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过程是一个漫长而乏味的过程，必须全神贯注的对着望远镜六寸大小的显示屏看上一整天，同时还得留意监听器里杂乱的谈话中可能隐藏的关键信息。这两个任务，只能由苏珊以及薇斯洛瑟两个人轮换完成，至于陆柒，……已经一整天没看到人影了。
  也不是说这样不好，没有那个大嘴巴在自己耳边唠叨了，也落了个清净。只是，苏珊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要向他寻求解答的，这样的情况也只能作罢了。
  好在薇斯洛瑟昨天对他笑了之后，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开始逐渐变得频繁起来，时间也终于显得不那么漫长了。虽然大多数都是他问，她答。关于人格，关于秩序，关于自由等方面的话题。
  或许类人女孩的回答并不会让他能感受到多大的启发，因为她是一台比他更为精密的机械。她有着更为严谨的行动逻辑，和更为扁平化的思考方式。说白了点，在她的世界里，不是0就是1，不是黑，就是白。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脸上还会时不时露出温暖的笑容的话。苏珊甚至会怀疑她仅仅只是一个仿生人。
  “薇斯洛瑟，你会孤独吗？”
  “如果你说的孤独是指一个人走在夜路上的踌躇的话，那么我会有。”
  “夜路不仅有无尽的长路，还有波澜壮阔的星空。”
  苏珊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从苏姗带来的围城里看不到的书籍有关吧。
  那些书籍记载了许多他从没见过的历史和许多优美的故事。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壮志凌云，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沧桑豪迈。有高喊日心说而死在火焰中的哥白尼，有在荆棘中负重前行的哈姆雷特。
  那是一段他从没见过的历史，那也是他从没听闻的故事。从小就在歌颂联邦的氛围下长大的他，不可救药的迷上了那个迷雾遮掩住的过去。
  关于人的思考，也有提到很多，比如对于人性的描述，就有合群，表现欲，好奇心等等的描述。虽然通过字面的理解有点晦涩，但苏珊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清楚明白的了解它。
  又比如关于人类的社会关系的描写，什么是父母？什么是朋友？人为什么会有父母呢？朋友又是什么呢？这些书里都没有描写，看来应该是比较难描述的吧。
  还有更多的，描述的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情绪，“爱情”。在那些书籍里，它被描述成了可以治愈一切的灵药，压垮一切邪恶的力量。
  真的有那么神奇吗？只是在他的认知里，爱情只是人类脑子里八百六十亿个神经元里产生的一种信号而已，这种东西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当热，这是联邦教育文献里面给出的解释。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如果不是，要如何去感受它的存在呢？这些书上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苏珊想向陆柒寻求解答，可惜他并不在。
  “薇斯洛瑟，你知道爱情吗？”
  “如果你是指因为喜爱而对某种东西产生特别的情绪的话，我知道。”
  “不对，我说的是更深的那种。”
  “不知道”
  既然无法寻求到答案，也就只能作罢。那些书里还有一个更有趣的现象。里面记载着：“苏格拉底，柏拉图，伏尔泰，庄子，屈原，王阳明，苏轼……”这一串被称之为思想家，或者诗人的名字。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有着众多的狂热的追随者。这是非常奇怪的，那时候的群众不但可以忍受，还非常的崇拜他们。
  对这些有着好政府影响力的思想家，或者诗人，那时候的政府的做法也不太相同。有的会和现在一样，把他们隔离起来，抓进监狱，迫害致死。有的则持有非常宽松的态度，任由他们发挥他们的才华。
  “薇斯洛瑟，你知道这是为什吗？”
  “文明或是野蛮，高贵还是卑贱，都取决于是否对历史存有敬意。不同政权对待文明的方式，其实就能体现它们是文明或者野蛮了。”
  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的苏珊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时，顿时瞪大了眼睛瞪着她，这不像是印象中的她会说出的话。
  “这是博士跟我说的”薇斯洛瑟觉得自己在苏珊的目光注视下显得一览无遗，赶紧不自在的解释起来。
  “唉，只是可惜啊。那些灿烂繁华的文明，终究在这个时代断开了传承。”
  “在人类的野心和争斗面前，文明的成果时何其地脆弱不堪。在两百多年前的那场乱世中，一把生锈的镰刀，就可以杀死一大群诗人。”
  “这也是博士对你说的？”
  “是啊”
  “薇斯洛瑟”
  “嗯？”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都是一样的？”
  “怎么说?”
  “你没发现吗。我们都是一样的，连思想都是一模一样的，正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们都像一个个复制品，我们都属于这个社会的集合体，我们是如此的相似。这是多么惊人的发现，你明白吗？”
  苏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或许是因为刚刚想起了昨晚梦中的场景。那个带着六芒星耳坠的黑发女孩，在悲呛的呼救，所以他觉得他必须要做。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以前我是不会做这种梦的。眼花缭乱，杂乱无章的梦境里面一切都是不可控的。在这之前，我的大脑就像一台被精心调制的机器，重复麻木，守序精准。但如今……我知道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不属于我，不能被这个时代的秩序容纳的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内心却被像被阴云遮蔽了，仿佛蒙上了一层灰，一层蛛网，一股位置的力量化作的巨爪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明明现在已经站在了人类历史科技的顶峰，享受着一切便利的服务，但我却想逃离它。”
  “我在思想教育课上看到三百五十年前的社会场景，它是那么的杂乱，落后，野蛮。但是我却想离开联邦的光芒能照耀的地方，回到黑暗中去。你能理解我吗？”
  “我不是很能理解你说的话。”她坐在那里，头向肩膀微微测下，好像在苦苦思索着，这时的她脸上有着往日不曾见过的稚气。
  果然如此吗，苏珊有点心灰意冷，这是他第一次冒着被抓进审判机器的风险向另外一个人袒露心声，结果却并不怎么好。是啊，这么疯狂的想法怎么能奢求别人理解呢？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的吧。我不知道你具体想的是什么，如果是向克莱曼整天挂在嘴边的自由的话，那应该是很不错的方向。如果是别的东西的话，只要你愿意讲给我听，那我就愿意试着去理解。”
  说完这话后，类人女孩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在她低下头之前，传来一个温柔的，让人眩晕的，如膏药般熨帖的微笑。
  沉浸在微笑中的苏珊觉得自己心里很快乐，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他又开始心跳加速，身体冒出了细汗。他知道，那是一种叫去甲肾上腺素的东西在作怪。那些书上说，那是爱情产生的时候伴随的分泌液。
  苏珊不能确定是不是这样，但如果有机会的话，真的想知道书上说的“爱情”到底是怎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