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好不容易追上竹歆，气喘吁吁道：“姐姐，你等等我啊。”
  竹歆恍若无事，回眸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哟，你这小丫头，怎么不陪你那古板夫子，倒跟着我这个心狠手辣的人干什么？”
  秦艽赶紧为自己辩解：“夫子哪里比得上姐姐啊，姐姐温柔可人漂亮大方，是夫子眼拙，不解风情。”
  竹歆捂嘴掩笑，本因音离带来的不悦，在秦艽的谄媚下烟消云散。
  阳光下眉眼含笑的竹歆，灵动娇媚，即使是最平常不过的动作在她做来也是别有风情，引得路人频频回顾侧视。
  一旁的秦艽看到竹歆眉目间阴郁不再，实在是忍受不了世人的频频注视，看到身后的一间铺子，心中一动。
  扯着竹歆的衣袖，满心欢喜道：“姐姐，姐姐，你看那有个裁衣铺，我们去看看吧，自离家之后，夫子百般刁难，我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况且这铺子我在金陵就听京中的贵妇小姐们提过，如今就在眼前，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嘛。”
  秦艽这一番倒极像是第一次出门，不谙世事满心好奇的小姐模样。若是旁人，免不了要被秦艽这小女儿情态所蒙蔽，可那竹歆是何人，那可是七窍玲珑心。
  看着众人目光所致至，心思流转间便明白她的心思，不由嗔笑：“你这小滑头，既是如此，那走吧。”
  秦艽丝毫没有被看破的尴尬，熟稔地挽起竹歆走进裁衣铺。
  “呀，我就说这喜鹊今儿怎么一直叫呢，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啊。”一个穿金戴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迎了上来。
  秦艽怎么说也是秦家的嫡小姐，自然不会被商家的几番好话迷得团团转，更不要说竹歆了。
  闻言二人均是点头，无所表意，那老板娘也是沉淫其道的好手，丝毫不减热情，尽心尽力为二人介绍：“这小姐长得可真标志，老板娘我在这个地方开了多年的店，还没见过像小姐您长得跟天仙似的姑娘呢，瞧这身段，这气质，这一楼的俗物怕是入不了小姐的眼，请小姐随我到楼上来一看。”
  听老板娘如此说，秦艽这才好好观察房间里的布局，明明不过是一层的结构，偏偏以人力硬生生隔成了上下两层，还不显得突兀狭仄，足以见到建筑者的一番心思。
  亲艽心里琢磨：“真想认识这设计者，哪天把我的典当行也弄成双层。”
  随着老板娘的引见，二人到了二层，不同于一层的衣饰种类繁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裁衣铺，这二层更像是个收藏衣物供人欣赏的雅间，陈设更是不同于一楼。
  一楼拥有着全京的小姐趋之若鹜的风格，极近精美奢华，衣服也是以华丽高贵为主。二楼则更多的是简单雅致，衣服不多但重在尊贵，就像是上位者才应穿的衣服，雍容大气却不失端重。
  “就像是皇后娘娘穿的。”
  秦艽被自己心里的念头给惊到，又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内宫娘娘们的衣服都是宫里的尚衣司精心做的，后宫是什么地方，是全天下女人最争奇斗艳的，关键是一个个地位崇高且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尚衣司哪能不挖空心思讨好，又怎么会让这些衣物流露出宫呢。”
  秦艽看着那边老板娘还在费心给竹歆介绍衣饰剪裁，以竹歆的眼界，这些衣物的确难入其眼，再加上进裁衣铺也不是她本意，自然兴致缺缺。可那老板娘倒是认定竹歆非富即贵似的，不厌其烦地介绍一次又一次，老板娘也是个中好手，竹歆竟然还能耐住性子听下去，秦艽看那老板娘口若悬河的样子，真害怕竹歆一个不耐就出手封了她的嘴。
  秦艽生来对女人的衣服首饰不甚感兴趣，至于到这个盛名已久的店铺也只是为了避一避，在她看来，衣服远不如银子好看。
  秦艽扫视一圈，手扶栏杆打量下外面，正欲离去，突然看到在一个放衣服的拐角处的墙壁上悬挂一剑。
  先前因为角度和衣服的遮挡秦艽并未发现，再加上来店铺的基本上就是为衣服而来的女人们，谁会注意到其他。所以这地方不算隐蔽但足够精妙掩人耳目，秦艽若是再粗心一点怕就要错过。
