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随着溪水流尽，崖上升起夜色。
  沿着崖阶往下走去，二人都是有些沉默。
  “在我的想法中，像李二这样的人应该总要往后一点才会死去。”南柯沉默许久说道。
  白衣不解的说道：“为什么？”
  “我才始走上崖，这样一个修行界的大人物便死了，总让我有些不好的感觉。”南柯看向夜色中有些阴暗的崖阶，斟酌一下说道，“书中都是这样写的，某个人走上某座山，然后某个大人物死去，于是便是一片乱世。”
  白衣看着南柯说道：“人间本来就不太平，你觉得过往安宁，只是因为你没有活在那个时代，你以为的波澜不惊，其实其间不知发生了多少大事情。活着的人看历史，总觉得像一滩死水，但是你要知道，纵使是死水，曾经也曾流淌过山川溪谷。”
  李二自然曾经便是那条滔滔过的江河。
  南柯白衣等人，都是后来者，自然能见的只有大河暮年。
  “或许正像你说的，我从来都是喜欢把自己看得太特殊，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历史的浪潮中都不会砸起多大的浪花。”南柯自嘲的笑了笑，既而看着崖顶说道，“但是我很想去浊剑台问一问剑圣，为什么会要我上崖。”
  白衣沉默少许，说道：“或许你真的没有那么平凡，但是像师父那样站在人世巅峰的人想什么我们又怎么清楚？”
  南柯看着崖阶，说道：“我有些累了。”
  “那便回去吧。”
  白衣也没有深究那句累了之中的别的含义。
  二人一路无话的沿着小道走了回去。
  白衣站在石台上，唤出飞剑，正要飞上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南柯问道：“如果当时那个捕头没有用自己的死逼得你无路可走，你会去哪里？”
  南柯看着白衣，想着安宁城中那条巷子里死去的燕捕头，沉默了许久，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有很大可能还是会上崖来。”
  白衣问道：“为什么？”
  “师父总是对的，不管我师父还是你师父，我向来便是一个没有方向的人，那时你出现在安宁城，自然便会引导我往着这条路走。”
  “既然没有方向，为何会在安宁城中？”
  南柯想起了那个自称鬼先生的人和那一封封的信件，摇摇头说道：“不想说。”
  白衣耸了耸肩，踩着飞剑沿着崖壁飞了上去。
  南柯站在石台上，久久的看着那一片海。
  总有些人的生活就像那些海面上时而吹拂的海风。
  不知来路，不知去向。
  ......
  云梦泽，深夜。
  黑袍人站在这一片广若大洋的大泽，泽旁生长着无数的黑色之花，沿着云梦泽的边缘不知蔓延向何处。
  不知是何故，云梦泽旁的这些鬼脸花生长的极为茂盛，远不似安宁城或是南衣城之中那些花一般娇小，相反的，这里的花长得极高，与成年人等高。
  黑袍人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些鬼脸花，那些鬼脸在夜晚南方的微风中轻轻晃动，恍惚中如同带着笑脸一般。
  这里是云梦泽，也是西南山脉间流下来的那条冥河最始分流的地方，一部分流经此处，汇做云梦泽，另一部分散做无数支流，覆盖整个南方。
  云梦大泽，不知几百里。
  黑袍人的视线越过那些鬼脸花，落在那片茫茫大泽之中，而后看向西南方向那条比通天河更为广阔的大河。
  大河之后便是高山，传闻在那座绵延几千里的幽黄山脉之中，存在着冥河的尽头，那里亦是人世的尽头。
  大河洗尽高山，浩浩荡荡。
  黑袍人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冥河是尽头，亦是起点。李缺一，你觉得呢？”
  李缺一手中拿着一卷写了一半的书卷从黑袍人身后的夜色中走了出来，站在大泽旁，静静的看着那条浩荡的冥河，沉思许久说道：“有道理。”
  黑袍人那身宽大的黑袍下发出了一阵笑声，看着那边高山流水说道：“在黄粱民间有一种传说，穿过冥河尽头，天地翻转，有一大国，名为冥河大国，冥河大国人死之后便会来到人世，投胎为人。”
  “生死之事，向来没人说得清楚。”李缺一说道，而后看向云梦泽那边那个国度，“有机会我会去黄粱看看。”
  黑袍人看向李缺一，颇为惋惜的说道：“你这样的天赋，只是用来编纂《人世补录集》这种奇门小道，未免有些浪费。”
  李缺一笑道：“世人自有世人各自之道，大道小道都是道而已。”
  黑袍人一阵哑笑。
  泽旁一时有些沉默。
  终究还是黑袍先开了口，淡淡的说道：“月黑风高，你在这里干什么？”
  李缺一沉默少许，看着黑袍说道：“天气有点炎热，一直在城中待着容易闷，所以出来散散心，你呢？”
  南衣城离大泽这一处有数十里之遥，散心自然不可能走这么远。
  黑袍静静的看了李缺一许久，身上黑袍之上鬼脸若隐若现，最终只是说道：“也是闷了，出来散散心。”
  李缺一笑道：“夜深了，在下先回去休息了。”
  黑袍没有说话，转身看着那片大泽，似乎真的是在看着风景散着心。
  “为什么不杀了他？”鬼脸不知何时出现在黑袍身边，兜帽下藏着的那张鬼脸写满了对那个青年的忌惮。
  黑袍回头看着李缺一离开的方向，淡淡的说道：“杀他不太容易，函谷观李二虽然死了，但是没有人知道道门上一代之中是否还存在什么人。毕竟函谷观当了千年的天下第一，不可小视。”
  “他好像有些怀疑什么。”鬼脸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既然他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那便让他怀疑去吧。”
  鬼脸想了很久，说道：“或者我去把他杀了？”
  黑袍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个人平静的说道：“你以为上次他输给你是真的打不赢你吗？他只是怜悯你啊！而且你那次出手，差点毁了我的计划。”
  鬼脸疑惑的看着黑袍，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黑袍转身看向云梦泽，继续说道：“但是李缺一还是要死，否则再给他几年，他又是一个剑圣青衣那样的人物。我们已经等不起了。”
  “按照计划来吧。”黑袍看着身边的鬼脸。
  听到计划这个词，鬼脸突然有些惊惶，浑身颤抖着，向后退缩着，不停摇着头，重复着说道：“不，我不要，我怕水。”
  黑袍缓缓跟上去，掀开兜帽，看着下面藏着的那张鬼脸，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的揉着鬼脸的头发，说道：“可是你不去，还有谁能去？”
  随着黑袍的不断轻抚，鬼脸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目光变得有些淡漠，声音一丝不苟又带了些冷漠的说道：“是，师父。”
  “去吧。”黑袍轻声说道，而后化作一阵黑风消失。
  鬼脸站在云梦泽旁，眼中突然又闪过了一些犹豫和惊慌，但是很快便消失不见，再度回归冷漠，伸手戴上兜帽，鬼脸纵身一跃，跳进了云梦泽中。
  远处高山大河奔腾不断，而泽上似有大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