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人世的悲欢从不相通
作者:
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2311
陈云溪看着云北子御风而去的身影,看了很久,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的像一块石头。
南柯自嘲的说道:“我看了自己二十年,都未曾疯过,所以我都没想到,他只是看了一眼我,说了一些话,便疯了。”
“为什么?”南柯看着那道没入天际的身影。
陈云溪看着南柯说道:“人看自己,总会觉得合理,因为合理,自然没有必要疯。”
“但是存在的便是合理的,不是么?”
“若是不存在呢?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该是这样,或许应该是那样?”
南柯沉默下来,想起了一些黑色的东西,说道:“想过,但是我依旧没有疯。”
“疯与不疯是没有明确界限的,就像黑与白之间,总会存在着一道精致的灰,那道灰有多宽,谁也不知道。”
陈云溪看着道门那边的窃窃私语,继续说道:“道门便是行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所以千年以来,总是道门的人要疯的多一些。”
“剑宗呢?”
“剑宗与佛门,都是修道,自然也是行走在灰色之中。但是我们相对于他们而言,要更落向人世一点,所以很难得疯。”
“道门不是最接近人世的吗?”
“道门行走天下救济苍生,便是想要以此磨灭心中的困惑,实际上,道门才是人世之外最远的地方。我们身处青山世外,却都是世人。道门走出了人世,才会往回走。”
“为什么要往回走?”
“因为前面没有路了。”
“剑圣呢?”
“剑圣或许在看着天上,道门往回走了一千年都没有找到出路,剑圣不可能再回人世。”陈云溪缓缓说道,“很多年前,有人想过往地下走,往冥河走。”
“他成功没有?”
“他才这样想,便没了后续,因为剑圣觉得不好,所以他自焚在了摘星楼上。”陈云溪看着摘星楼,平静的说道。
“我以为过往的故事只有过往的人才知道。”
“过往都是假的,岁月一走便要抛进冥河,但是如果那些事情依旧残留在世间,世人便有知道的可能。”陈云溪说道,“流云剑宗没有那一丈剑意,所以只要想问上一辈的人,总会问出什么来。”
南柯看着陈云溪,沉默许久,才说道:“原来世人渴求的修道,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
“没有什么是不痛苦,活在人世,便要承受苦痛,遭受磨难,所以才有生死。”
“是这样吗?”
“或者你觉得修道是什么?如人间恩怨一般?”陈云溪轻抚着手中长剑,自己回答道:“修道自然只能为了道。”
“可是人间至今,都未曾听说有人知道什么是道,所以修道看起来倒如同痴狂之人的呓语。”
“如果有人知道道是什么,那就不叫修道,叫拿,叫取。人活着总是要向着那些不能看清的东西前进,才有那么一丁点意义,不是么?”
“一丁点或许有点少。”
“多了更像是矜狂之语。”陈云溪笑了笑道。
南柯看向槐坛,上面已经不知换了多少场比试,说道:“有一点我不明白,既然是为了修道,为何还要来这槐都争一个高低?”
陈云溪看着台上,缓缓说道:“在被赋予修行者身份之前,我们首先是人,一如当年某个道门修行者所说那句‘可怜身是眼中人’一般,总要先是世人,才能是自己。”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
南柯心中掠过一系列的话语,而后沉默着看向亭边那些在他眼中看来有些无趣的人们。
所以我们看见的世人,其实都是自己,不是么?
南柯看着那些人的神情,想要揣度出自己的内心。
可是什么也没有,一切空空荡荡,一切寂如雪原。
一片无趣寂寥的雪原。
万物尽皆徒然的雪国。
于是南柯看向人间,槐都秋日风光繁华而绮丽,长街大道行人游子万般悲欢,只是这些都变得无趣,如同白纸遗落沙尘,如同野草坠入苍茫。
或者从一开始便是无趣的。
南柯看着眼中的世界,自嘲的说道:“大概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说个笑话,也会变成一坨无趣的狗屎吧。”
陈云溪似乎没有听清南柯说了什么,睁眼看着他,问道:“什么?”
南柯收敛神色,看着天空说道:“今天天色真好。”
真好是世间最为空洞的话语,如同漂浮于碧池之上的浮萍,如同起伏于人间的微尘,就像是对一种苍白无力的现状的掩饰,毫无说服力。
人间有很多情感热烈的词语,比如喜欢,比如愉悦,比如悲伤。
比如那日摘星楼上黑袍看着书生的尸体说的那句‘我很喜欢’,他的衣裳如夜漆黑,但是内心却是流光溢彩的颜色,正是因为热爱一切,才会有着那般癫狂的想法。
但是南柯只有一个真好说遍一生。
真好。
陈云溪看着南柯抬头的样子,就像一只无所适从的鸭子,叹口气说道:“或许你试着热爱一下人间?”
南柯沉默下来,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茶杯,说道:“原来你们都看的出来啊。”
白衣当初在崖上也说过这样话。
六师姐也曾问过,你喜欢什么?
“没有人可以真正将自己的内心藏得密不透风,就算是块石头,沉默千年也会告诉人我是孤独的。这些天你问了很多东西,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那些东西,也不是真的好奇,你就像一个拙劣的小丑,总想着抓些泥土盖在脸上当面具。”陈云溪顿了顿,看着南柯有些歉意的说道:“抱歉,我有时候说话比较直接。”
当初在青山中,陈云溪和白衣说的话也极为不客气。
客气的话都是表面的,是外交手段,真正的关心都是劈头盖脸,直指要害。
所以陈云溪说的话颇为直接,就像一把刀插在心口。
南柯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看着手中茶杯,杯中倒映着一片青色的亭盖。
陈云溪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或许这便是我不会成为一个疯子的原因。”南柯缓缓说道,一口喝尽杯中茶水。
如同饮酒。
“我不会热爱人间,也不会憎恨,每天活在人间,都会看见很多东西,有人中得功名,癫狂痴笑,有人失去心爱,黯然垂泪,有人对酒当歌,有人醉卧街头,人世的悲欢从不相通,我只是觉得无聊。”
“上次听见这种话,那人说的是吵闹,却原来到了你这里,连吵闹都不会觉得,只是无聊。”陈云溪叹息着,看着南柯,想了想说道。
“我觉得你像是一个疯在其中而不自知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