  若是这剑大剌剌地挂在墙上，秦艽或许不会有所怀疑，左不过是觉得这老板娘的品味着实有些独特罢了。
  可这一来二去，倒像是别有用心，秦艽抬脚就走到那悬挂着的剑面前。
  剑身花纹精妙绝伦，如行云流水般纹刻其中，竟不像人工雕琢，即使剑鞘紧合，秦艽也能知晓那剑是如何锋利，出剑时又如何快准狠。
  近来秦艽在竹屋里杂七杂八的也看了不少，其中兵器图样也有所了解，其中的《论剑》一篇看的尤为认真。
  在秦艽看来，行走江湖，有一把名剑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看到当世但凡出名的英才少年无不人手一剑，看上去风度翩翩意气风发。
  所以秦艽看到这把剑下意识的想去了解观望，在看到剑身之后更是不自觉想到了有名的铸剑大师欧冶子，眼前这剑虽不在名剑名录上，但秦艽总觉得这剑和欧冶子所铸之剑的风格相似，甚至尤胜之。
  据说欧冶子铸剑之后，剑柄会留下一个纹刻，秦艽虽知乱动别人之物有损秦家的家风礼仪，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摸向剑柄。
  然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看似柔弱无力的手拦住了她向前，不动分毫。
  只见老板娘笑道：“这位小姐，您有什么想要挑选的衣服吗，或许我可以给您点意见。”
  秦艽看向老板娘的笑颜，见她丝毫不提刚才失礼之事，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对老板娘如何看到自己的动作及其出手的时机之快有些疑惑，甚至于居然抛下了竹歆来找她。
  但自己理亏在先不好先声夺人，语气竟也温软了许多道：“是啊，我想要挑些衣服，结果不小心走到这了，看到这剑好生精美，于是唐突了。”
  老板娘的态度却让人有些琢磨不透：“无妨，我看小姐身段姣好姿容清丽，刚好店里有一件新来的衣服适合小姐，小姐随我来吧。”
  秦艽腹徘：“这老板娘也真是见人说人话啊，连清丽二字都说了出来。”
  心思抖转：“不过这老板娘好生奇怪，居然一字不提刚才的事。”
  秦艽心思百转千回，默默跟着老板娘，突然发问：“老板娘，冒昧问一句，这剑可是你的？”
  既挑明问了出来，老板娘可谓是避无可避，不答也要答了。
  老板娘像是听了什么极高的笑话，笑的花枝乱颤，反问道：“小姐这问题可真是有趣，这家店都是我的，您说，这剑是不是我的呢？”
  秦艽闻言眉头一皱：“这女子可真是难缠，竟把问题踢了回来，不过越这样倒越显得刻意了。”
  这时竹歆走到其身边，内力传音：“这女子不对，是个练家子。”
  秦艽这才明白那老板娘是如何阻挠自己的，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自己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竹歆，能看破她的一招一式。
  秦艽重新审视老板娘，老板娘将衣服递到秦艽手中，自然熟练未见任何端倪。
  衣服以湖蓝为主，月牙白为辅，下摆莲花葳蕤垂下，腰身线条流畅又佐以银线，腰带不似其他衣服之累赘，而是柔和地别在腰间形成怒放的蝶，衣袖轻纱慢掩却不通透，衣肩别出心裁，一栖枝的青鸾逶迤服帖其间，整套衣服虽华美大气却不繁琐厚重，反而有些飘然独立之意。
  纵使秦艽这般不爱衣物的女子也不由得感叹这衣服的精良。
  老板娘还特别解释道：“这料子可是从蓬莱运来，您瞧这布料，真是光滑细腻，寻常人我可是不给的，关键是这个据说还能刀枪不入呢，冬暖夏凉。说来，这个更适合那些刚入门的江湖女子，放在我这可惜了，这边的姑娘小姐哪里需要这个啊。”
  秦艽闻言眉心微皱心想：“这后面半句倒像是专门说给我听似的，这是示好想让我别再多问有关剑的事？”
  秦艽默然不语，竹歆听完老板娘的这番话却是来了兴趣，从秦艽手里拿过衣服，抚摸面料打量一番，不紧不慢说道：“不错，确实是蓬莱的凝岫衣，店家，这衣服我要了。”
  老板娘喜笑颜开忙应道：“这位小姐眼光真是毒辣，确是凝岫衣，今年是仅此一件。”
  秦艽自然是相信竹歆的眼光的，不过以竹歆的武功大概也用不上这个吧。
  看着秦艽疑惑的目光，竹歆笑答：“自然是为你准备的。”
  秦艽有些感动但转念一想自己的腰包，出言回绝：“不了不了，竹歆姐姐，咱们还是走吧，衣服固然好，银子最重要。”
  竹歆闻言，伸出芊芊玉手点了点秦艽的额头，粲然笑之：“放心，不会让你欠一屁股债的，顶多是风流债。”
