在阿灿的印象中,虽然父亲和母亲从物理范围来看,似乎挨得不远,总归还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吧;但心理层面来看,却更接近于没有什么交集的两条平行线。
不过,即便如此,物理上的接近,还是让日子基本维持在了正常的轨道上。加之阿灿的父亲那时无论是工作方面,还是外在人设的建造维持上,都是属于相当成功的类型,所以曾经一度,阿灿的家庭是让很多人羡慕的那种。
阿灿就曾亲耳听一位亲戚对自己的丈夫说过这样的话:“你看看人家小灿的爸,再看看你——,真是给人提鞋都不配。”
话挺伤人啊!不过跟很多夫妻一样,有时日子久了,有些似乎就习以为常了,觉得没什么,而不自觉地可能会更愿意将耐心留给作为社会人的那一面。但是,能看出一个人在关系中最真实的底色的,某种程度上,或许正是夫妻之间,对方眼中的那个自己了吧。
神至于内,终将形之于外,只是时间先后的问题。原先或许只是心理上的疏离,而后来阿灿父亲和母亲之间关系终于出现了形之于外的裂痕,其实还是源于他父亲到外地展开业务那几年的经历。
当时因为阿灿在上中学,而父亲要去的那个地方,各方面条件明显不如家这里,所以阿灿的母亲就留下来照顾家里这一摊,父亲独自去了外地。
阿灿父亲去到的是个相对比较小的地方。在这期间,他是住在当时合作企业提供的住宅里的。考虑到其独自一人在外,生活上可能有些不方便,所以该企业就安排了离其住所不远的一个人员,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这是个单身离异的女人,也是这个企业中的一名职工。而面对阿灿父亲这样的一个男人,日常接触中,这个女人明显是用了一些心思的。而对阿灿父亲这样一个常年孤身在外的男人来讲,身边能有这么一个女人对自己这样体贴照顾,无疑也会让他产生出某种依恋的情感。所以日子一久,某种情愫就这样渐渐在两人之间产生了。
时间在悄悄流逝着,两人间的这种情愫也在逐渐加深变浓。而对阿灿的父亲来讲,最终让他在心中真正有点想把这个女人当作生活伴侣,是在他穿上那个女人给他手工打的那件毛衣的一刻。
现在大城市这些似乎都很少见了,因为生活节奏快,基本都是买现成的。但在有些小地方,还是会有人手工打打毛衣什么的。其实穿过人手工织出的毛衣的人,都可能会多少有些怀念——因着织的又密又平,所以摸在手里是无比温暖,穿在身上也是感觉异常柔软。而在当地,如果一个女人愿意花这么多时间为你织一件毛衣的话,要么是至亲,要么就是关系很亲密。
阿灿父亲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几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对阿灿父亲而言,似乎恰恰好刚够一个男人渐渐熟悉跟另外一个人共同生活的某种感觉。所以几年后,回到家中,或许就是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阿灿父亲察觉内心已是放不下某些人,某些事了,由是跟阿灿母亲提出了离婚。
但对阿灿母亲而言,无论从物质生活层面来讲,还是基于在亲朋中虚荣面子的因素来说,她都是绝不愿意将自己的丈夫这样拱手让人的。这无疑很自然,也很合理。所以,一场离婚拉锯战就这样悄悄展开了。
“闹得最凶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其实是希望我死的。那天站那儿切菜,我就老是害怕,我总觉得他可能会用刀从后面捅死我。”后来提起那段日子的时候,母亲曾对阿灿讲过这么一句话。
而阿灿也不清楚,长大后自己选择流连于娱乐城这样的地方,在一段段感情中穿梭更迭,跟当时父母间发生过的这样一场风波,以及母亲所说的这句话,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关联?
