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柯
作者:
流影劫 更新:2021-03-30 14:02 字数:2846
槐安新历二十年
正午,安宁城衙门后庭,少年安静的站在槐树下,初春的缘故,树下倒也有些说不出的阴冷,有微风吹拂,树影犹如人影攒动,少年静静的看着,心底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对着庭院的那扇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捕快走了过来,走到少年面前,斟酌了一下措辞说道:“信件没有作假,印章也是真的。”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面前显得有些青涩的少年问道:“只是你真的要在这里当一个捕快?可不要听信旁人谣传,捕快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少年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显得有些局促的捕头,心道是师父给的那封信起的作用,轻咳两声,说道:“就这里吧。”
“行吧。”中年捕快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不知怎么说。
少年微微一笑,弯腰行礼道:“捕快南柯,见过燕捕头。”
燕捕头似乎还有惶恐,下意识的一躲,而后无奈的告知南柯捕快服与佩刀该去哪里领,便匆匆离开了。
南柯站在树下看着燕捕头离开的身影,摇了摇头,师父给的信他看过,无非就是一些瞎扯的话,大抵就是安排职务之类的,只是那印章显得有些来头吓人,是以这名捕头在南柯身前显得有些恭谨。
安宁城是一座偏北方的小城,因为小,所以容易被遗忘,亦容易将外界遗忘,所以其实若是那捕头稍微去打听一下便可以知道,南柯那封信上盖的吏部尚书的章,以及署名之人,早在两年前便因疾逝去了,当然,南柯自己也并不知道。
止住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乱想,南柯默默的看了眼那已经看不见的北方大漠方向,心道:
你的梦真的醒了吗,师父?
随后便是按照燕捕头所说,去衙门内务处领了捕快特有的暗红色衣裳佩刀,然后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到了自己居所。
南柯的院子在城北北安巷中,并不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而是前日来城中之时买的,钱,自然是师父给的。院子并不大,但是内里俱全,有两间偏厢,只是院中有些荒芜,石椅石桌上的青苔长势正好,青意十足,显然已经许久没住过人了。
南柯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日,只扫除了住房内,这院子却是还未清理过。
把衣服放到房内,佩刀挂在腰间,南柯满意的走到院子里,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些年一直随师父居住在北方大漠中,难得呼吸到这般清新的空气,在院中来来回回踱步几圈,南柯终于还是决定将院子清理一下。
院内本就有水井,本以为荒废了许久,但南柯站在井口探头看去,井中水却是异常的清澈,于是拿起一旁的吊桶放下去,桶有些破旧,但也还算撑得住,只是那根绳子有些朽了,一直发出怪响。吊了一桶水上来,南柯将院中各处都清洗了一遍,槐树叶扫尽,又将一些陈年的器具堆积到墙角。
大致上都整理了一遍,唯独那两个石凳和石桌,南柯犹豫了很久,只弄去了一个石凳和半张石桌上的青苔,留下半边青苔的石桌衬着院子倒别有一番生意。
做完了这一切,日头尚早,只是南柯却有些饿了,走回房去,把佩刀卸下,取了几两银子,便走出院子。
前两日没有去衙门走一趟,只是将城中四处转了一遍,这会肚子饿了,倒也知道哪里有吃的。
不多时,南柯便从附近的一家食肆中走了出来,又从一旁的老人手里买了一支糖葫芦,在街上边逛边吃着。以前和师父在大漠中的时候,哪有这些东西吃,所以南柯吃的有些意犹未尽,不时的看向街边吆喝的小吃摊。
一直逛到日色渐尽,南柯才堪堪回到自己院子。
刚进院子没多久,门口就传来叩门的声音,南柯想了想,回房取了那柄刚领的佩刀,这才走出来打开了院门。
门外是两个文官穿着的小吏,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见南柯出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问道:“你如今便是这院子的主人?”