  秦艽借着杆子往上爬，笑意盈盈：“风流债好啊，像姐姐这样的风流债别人想欠还欠不上呢。”
  竹歆媚眼含笑：“就你这个小嘴会说。”
  “老板娘，听说你前段时间进了一批货，如今可到了？”
  “到底是何等衣服让你这般日思夜想？”
  “怎么，不相信我的眼光？”
  “自然不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板娘也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赶忙对来人说：“宋小姐的消息真是灵通，前段日子我确实进了一批货，就在二楼，宋小姐可要去看看？”
  “老板娘莫不是以为我好糊弄，我说的可是蓬莱新进的那批货，可不是什么其他金银之类的俗物。”
  听那女子声音虽然温婉但听上去却咄咄逼人。
  老板娘连忙解释道：“我怎敢给您介绍下乘的衣物，只是蓬莱的那件衣服已经有贵客买了，宋小姐可要再看看其他的，我保证其他衣服也不会比蓬莱的差。”
  “怎么，能有比皇子还要尊贵的贵客吗？”那女子不依不饶。
  秦艽哂笑：“这宋卿卿许久未见，变得更蠢更飞扬跋扈了。”
  来人正是四皇子皇甫玉锦和礼部尚书千金宋卿卿。
  四皇子看到宋卿卿就这样拿自己的名号以势压人，不免有些头痛，心想：“自己向来是以礼贤下士宽容有礼自居，可这宋卿卿却每次拿自己的名头作威作福，丝毫不见所谓才女之智，有时还自作主张平添麻烦。若不是她父亲的缘故，这种女人不要也罢。”
  可这话既然已说出去就无再收回的道理，四皇子只好说道：“不知老板娘把这件衣服卖给了谁？可否告知本宫，本宫愿意以高价买回。”
  谁能想到面前这个诚恳温和有礼的翩翩少年竟是当今皇子，难怪追随者甚多。
  纵然像老板娘这样长袖善舞之人也不知如何是好，古话说的好：“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人还是最有争储实力的皇子呢。
  闻言秦艽走了出来说道：“不知四皇子想要以几倍的价格从我手中买到讨美人一笑呢。”
  饶是四皇子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遇见秦艽，有一瞬间的怔愣，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语气温润，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打招呼：“秦九小姐，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可好？”
  谁不知道一个名门嫡亲小姐被赶出府，境遇自然还不到哪去，更何况秦艽当初的事情闹得如此大，这四皇子摆明了就是要试探秦艽顺便给她添添堵。
  而待身后的宋卿卿看到秦艽，索性连名门淑女也不装了，咬牙切齿道：“秦艽？四皇子你可真给她面子，什么秦家小姐，她就是一个丧家之犬。”
  一旁的老板娘却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通透慧敏的女子就是前段时间闹的满城风雨的秦家小姐。
  秦艽是何人，天天与夫子在一起早就习惯了冷嘲热讽。对四皇子的招呼恍若未闻，连与四皇子虚与委蛇都懒得。
  不过倒像是才发现宋卿卿似的，惊讶一声道：“这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宋卿卿吗，当年听说只一心钦慕晋世子一人，如今竟连四皇子也成了你的入幕之宾，这手段好生厉害，不愧是才女。”
  说完秦艽还作势鼓了鼓掌，这下把四皇子和宋卿卿两个人的脸都打了，本来二人郎情妾意实是常事，不过经秦艽这么一说，反倒像是暗通款曲一般。
  论唇枪舌战，秦艽从未落过下风。四皇子向来如沐春风的脸都青了，宋卿卿更是一时语塞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想必四皇子心里清楚，四皇子，礼部尚书的这个敲门砖可算是打开了？”
  四皇子的声音不复温润，连假笑都不再伪装，那言语中细细听来还暗含警告威胁：“秦艽，别以为秦家和晋王府可以护你一世，如今看似如日中天殊不知下一秒就是地狱深渊。”
  秦艽挑了挑眉：“不过随便一激，四皇子就这样按捺不住了？”
  “无知皇家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