但这似乎并不重要了。因为毕竟也大了,所以对阿灿而言,搞清这个问题的答案,远没有搞清自己眼下这种逍遥日子,是否可以一直维持下去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况且,再怎么说,毕竟当时父母还是没有离,而是像其他有些一样,一直等到他大学毕业,才正式分开。虽然很难说清这一行为背后真正的动机是什么,应该是很复杂吧,但出于对自己孩子某种负责的考虑,阿灿觉得,多少也是他们选择这样做的原因之一吧。
上大学之后,阿灿基本就是跟母亲生活的。离婚后,听说父亲就跟那个女人一起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虽然在一起住,但并没有领证。很多年以后,有人看到阿灿父亲又回来了,但好像是一个人。不过因着一直都没什么联系,阿灿对于这些,对于这个人,似乎早已就没什么兴趣去打听和了解了。
可是对于母亲,应该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如果说阿灿对于父亲的那种毫不在意,漠不关心是某种极端表现,而对于母亲,则或许就是与之相对的另一个极端了——即便是到了应该独立的年纪,依旧是那个想要永远依赖的孩子。
离婚时财产分割,母亲得到了绝大多数,雄厚的经济基础,再加之母亲又喜爱交际,感觉对某些社会活动亦是很热心,给人的初步印象,似乎还挺上档次……
“你见过阿灿的母亲吗?”车上,尹虹讲到这儿,突然停住不讲了。小莺好奇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追问了起来。
“见过几次。他们搞一些派对,我去过。”尹虹回答。
“那关于他母亲,你觉的呢?”
“说不好。不过——,既然你主动问到了,那就说句真话,感觉比较善于表现吧,无论是外在,还是想展示给别人看到的内在。”尹虹回答。
“什么意思?”听尹虹这样说,小莺觉得更好奇了。
“今天这个话题就聊到这儿吧。毕竟这个世界,有些东西,上天有时会选择让它显露出来,有时可能会让它永远成为一个秘密,又或者是成为某种隐喻。至于究竟会出现哪种情况,要看各人的造化,况且关于阿灿的母亲,我知道的确实也有限。”
那天跟尹虹分开后,小莺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些东西似乎总是有些挥之不去,但又感觉很混乱,一时也很难想清楚。只不过,跟尹虹这么接触下来,她能感觉到尹虹是真的没有跟阿灿在一起。
这倒真是有几分奇怪了。如果她不是那样的女人,为什么要去“黑舞厅”这样的地方呢?而且每次都是一个人去?她跟阿灿之间到底是怎么样一种关系呢?自己跟阿灿在一起这么久,都没有听他提过他父母之间的这些事,尹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虽然内心疑惑很多,但经过这次初步接触,小莺感觉自己好像并不讨厌尹虹,反而她身上那种说不清的一种感觉——愿意享受这个世界,但同时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特别大不了的那种既矛盾,又莫名和谐的东西,让小莺总觉得很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而与此同时,小莺感觉尹虹似乎也并不讨厌自己。因着知道彼此住的并不远,所有有时遇到“黑舞厅”开张,然后两人恰巧又都落单的时候,尹虹就会心照不宣地等上小莺一会儿,跟第一次一样,等她把舞厅的灯全部关掉,门锁好,然后两人就一起穿过娱乐城旁边那条路灯稀疏,光线昏暗,无比寂寥的街道,等候在那个街道转角处,然后拦下一辆深夜里依然穿行在这个城市大小街道上的出租车,踏上回家的路程。
而出租车,无疑就成了那时两人交谈的主要场合。感受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沉沉夜色,坐在后排的车内两人,基本能聊上一路。不过一般情况下,总是小莺在问,尹虹在答。而聊的话题,也基本都是围绕让小莺感觉有些好奇的那些东西——比如尹虹究竟是如何看待阿灿的?为什么她总是独自一人来“黑舞厅”这样的地方?尤其是,她自己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既矛盾,又和谐的东西?对于这种东西,她又是作何感想的?
这天,天空依旧是飘着濛濛细雨。黑夜中,两人撑着伞来到了平时等车的那个拐角处。或许是因为下雨,今天车似乎特别难等。细雨霏霏,空气又是无比阴冷潮湿,夜色中,正当小莺跺着脚,不耐烦地朝路两边张望时,没想到这时尹虹竟开口,主动说起了究竟自己为何会来“黑舞厅”这样的地方。
“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案件,不过是在另外一家类似黑舞厅这样的地方发生的,你听说过吗?”尹虹看着在一旁冻得不停跺着脚的小莺,突然问道。
夜色浓重,北风携着雨丝,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横扫而过,吹过街道旁的某堵墙时,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
“哎呀,这大半夜的,说什么案件啊,光看眼前这景儿,就已经是够吓人了——”小莺冻得鼻头发红,呲牙咧嘴地看着尹虹说道,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因为案件中的受害人,我认识。”尹虹看着拐角左前侧那堵墙,缓缓回答说。
20.
