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巷中有柄刀
作者:
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3 字数:2951
暮色早尽,夜色如墨,城中虽有灯笼光芒,但是并不如南衣城那般灯火通明,灯光幽暗如寒星。
然而南柯还是看得清此时站在门口的那个人。
“常捕快是个好捕快。”
燕捕头看着常捕快离开的方向说道。
“我知道。”南柯像白衣一样,将酒葫芦挂在腰间。那里原本挂着的是一柄刀,但是现在空了出来,南柯便很自然将酒葫芦挂了上去。
“你呢?”
“我已经不是捕快了,自然不是好捕快也不是坏捕快。”
燕捕头摇摇头,看着南柯说道:“今晚夜色不错,走走?”
夜色不错自然是假的,但是邀人走走这样的话总要有一句前缀语,比如在催人还债之前,总要问候一下,不然便显得不通人情。
燕捕头向来很通人情,所以这些年在城中他和手下的捕快捞了很多油水,却没有人说过他是一个糟糕的捕头。
南柯点点头,跟着燕捕头随意的在街上走着。
因为之前的那些事,城中夜晚较之过往寂寥不少,人们都是匆匆穿过夜色,突然出现在街巷也突然没入街巷。
天上星光稀疏,城中灯火阑珊,满城槐树在风中轻轻颤动,有几户人家家中结着萧瑟的白幔,一如那日巷中阿婆死去那般,那是在先前的动乱中死去了亲人的家庭。
燕捕头走到那几家门前,有哭着的妇孺男子出来,燕捕头面色沉痛的表达了自己的哀伤。
南柯就在一旁看着,没有出声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就像隔世之人。
“世间生死向来无法揣度,我们无法参与,也不应当干涉。”走过那几个院子,燕捕头突然说道。
“人本来就是在生死之中,如何不参与?”南柯反问道。
“但是人各有各的生死,秦知贤的生死应该由上天决定,而不是你我。”
南柯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燕捕头脸上的细微表情,平静的说道:“的确不是你我。”
燕捕头继续向前走着,缓缓说道:“小时候,我很贪吃。”
“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很穷。”
“穷和贪吃并不冲突,所以当时总想着隔壁那户人家时常吃的烤鸭,后来我便偷了娘亲藏在草褥下面的一串铜板,去买了一只鸭腿吃,后来娘亲发现钱不见后,就来问我,我当时害怕,所以死咬着不肯承认,娘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坐在床边抱着篮中的野菜哭。后来我爹便死了,因为没有钱买药,我现在很喜欢从四处捞油水,每得到一笔钱财,我都会藏在草褥下,然后想着某天娘亲便会回来拿了钱去给爹买药。”
燕捕头很自然的说着,南柯只是听着,没有去揣测燕捕头的心绪。
“每个人都会因为欲望做出一些悔事,但是你以为不承认,那些事情便不存在?你可以闭着眼说我是好人,但是那些血淋淋的画面会不会进入你的梦里?”
南柯看着两边青灰墙壁上小孩子用木炭的画出来的涂鸦,平静的说道:“我从不做梦。”
南柯没有再说自己是个好人,只是极为简短的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燕捕头看着满城寥落的灯光,忽而笑了笑:“人不可能一辈子闭着眼,总要睁开,心中有鬼,总会听见夜晚的敲门声。”
南柯看着燕捕头认真的说道:“我从不觉得鬼可怕。”
“所以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做着这些事?”
南柯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巷子前面靠着墙的角落里放着一柄刀。
“原来你今晚是要杀我?”
南柯看着一旁盯着自己的燕捕头说道。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柄刀是我放在那里的。”
燕捕头淡淡的说道。
“有道理。”南柯说道,将白衣的酒葫芦取下来,挂在一边的槐树,白衣这个酒葫芦是新买的,若是还要破了估计就要骂娘。“如果今晚我死了,记得把这个酒葫芦送到我院子里。白衣不会因为一个死人再计较那么多。”
“没有其他要说的?”
“或者你可以帮我多说几句?”
燕捕头没有说话,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经过那柄刀的时候,南柯看了一眼那柄刀,刀柄上缠着布条,即可以不留下痕迹,也可以防止因为沾血脱手,刀锋很新,也很快。
南柯转头看着燕捕头问道:“公门中人知法犯法,被发现会是什么罪?”
