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盖的是一床洁白无瑕的棉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得人有些晃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水味道。
  易行之似乎正躺在某个医院的病床上。
  纯白色的窗帘被冷风吹得轻轻摇晃。
  窗外天色阴郁，不时有雨滴敲打玻璃的“沙沙”响声传来，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头部仍在隐隐作痛，仿佛宿醉未消。
  “哥，你醒啦。”易行梦坐在他床边，上半身还伏在被子上，正睡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易行之揉了揉额头，努力坐起了身子，转头朝那小脸煞白，有些蓬头垢面的易行梦问道：“小梦，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说！”易行梦腮帮鼓得非常高，气哼哼的道，“让你去学校找个手机，结果晚饭都吃完了你竟然还没消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没办法，我最后只能报警啦。”
  “结果警察刚进教室就看见你晕倒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半死不活的。他们马上叫了救护车，还让我好一顿哭…..”
  易行梦脸上挂着几道淡淡的泪痕。小姑娘似乎很疲倦，边说话边打着哈欠。
  “我昏迷了多久？”
  “从昨晚到现在，快十五个小时了。”
  “你一直没睡吧。”易行之瞧着易行梦憔悴的面庞，有些心疼，伸手想去摸易行梦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易行梦抬手拍掉了易行之的胳膊，嘴巴撅得老高：“哼！”
  “别生气，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易行之冲她直笑，“一会儿老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这还差不多。”易行梦嘟着嘴，把头转到了一旁去，不过那张小花脸上的笑容看上去着实有些滑稽。
  “那啥……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听见教室里什么奇怪的音乐，或者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易行之不由回想起了昨晚的经历。
  回荡在黑暗教室中的挽歌，来自亡者的诡异电话，乃至把他意识给生生震散的那声尖叫，一切都令他心有余悸。
  “没有啊。”易行梦一脸茫然，“就看见你倒在地上，手机也摔坏了……”
  “对了，还真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教室的玻璃窗被砸破了一扇，学校要让你赔呢！”
  “这关我什么事啊！我啥都不知道就晕过去了……”易行之有苦说不出。
  “咚、咚、咚。”病房的门此时被人敲响。
  “请进。”易行梦回头喊了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一位身着制服的年轻警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醒了。”年轻警察对易行之点头致意，“怎么样，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好多了，谢谢。”易行之也朝他回礼。
  那位中年医生来到床边，搭过手给易行之把了把脉：“没事了，他随时可以出院。”
  “谢谢你。”年轻警察送走了医生。然后他转过身，对着易行之兄妹俩不断挤眉弄眼，“嘿！你们还真没认出我来？”
  听闻此言，易行之心下一惊，于是他伸长脖子，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警察：“嘶……感觉是有点面熟。”
  “土豆！哥，是大土豆啊！”易行梦却激动地跳了起来。
  “啊？！”易行之被妹妹一提醒，也认了出来，眼睛顿时瞪得像牛那么大，“卧槽，还真是大土豆！可以啊你，几年不见，都当上警察了！”
  年轻警察神色尴尬，咳嗽了两声：“咳咳。哥们，那外号都是多少年前的了，就别叫了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些失态。”易行之还是非常震惊，“周哥，咱们有三年没见过了吧？你怎么也不回观鱼村来看看。”
  大土豆大名周良，至于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农村小孩之间都是二狗铁柱之类的互相瞎叫，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习惯了，也没人会在意它们的来历。
  周良比易行之大三岁，属于那时观鱼村孩子中最皮的那一批，当然也能和孩子王易行之玩到一块去。不过他初中毕业以后，和他的亲人们便举家搬出了观鱼村，自此易行之再也没见过他。
