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声逐渐听不见了，房间内有些安静。丽塔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天花板。
  恍惚间，她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冬天。
  周围的寒气一波一波袭来，寒雨随着微风一起分享着身体的热度。她蜷缩在联邦育儿中心的床上。看到两个仿生人走了过来，她手拉着床栏，嚎啕大哭：“为什么是我啊？”冰冷的仿生人没有理会她的哭诉，在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哭喊中，她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
  那一年她八岁。那一年，她从内城七区被遣送到了第八街区。
  “为什么是我啊？”她执着的朝着逐渐关闭的通道哭着问，但是除了通道关闭的机械提示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响起了。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生活在第八街区会受到怎样的苦，其实不难想象的。
  这是一个没有监管的地区，人是不缺的，但物资可不太够，朝不保夕是常态。拿起刀抢似乎成了一个非常便捷的道路。幸好的是，她还小，不会成为掠夺的对象。
  靠着在垃圾桶边与野猫，老鼠之间的交战，她艰难的渡过了第一个冬天。你要说幸运吧，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幸运的事，你要说不幸吧，在那个冬天她又看到了好几具和她一般年纪的尸体。自哀自叹并不能增加一点存活的几率，这是她在那个冬天学到的道理。
  捱过了苦之后总可以碰到一些稍微幸运的事，就像乌云过后总能看到彩虹一样。在她十岁那年，一个四十余岁的女性社长路过街区西北的一个垃圾处理场，带回了脏兮兮的她。
  于是，就这样，她有一个名义上的家。不带馊味的食物，干净的饮用水，整洁的衣服..她很感激这一切，于是便想着竭尽全力去报答社长。可惜社长却不需要她完成什么任务，只是简单的让她陪伴就好。
  许多年后，她才明白社长是出于何种心情会把自己带回去，那应该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疼惜，社长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她年少的样子吧。
  只是，在第八街区，安稳总是最大的期盼，兼并与被兼并每天都上在上演着。社长经营的这家规模不大的公司，很快也在围攻之下倒下去了。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有的只是，胜利者的狂欢。
  “我听说古代人会有一种关系叫母女，如果是真的话，那你应该可以成为我的女儿吧。”
  十六岁那年，在帮派成员讨债的逼迫之下，社长死在了她怀里。
  她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处境，幸好的是她此时已经长大了，她有了可以让自己在这里活下去资本。瘦小的肩膀可以在码头搬运，或者去酒吧里做侍应生，总之，虽然还是很艰难，但她总算是能活下来了。
  失去一切，无处依归。唯一不同的或许是，心里的痛也许不像当初那样尖锐。和社长在一起的点滴时光，如同绵绵的热酒一般，浸润入身体的每一部分。
  总有一些事，是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褪色而被遗忘的。
  如果未来可以理想一点的话，她也许可以攒一点钱开一个杂货店，又或者小餐馆。收入不会增加太多，但胜在是一个依靠，一个寄托。在乱世之中脚下的一抹浮萍，虽小，但不至于沉没。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着的房门再次打开了，光线射了进来，她看到了他走了进来，仿佛看到十二年前那个紧闭的通道，再次开启了的模样。
  丽塔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但那个身影已经走了过来，明亮的光线在空气里打着转。窗户已经被打开了，风吹了进来，吹起了她的发梢。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赶紧闭上了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一动也不敢动。或是女儿家的害羞，又或是对门外那个身影的介怀，总之不太敢面对他，索性就把头埋到沙子里装天下太平好了。
  脚步声逐渐走了过来，她躺在那里，感觉到陆柒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一块湿毛巾，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然后起身离开了。
  洗毛巾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她只好继续装睡。陆柒洗完毛巾，左右也没什么事，开始在房间来回踱步。
  此时房间只有两个人，她还没有醒来，倒也清闲。陆柒来回踱着步，兴致忽然来了，便哼起了歌。
  “快活莫过于不奢望成就..永没有传记..最大那幸福就是被遗忘..高姓大名..怎么他竟敢叫你阿猫..阿狗..连真名都克扣..一下洪流..随便冲走几多个都有眼有口..有手..无缘做历史的小丑..”
  古怪的话语，被他哼得很好听，“只是嗓音确实没什么天赋”她心里小小的嘀咕了一下。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了。房间里很静，他的一静一动，都能仔细的感受出来。她忽然想到，要是一辈子都这样过去就好了。
  他又走到床边坐了下来，用湿毛巾擦着她额头细微的汗，“搞什么嘛..”她听见他小声的话语。
  “虽然我是喝醉了..”
  丽塔静静的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语，心里一片宁静。
  “我也不想的啊，但都发生了我还能怎样..”
  “她又不会吃了你..”
  她是指刚才门外那个身影吗？丽塔心里又泛起了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酸劲。
  “总该跟我谈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还在这跟我装睡，别装了，刚才我就看见你眼角睁开了，再不起来我就扒了你的衣服。”
  丽塔一个激灵，在床上睁开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陆柒走过来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从床上跳了下来，朝门外冲去。
  陆柒吓了一跳，连忙扔掉手中的毛巾，去抓她的手。
  “喂”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甩回了床上。
  “你听我说..”
  丽塔静静坐在床上，低着头，不敢看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很混账，但无论如何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陆柒此时也有点头疼，该怎么面对眼前的女孩啊。此刻他非常庆幸“无论如何”这四个字，当你说完一大段话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的时候，一旦加上“无论如何”这四个字，那后面无论你说什么都会变得通情达理了。
  “什么情啊，爱啊什么的我都没考虑过。我承认，只是因为你比较漂亮，再加上我那时候喝醉了。”
  “嗯”
  丽塔用鼻子发出了一个细微的声音，表情就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惶恐。
  陆柒忽然想抽自己一巴掌，虽然一直标榜自己是个混账，但真要做什么混账事真的难啊。
  “听着”他双手扶在她的肩膀，盯着她酒红色的瞳孔，一字一顿认真说道：“我会带你走，我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我要看到，在你走上高位之后，你会变成怎样。”
  “呃？”丽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表情疑惑。
  “刚才那个女人看到了吧？”
  “嗯”
  “严格来说，他们那群人和你的处境差不太多，当然我指的是生活水平。他们有一个远大的理想，但我不清楚那是不是正确的。所以，我要把你先拉高到他们理想中的水平，看看人在环境改变之后是否还会坚持心中的理想，然后我再做决定，呃，你听懂了吗？”
  丽塔坐在那里，眨着眼睛，过来好半晌，才迟疑的点了点头：“呃，懂..懂啊..呃，不..啊..懂啊。”她神色复杂，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
  “唉”陆柒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没关系，不懂就算了。”
  “接下来可能会比较辛苦，如果你承受不了了，或者说你觉得以后不愿按照我的指令来行事了，尽管跟我说，我会还你自由..”
  “嗯”
  虽然还是不太懂他说的话，但丽塔听得出来，他是要带自己离开这。她鼓起勇气坐了过去，紧紧抱着他。
  只要和你在一起，再苦都能品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