知道同事汀汀出事儿,尹虹当时就意识到了,应该是跟她经常会去的那个娱乐场所有关。
汀汀一直爱跳舞,这是单位里大家都知道的。那次同事之间聚会,去了那家酒吧,正好碰上那天他们有类似黑舞厅这样的项目开张。汀汀一听,就说想去瞧瞧。好像就是从那之后,她似乎开始有些迷上这种娱乐的方式了。
那时汀汀跟丈夫结婚已经有几年了。汀汀是个有点类似交际花的人,这一点在婚前某种程度上似乎算是个优势,但婚后,却变成了两人间时常会引发矛盾的冲突点。
本来汀汀还只是一般地玩玩这样,但自从去了“黑舞厅”之后,似乎就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因为外形姣好,加之舞跳得确实也不错,所以尹虹当时就听单位其他同事说过,黑舞厅里,只要汀汀出现,邀请她的人就总是络绎不绝。
一般而言,人在面对这种感觉时,可能都会觉得比较难以拒绝,毕竟这个尘世中,最高级的,就是自己的同类——人了,而能感受到来自同类的认可,不管是何种形式的,总是会让人难免心生喜悦。只是或许,无论是对人的认可还是臧否,细细思量一下,应该都还是有些区分的吧。如果是基于对本人真实的认识和了解,那么这种认可,是可以毫不狂妄地接受,臧否自然也是需要毫不虚矫地接纳;但如果是别的情况,或许也是可以选择毫不踌躇地放下。
而稍显遗憾的是,在“黑舞厅”中发生的这样种种,无论是追捧,还是冷落,可能更多就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了。或许是因为里面太“黑”,实在有些让人看不清真相缘故吧。
不过,对汀汀这样涉世不深的女孩来讲,一如面对生活本身一样,有些东西,可能真的很难分清真假虚实,所以,这份让人看不清的黑暗,就让汀汀于其中越陷越深了。
当时汀汀在黑舞厅的舞伴固定有那么几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好像跟其中一个的关系渐渐有些越走越近了。从那以后,只要是这个酒吧的黑舞厅开张,汀汀和她的这个舞伴就都会现身。
这事儿当时尹虹也多少知道一些。而有段时间,汀汀的老公亦总是会来单位接她下班,当时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即便这样,后来还是出事儿了。
听说汀汀的脚筋被挑的那天,尹虹跟很多同事一样,都是大吃了一惊。后来这事儿就立案了,果然是跟汀汀去黑舞厅的事情有关,而作案人就是汀汀的丈夫。
因为尹虹平时跟汀汀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她后来是一个人单独去医院探望汀汀的。刚坐下,跟汀汀才聊了两句,汀汀就已经是泣不成声了。
那天从医院里出来后,在医院跟汀汀聊的那些,依然是不停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回想。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汀汀竟陷得如此之深,以致出现了这样一个大大出乎人意料的结果?
想着躺在医院病床上,泪水满面的汀汀的模样,当时尹虹心中翻涌的,是满满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惋惜。是啊,她还这么年轻,就遭遇了这样的双重打击,以后的人生,她该怎么面对啊?当时,结合自己的职业,而且受害者又是关系还不错的同事,尹虹就想:既然像黑舞厅这样的娱乐项目,如此容易让人沉迷,甚至会因此丧失理智,尤其是年轻人,难道就不该有人用什么方式深入了解下,然后通过某种方式引起社会的关注,稍做些警醒吗?
……
“天呐,尹虹不会也是做媒体什么的吧?”在红丝带志愿者协会,听小莺讲述到这儿,听得有些出神小田,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马上插了一句。
“好像有些关系,但具体我也没太细问过。她给人感觉有些神秘,所以关于她的很多东西,我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小莺回答。
“她是一个人,还是有家庭的?”一旁的文致远静静听了一会儿,也插嘴问了一句。
“这我也不太清楚。跟她一起的时候,主要就是聊黑舞厅的事儿,还有阿灿比较多。噢,还有就是汀汀。其它都聊得很少。”小莺回答。
“那么关于阿灿,她是怎么说的呢?”文致远接着问。
“这么巧,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来着。”一旁的小田坐直了身子,期待地看向了小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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