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白衣浊酒(六)
作者:
白阳伞 更新:2021-03-30 18:50 字数:2578
“如果小乌龟已经死了,”苏木研的右眼鲜血淋漓,怀里躺着的苏木辰保持着最童真的微笑,渐渐的冰凉了下去。他抠出右边破损了的眼球,不会落泪的左眼中写满了酒客般的孤寂,“如果小乌龟已经死了,笨蛋哥哥应该怎么做?”
“那便也跟着他死去吧!”体无完肤的苏木研伸手去抚摸那柄刺穿小布熊的木剑,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
寒鸦站在坍塌的兽骨上,额头上的独眼流下冽泉,像一缕孤独的灵魂,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除去苏木研,周围已经没有了活着的人。
“乌龟没死,乌龟没死。”三眼乌鸦轻声说,然后振翅飞去,留下余音在苏木研的脑海里回旋。
苏木研再次抚摸着苏木辰的脸颊,依旧还是那么冰冷刺骨。
“活着的人,才不会这么冰冷,对吧,苏苏,我们又不是冷血的小乌龟。”他低下身子亲吻苏木辰的额头,眼眶里的鲜血低落到了他的脸上,弄花了那张微笑着的白脸。
“苏苏,我们要和娅子哥哥说再见了。”苏木研抬头,用那只仅存的左眼仰视苍穹,但繁茂的枝条遮挡了他的视线。“千万不要怀念兩只笨蛋乌龟啊,就算你还记得,我们也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悲凉的余音在昏沉的森林里回荡,惊吓了枯木桩上的林鸱。
林鸱睡意朦胧地扫视着四周,在腐烂的树叶走动,去啄食苏木研抠下的眼球。
三眼乌鸦从幽暗处飞出,驱赶着那只贪婪的夜鸟,转动的眼睛里流溢着寒冰般的威严。那颗鲜血淋漓的眼球,不是那种呆萌的蠢鸟可以染指的。
苏木研不管它们的争斗,在他那颗不大的头颅里,回放着太多不曾言表的往事,半瞬天堂,半瞬地狱。地狱使人悲切,天堂却无法抚平伤痛。他来到这世间十七年,能够回忆的事情还挺多的,若不是仅剩的眼睛无法泣泪,或许他早已潸然泪下。他真的感觉到累了,身心疲惫地坐在这一片诡异的黑色森林里,真想快点死掉。
然而他又有所牵挂,回忆往昔,寒鸦一样的夜寒凌,不可名状的白夜痕,还有不那位知所踪的老铁匠……他从那个让人伤心的小村落出发,绕过百鸟栖息的沼泽,来到那个近海的小镇,大雨倾盆,第一次跟着夜寒凌“杀人”。欺负路旁的骑盗,吃了别人的鲈鱼。磷火漫天的小镇又是大雨倾盆,宛如巨海深处的归墟世界,遇见扣吐硫火的黑色巨龙,老朋友般的异神……此刻苏木研已经无暇回忆了,抽出刺穿小布熊的横刀,准备结束这烦人的生命。
死掉的话,一切都好了。
苏木研刚要挥刀,三眼乌鸦便发疯似的猛啄着他的脑袋,林鸱鸟趁机偷走了苏木研的右眼。三眼乌鸦一边啄着他的脑袋,一边口吐人语,“小乌龟没死,小乌龟没死。”
一阵凉风吹过,苏木研莫名其妙的平静了下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巫握着了他的木剑。她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至少看起来像是十七八岁,她有三只深灰色的眸子,让苏木研想起那只口吐人语地三眼乌鸦。
“到塔尔塔洛斯里去吧,西西弗斯曾在死后重生。”女巫道,“没谁能夺走他的灵魂,他在塔尔塔洛斯里游荡,只是迷失了方向。可如果你死了,那一切便都完结了……我无法预知到你的一切,但请相信我所告诉你的事情。”
苏木研认真的听着女巫的每一句话语,害怕自己会将什么东西遗漏掉。他无法确定女巫所说的一切是否真实,但显然比一剑将自己杀掉要好。苏木研听过西西弗斯的故事,从他信任的团长那里。“我在听,请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关于苏苏,或者关于塔尔塔洛斯。”
他不是很了解苏苏,就像不了解自己一样,因为他们都是让人看不懂的怪物。当他抱着弟弟差点死掉的那一刻,苏木辰的眼里泛起红光,带着无尽的威严,夜寒凌都忍不住想要下跪。虽然那时候他陷入了死亡的昏迷,但他能够想象那样的情景,何况苏苏还直接将萧楚身体里的世界树种子剥离了出来。
“我已经说了该说的一切,红色月圆之夜,大地龟裂,找到塔尔塔洛斯。”女巫道,“请不要杀死刻耳柏洛斯,请记得给阿格龙河上的船夫金钱。”女巫化作一只黑色的三眼乌鸦消失在了昏暗里。
他怀里的苏木辰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黑夜里,小布熊也跟着消失了,只留下一只林鸱在地上垂死挣扎。
“你中毒了吗?”