  “唉，说来话长。”周良遇到了久时朋友，看上去也有些高兴，“我和我爸妈搬去了枫城，离村子太远，没时间回来看。在枫城读了好几年警校，这个月分配工作，我才被调到了山阳市来。”
  “原来如此。”易行之点头，“那你现在还是实习期咯？”
  “对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倒霉！”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周良开始对着易行之不断吐槽，“本来想着山阳是省会城市，安居乐业风调雨顺的，我只需要跟着前辈们混一阵子就能转正了。结果我刚来就碰上山阳中学这么大的案子，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这找谁说理去……”
  “你们查出来什么了吗？”易行之脱口而出，不过转念一想，面对公职人员似乎不应该问这些机密问题，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嗨，没事！又不是外人。”周良洒脱地甩了甩手，“能查出来什么？那些遗体上除了跳楼后留下的伤痕，根本没有遭受其它恶意伤害，死前也没什么反常表现，根本就是跳楼自杀。但是女学生扎堆跳楼，这事没人捣鬼说出去谁信啊……”
  “也是。所以目前是你在负责这个案子？”
  “啥呀，前辈们在一线顶着呢，我这新兵蛋子只能跟在后面打打杂。”周良朝易行之做了个鬼脸，面部表情还是和易行之记忆中的那个大土豆一样丰富，“这不，听说昨天有个人晕倒在了山阳中学的教室里，他们怀疑这件事和那案子之间有联系，于是就派我来问问情况。”
  “结果我跑过来一看，嘿，居然是你小子！”
  “缘分呐。”易行之摇头晃脑，声音拖得很长。
  “好了。先别扯闲话了，还有正事呢。”周良面色一肃，“说说吧，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易行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面色古怪，“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废话，当然是听真话了。”周良莫名其妙。
  “真话就是我昨天去教室帮我妹拿手机，然后接到了其中一个死者的电话，她还自带bgm（背景音乐）伴奏，我差点吓尿，再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周良气得鼻子眼睛都皱到了一起：“我警告你啊，不要跟我插科打诨的，你这算妨碍公务了啊！”
  “啧，我就知道讲真话没人信。”易行之砸了咂嘴，“好吧。昨天晚上学校突然停电，我可能在教室里滑了一跤，摔晕了。”
  “这听着还靠谱一点。”周良耸了耸肩，“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俩留个电话，有什么消息互相通知一下。”
  “得嘞。你今天啥时候下班，有空咱们去搓一顿？”
  “下次吧，这几天忙得要死。”周良和易行之互相留了手机号码，然后这位年轻的实习警察又潇洒的向他们摆了摆手，转身走出病房。
  易行之看着周良离开的方向，心中还是有些波澜起伏：“真没想到。像大土豆这样顽劣捣蛋无法无天的人，竟然会跑去当警察。”
  偷鸡摸狗欺软怕硬，小错不断大错不犯，隔几天就要被他妈剥光了衣服跪在院子里打的大土豆，最后竟然选择了做一位惩恶扬善的人民警察么？易行之这般想着，不由开始感叹人生的奇妙。
  易行梦一直乖巧的垂头坐在他身边，并没有参与他和周良的对话。这时小姑娘却抬起了头，弱弱地问道：“哥，刚才你对大土豆说的，都是真的吗？”
  “假的！”易行之翻了个白眼，“你信呀？我都不信。”
  “哦……”易行梦嘟囔了两句，声音还是很微弱，“那你也别瞎编出来吓人呀……”
  “对了，你手机铃声现在用的是什么？”
  “啊？一直都是‘欢乐颂’，没变过呀。”
  “是么。”易行之捏着下巴，眉头紧皱，眼神有些飘忽。
  易行梦也不再说话。小姑娘又埋下了头，只是静静地坐在他哥哥身旁。
  “哎哟，想这么多干吗？！”易行之感觉气氛不太对，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地嚷嚷道：“小梦，取我衣服来，老哥带你下馆子去！”
  “好耶！”易行梦一听到要下馆子，立刻展颜傻笑了起来，站起身蹦蹦跳跳的跑去拿衣服了。
  易行之把被子一掀，一个鲤鱼打挺，试图翻身从床上跳起来。
  然后只听得一声惨叫。
  “啊！”
  他的脑袋磕到了天花板，鼓起好大一个包。
  接着“啪叽”一声，跌落在了医院这锃光瓦亮的瓷砖地板上。
  “怎么了怎么了？”易行梦被身后传来的奇怪巨响吓到，连忙回头去看。
  只见易行之坐在地上，揉着脑袋，龇牙咧嘴的：“没事儿，不注意从床上摔下来了……”
  “你小心点啊！”易行梦朝易行之皱了鼻子，把他的衣服扔了过去。
  易行之尽量面无表情地穿上了外套，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什么情况？我成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