“我以为你会很清楚。”
南柯摇摇头说道:“杀了我之后,你怎么洗脱嫌疑?”
“刀是从西面来的,可以推给鹿鸣国的杀手。”
“被人发现你在现场呢?”
“我听到城中有动静,匆匆赶来发现杀手已经不见了,更何况,捕头也是捕快,捕快巡夜很正常。”
南柯沉默着想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因为一个猜测,你便可以付出这样的代价?”
“是不是猜测你我心里都清楚,我总觉得你这样的人存活在世间,太危险,比修行者更甚。”
“我不明白。”
“你太像人。”
“原来如此。”
燕捕头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握住刀柄,便是一刀冲着南柯砍下来,没有什么刀法,就像一个粗鲁的农夫劈柴一样,从头到脚一刀劈开,简单但是无比致命。
燕捕头不是农夫,南柯自然也不是木柴,酒葫芦早就挂在身后,在身边风声乍起,南柯便迅速的拔出剑来,横剑挡向势大力沉的一刀。
金铁相交,声音响亮而刺耳,悠扬不绝的在巷中回响。
修行者打架往往姿态不凡,飞天遁地,飞剑千里取人首级,伸手摘叶便是术法,然而凡夫俗子打架便是直接的一刀接着一刀,砍到刀刃卷乏,遍地热汗。
燕捕头能够当捕头这么多年,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一刀之下,南柯被震得双手发麻,才始借力退开一步,这边转身跃起又是一刀当头落下。
南柯只得继续咬牙硬扛着。
燕捕头如同执拗的农夫劈柴劈到坚硬的跟节一般,一刀又一刀的劈着。
南柯退到墙边,退无可退,顺着墙一让,侧身让过一刀。
燕捕头一刀砍在墙砖之上,溅开无数粉尘,虽是喘着粗气,却依然没有停歇,刀身一转,横着便向南柯斩来。南柯匆匆避过,刀尖再次将砖墙划出一道豁口。
快速退开几步,二人各自大口呼吸着带着粉尘的空气。
“动静太大,万一你来不及杀我就被人看到怎么办?”南柯问道。
燕捕头笑了笑,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那我尽量再快一点。”
话音刚落,便是再次提着刀向南柯冲来,南柯举剑应对。
一篷鲜血溅出。
南柯沉默许久,看着被自己一剑贯穿心脏的燕捕头,缓缓说道:“我不明白。”
燕捕头将手中的刀背敲了敲南柯肩头说道:“公门之人知法犯法自然是死罪,我是捕头,不会这样做。”
南柯若有所思,低头看着那滴滴答答的顺着剑刃淌到自己手上的鲜血,鲜红一片,罪无可洗。
“一开始你便是想让我杀死你,所以你会把动静闹得这么大。”
“是的,附近的人听到动静,应该都快来了,南柯...”
南柯什么?燕捕头没有说,垂下头去。
南柯站在夜色小巷中,看着面前垂着头的燕捕头,轻声问道:“所以只是为了让我背负罪名,便这样死去,值得吗?”
没有人回答。
身后传来脚步声。
南柯回头看去,却是似乎带着醉意,又仿佛无比清醒的常捕快。
南柯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燕捕头,冷静的将剑拔出。
“扑通。”
燕捕头的尸体砸在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也带起了许多灰尘。
“我先前去衙门找了燕捕头,他们说燕捕头出去了,我就一路问人,他们说看见他来这边了。”常捕快似乎还有些醉,说话的语气与他平日极为不同,但是南柯知道他已经酒醒了。
“如果我没喝醉,我也不会真的相信老张的话,来找燕捕头,也不会看到这件事。那么你,南柯,依然是那个青涩和善的小捕快,然后我再继续相信你的话,是的吧。”
南柯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说过,捕快可以贪,但是也要有底限不是么?”常捕快说着,向南柯走来,然后拔刀。
南柯一剑刺出,正中刀柄。
常捕快一踉跄,握不住手中的刀脱手而出,看着南柯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像个死人倒在巷子里。
南柯绕过醉酒的常捕快,将白衣的酒葫芦取下来,看着巷中的二人,沉默少许,快速的离开。
巷子传来醉汉的疯癫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