对,那只愚蠢的傻鸟已经中毒了,五脏六腑正在如烈火灼烧似的腐烂,没人能够救得了它,即便是众神中的阿波罗也无能为力。
转瞬间,林鸱的身体已经燃烧殆尽。苏木研看着腐也上的余烬,短暂地为它哀悼。
当一切都平息了下来,巨大的痛楚便开始席卷着他的脑海,像是摧毁一切巨浪。他缓缓站起,杵着他的那柄木剑,在阴冷潮湿的黑色森林里踉跄前行。那些复活了的尸骨已经死去,却没有能沉入到泥土里去,他又失去了右眼,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唰唰的脚步声紧跟在后面,那是一只淘气的小松鼠,它将橡树子咬碎吃下去,却因为没有肚子而散了一地。它是唯一“活下来”的小东西,很适合做为宠物,虽然之前它是那么多凶残。
暮云叆叇地天色渐渐放亮,落日的余晖将云层镀上鎏金,然后坠入黑夜。零碎的星星点缀着夜空,彗星拖着游魂般的尾巴横扫过天际,像是极地上方荡漾着的极光……苏木研无心细赏。
野草沙沙作响,猎人的篝火在广阔的荒原上摇曳,荒原狼在远处的山坡上悲泣。他走出了诡异的黑色森林,一个人,一个不再完整的人。
眼眶里流出的血水沾染了他那脏兮兮的脸,但苏木研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随便一只病残的老狼都足以将他杀掉。手中的木剑也开始瘫软,像被开水煮过的萝卜,剑刃也变得残缺不堪。
小松鼠在繁密的草地里穿梭,爬上一株纤细的灌木,跳到苏木研的肩膀上,凝视着这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他突然无力的倒下,倒下在了繁茂了草丛里,蚱蜢从他脏乱的身体上跳过,脚上的勾刺划破他的皮肤。苏木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右眼的疼痛相比,草虫爬过身体和饥饿都算不上什么,最让他饱受煎熬是那颗濒临破碎的心。
苏木研紧闭着眼,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于是就这样躺着,想弟弟,想女巫所说的话……想好多事情。
他心脏短暂的停止了跳动,聆听着夜里的一切。萤火虫飞舞在草地上,不停的闪烁着尾光,像是在举国狂欢,庆祝又一颗灵魂坠入了萤火虫的坟墓里。
也许其实就有弟弟,苏木研略带忧伤的想。
“爸爸,那里躺着一个人。”身后传来一道孩子的声音,猎犬跟着主人一起跑来,朝着苏木研汪汪地叫着。男孩站在父亲身旁,紧紧的拽着父亲的裤脚,他被火把下的模样吓到了。
“爸爸,他死了吗?”看苏木研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小男孩轻声问着父亲。
男人蹲下身子帮苏木研处理伤口,让小男孩将电筒照亮,“他只是在想天上有多少萤火虫。”
“那天上有多少萤火虫呢?”
“天亮时你就知道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