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那道千丈台阶，四周的云雾反倒是舒散开来，那些本来隐藏在云雾之中的花树，重新回到视野之中，寂寥的生在崖间怪石旁，分明异常娇嫩，但是看去总有些清冷之意。
  南柯一直在想着先前在碑上看见的自己的名字，说道：“让我上崖，应该不是你的意思。”
  白衣回头看了一眼南柯，想起先前下面的那块石碑，点点头道：“的确不是。”
  “那是谁？”南柯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并不确定，因为他不知道那个常年待在浊剑台的人为何想要自己上崖。
  “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问我？”白衣懒懒的说道。
  白衣先前在安宁城所用的借口实在拙劣，若是因为剑法好便可以上崖，那磨剑崖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冷清，而且南柯心里清楚，自己的剑法其实一般，只是快而已。
  所以一直到看见那块崖碑上早就刻好的自己的名字，南柯才知道这是剑圣的意思。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觉得你还算有意思，上崖也不错，至少以后可以和我斗斗嘴。”白衣说道。
  “但是有些事情不明白，以后的路不好走。”
  “你已经到了这片人世最高的地方，以后去哪都好走。”
  “这不一样。”南柯说道，看着白衣。
  “那你可以上去问师父。”
  “你能带我上去？”
  “不能，但是师父既然要你来，那说不定就会见见你。”
  南柯皱眉看着白衣说道：“为什么要用说不定这个词？”
  “因为师父想什么我也不知道。”白衣耸耸肩膀，说着走下一步，搭着南柯肩膀说道：“上崖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师父天下第一，万一哪天就能让你修行了呢？”
  “。。。。。。”
  ......
  剑圣当然天下第一，然而关于修行这件事，不是天下第一便能管得了，那至少，得是天上的事。
  磨剑崖顶，三千六百五十丈高处，没有风雨云雾，没有花树怪石，只是一片青色崖坪与万丈青空。
  崖坪中央有一处长满青苔的乱石围成的泉眼，泉水沿着某条如同随意画过一笔的溪道弯弯曲曲的流向崖外的云雾间。
  青衣便在泉前坐着，身周长满了青草绿苔，却都在三尺之外。
  这里自然便是浊剑台，台下便是天下剑，天下剑浊，而我剑独清。
  只是青衣身边显然没有剑，也不见如何成圣模样，天下人口中的剑圣青衣，只有青衣倒是真切。
  青衣随意的坐在泉前，眸中不见任何神色，平静如水，似乎在看着那眼泉水，又仿佛在看着泉中天空，又仿佛世间一切尽在眼底。
  “我一直以为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想法，却没想到比我所想的还有意思。”青衣缓缓说道，嘴角有一丝笑容。
  “自然有意思，不然又哪里值得你来看一眼？”
  清泉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袍人，在青衣面前行了一礼，而后伸手从泉旁的溪流中鞠了一捧清水饮着。
  “但是我还是不同意。”青衣平静的说道。
  “为什么。”黑袍人仿佛早就知道青衣会如此说一般，并不惊讶，只是习惯性的问道。
  “没有为什么，拿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就算懒得去管，但总要顾一下天下。”青衣淡淡的看一眼泉水对面那人，说道：“打败我，或者等我离开人世。”
  黑袍叹了口气，说道：“那可能要等很多年啊。”
  “你们已经等了几十年，又何必在意多等一会？”
  “可是走了你青衣，磨剑崖还有白衣，函谷观还有李缺一，一代一代，总有人会阻止我们。”
  青衣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只是看着黑袍人平静的说道：“那就打败我。”
  黑袍人再鞠了一捧水，照着这片天空，然后撒开手，任由那些溪水重新回到溪中，说道：“那我还是等吧。”
  黑袍说着，转身欲走，却迟疑了一下，站在崖边说道：“人间这么多年来，你是站得最高的那一个，你应当看得更远一些，不应该拘泥于这片狭小的人世。”
  “我自然看得比你们远，然而大道现世不过千年，总想着一步登天，未免有些太快，容易毁了根基，修行之路才刚开始，便想着推翻人世数万年格局，终归类似于痴人说梦。”
  黑袍人看着崖下蔓延出去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广海，说道：“人世万年都未曾踏出过这片大陆，看看东海那边究竟有什么，而修行者只不过千年便已经可以越过东海，知晓无尽深洋的存在。所以为何我们不能走的快一些？”
  青衣抬头看着那片深蓝色的海洋说道：“无尽深洋我也去过，那里没有方向，没有终点，你走过四十九万里，便会重新回到东海。我看过的东西比你们都多，你们的想法我并不反对，但是也不支持，未知面前，如果失去敬畏，终要招来毁灭。”
  “为何？”
  “因为大道缺一。所以我很看好函谷观那个孩子，他名字取得很好，将来必定会比我们走得都远。你也不妨停一下，把那件事情留给他们去做。”
  黑袍人沉默少许，看着青衣说道：“有些钥匙只有一把，丢了便不会再有，南柯也只有一个，错过了我们便很难再弄一个出来，除非我们能够找到那座岛，叫醒那个梦中的人。”
  “那是你们的事。”青衣平静的说道。
  “不，这是你我以及天下的事。”黑袍说道，而后化作一阵黑风，消失在崖坪。
  “只是你们的事而已。”青衣依旧平静的说着。
  崖间再无声响。
  青衣捧了一捧水，洗了洗脸，而后站了起来，身下是一处碎裂的崖面，如同剑痕一般。
  然后他看向先前对面黑袍站过的那一处，原来那里也有着剑痕，只不过是两道。
  自然不是黑袍人留下，如今的青衣，早已让人连动手的欲望和勇气都没有，那一处剑痕，还是许多年前，他和某个人对着这眼泉水争论时留下。
  其间自然动了手，他们这种境界的人若是真动手，自然要打到天崩地裂，所以二人只是用剑意比试一番。
  尽管他们谁都没有说服谁，但是他的剑意输给了青衣的剑意，所以他输了，放弃了那个想法，走下崖去，走进人间，扶持着前朝明皇帝推翻了鬼帝政权。
  而青衣成为了磨剑崖崖主。
  后来函谷观李二来过一趟，世间不知多少人看着这两处，天下第一终究要有个着落。
  于是那一处又多了一道剑痕。
  后来青衣便成了天下第一。
  青衣看着那两处剑痕，沉默了许久，因为他有些寂寞。
  于是他抬头看着天空，平静而寂寥的看着天空，当年他早就去过天空极处。
  所以青衣看的地方，自然不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