南柯见二人打扮便知是衙门中管理户籍登记的官员,于是松开了握在手中的刀柄,点点头道:“是的。”
“姓名。”
“南柯。”
那人愣了一下,再仔细看了下南柯,先前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了点笑意,道:“看你年纪轻轻的,原来便是今日新来的捕快?我们是城户司的,也算是公门同事了。”
南柯笑了笑,道:“初来乍到,以后说不得要请二位大哥照拂。”
另一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叹道:“我们基本属于闲职,说照拂,却还是南捕快以后照拂我们才是。”
“咳咳,说过了,我们还是干正事,早干完早回家。南捕快原籍何处?”
“南衣城。”
......
二人倒也尽职尽责,把南柯的所有信息都详实登记在册,最后走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南柯有些戏谑的说道:“南捕快以后遇见有人叩门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安宁城城如其名,城中安宁少有匪盗。”
南柯摇摇头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待到二人走后,南柯关上院门,从房内取了条包的结结实实的长棍,坐在石桌旁一层层拆开布条,顿时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现出。
夕阳西下,余晖照的院子一片霞光,只是南柯看着手中的剑却是有些沉默。
“可惜。”
并非可惜自己剑术不精,南柯自五岁起便随着师父修行,剑术一道,早已精通。他只是可惜,自己修行十五年,却依旧入不了那条修行路。是以剑道纵使如何强大,却依旧踏不出俗世束缚。
所谓修行,便是千年前,因为那一卷《青牛五千言》为世人打开的另一条大道。
世人之中,能入修行之道者,本就稀少,所以对于自己无法修行之事,南柯只是觉得遗憾。
很遗憾。
而已。
看着手中三尺流光,南柯抛下那些思绪,起身在院中练起了剑法。
既然无法修行,那便无法修行吧,正如师父当初所说,天下大道千万,如同冥河无尽,你且自饮一瓢,管他旁人瓢中何物?
一套剑诀练完,南柯却久久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只是看着那一轮熔金落日缓缓沉下去,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许久,南柯坐回石桌旁,又一层层的将剑裹回布中,然后带着剑走回房间里。
房中,一块无字木牌放在正北方向,木牌前放着一个香炉,里面密密麻麻的插着许多枝烧尽的残香。
南柯将剑放到木枕旁,而后走到木牌前跪下,点燃三枝香,仔细的插在香炉中。沉默许久,南柯看着那三道青烟,低沉的说道:
“这是第二百七十九枝,还有二十一枝香,我就该给师父你报仇了。”
“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想让我来做这些事情,就像你经常说的那样,人世不过是梦一场,一切恩怨,都不过是黄土青烟,但是啊,师父你是梦醒了,我还没有呢!”
“梦醒之人不管梦中之事,但是我既然还没醒,那么总要报仇啊。”
“南柯自幼不知身世,是师父你从河中将我捞起来,纵不为师,亦要为父之一字。”
南柯对着木牌自言自语道,而后伏下身子叩了个头,神情平静的说道:“所以师父你走之前留给我的三条禁令,第一条我便要破了。”
许久,直至那三根香燃尽,掉下最后一点灰烬,南柯才站起身来,默默的看着那面木牌。
“我把你葬在大漠的北疆,那里的风沙扬过一日,便找不到来路。我知道你厌倦了这个人世,所以特意为你挑选的那里,以后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将你葬在了哪里。”
“还有你曾经提过的庄生岛,那个漂浮于东海之上神秘的承梦之岛,你说人死之后肉体坠入冥河尽头,而灵魂承载着毕生梦境,会顺着海水飘一百天飘到岛上,九十三天了,你应该已经快到了吧,师父。”
南柯低声说着,情绪异常的低落,那最后的师父二字说出口时,已经有些喑哑。
站了许久,南柯终于收拾了一下,躺到了床上。
一切平静下来,仿若什么都未曾有过一般,南柯静默的躺着,呼吸平缓,静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