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灾年，
  一个小道士奉了师命下山，他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他下山，历练？练什么？
  道士只觉得师傅一定是觉得自己吃得太多了所以才把自己赶下山，这让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平日里就少吃些了。
  对于从未下过山的他来说人间是新奇的，却也是残忍的，当时的他下山没走多远就被人骗去了盘缠与食物，主要是那些人显得太可怜啦，于是他就主动把那些盘缠和食物分给了那些人。
  后来的那些路便走得辛苦了许多，因为他只是个小道士，虽说也曾学过辟谷可终究还是个凡人，而且一路上阳光蒸腾着体内本就不多的水分，让他早就有些发昏。
  终于他倒了下去。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女子，那个女人很美，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见过太多的女人，但是那个时候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便是人间绝色。
  女人正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躲闪。
  女人比他大三岁，所以他叫她梦姐。
  在这个灾年里自己能活着便已经很不容易，谁又会去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所以小道士昏倒的好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前来施救，更多的人凑上前来也只是看一眼这个道士身上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换取吃食的物件，当他们发现这个人比他们还穷时就摇了摇头离开了，乱世之中，死亡是最随处可见的，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梦姐说她也是想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只是小道士当时死死捏住了她的手，于是她只能拖着他来到树荫下。
  说是树荫其实也就是一个枯树，因为树叶都已经被扯下来吃了，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这些树枝也会成为人们的粮食。
  小道士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抓住梦姐，但是对于梦姐把他拖到树荫下还是表示了感谢。
  梦姐撇过头去，不说话。
  小道士问梦姐的家人呢？梦姐只是泯着嘴，然后过了好久才说家里人全都饿死了，后来小道士才知道梦姐的家里人想要把她嫁给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来换取一些粮食，梦姐不肯便自己逃了出来。
  梦姐递给小道士一捧果子，那些果子显然已经放了好久已经有着干巴巴的，可是吃起来依旧甜甜的。
  小道士感恩地对梦姐说他会报答她的，梦姐只是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真正让两人结伴而行的是那天有两个大汉看到了梦姐藏起来的果子，想要抢去，梦姐不肯，那两个人便想要用强，撕扯中将梦姐的衣服撕破了一角，顿时邪念一起，想要劫色。
  小道士吃过果子已经恢复了部分体力，红着眼睛拿着板砖把那两个人砸得头破血流。
  很难想象，那么两个人倒在了地上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小道士拉着梦姐就开始奔跑。
  他们跑了很久，
  小道士也沉默了很久，对于一个修道人来说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多么利于道心的事情。
  梦姐始终陪着他，那天小道士问：“梦姐，为什么活着很苦而我们还那么想要活着？”
  梦姐一愣，随后泪流满面，她说：“因为有些人的出现会让这个世界多出一丝甜味。”
  那天小道士还了俗，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让他对这个世界多了一分期待。
  梦姐总是温柔得像水，
  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灾年终于过去。
  两个人也终于结了婚，并且几年之后有了一个孩子，只不过那个孩子很快就夭折，这让他们很伤心，再后来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夫妻俩便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可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他们，第二个孩子也是变得极为虚弱，生命垂危。
  那个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师傅，师傅下山游历，正好相遇。
  小道士已经不再是小道士，师傅却依旧还是师傅。
  师傅说这孩子贵不可言却命中注定多灾多难，小道士求师傅出手相救，师傅却只是叹息。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着就要有一些人死去，你这女儿是有气运的，只不过气运一事虚无缥缈，有些机缘抓住了便是机缘抓不住便是抓不住，你能求的，只有自己，要么你修成长生正果，要么有长生者伸手相助，只不过时间啊，怕是等不及。”
  小道士面如死灰，
  长生，
  绕不过的长生啊！
  小道士刚刚上山的时候师傅就曾说他是一个修道璞玉，只要细细雕琢便能有望长生得道。
  可是小道士知道师傅对每一个拜入山门的人都是这样说的，更何况他已经还俗了啊。
  师傅走后他只能重拾道心开始修道，不过还好，师傅总归是做了一些事让自己的女儿能够活下来，不过想要继续活下去便只能看他了。
  道可道，非常道，
  小道士的修行并不顺利，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停止了修行，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很久都没有说话。
  第二天村子里死了一个人，然后又疯了一个，死的那个人是村子里的恶霸，平日里横行无忌，谁都不敢招惹，所以对于他的死亡更多的人反而不太在意，甚至于有些幸灾乐祸，疯的那个则是这个恶霸的狗腿子，狐假虎威也是人人厌恶，总的来说可能是老天开眼了让这两个人得了报应。
  那天梦姐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的话似乎越来越少了，可是梦姐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芍药很乖很懂事，可是她越是乖巧越是懂事这为父为母的就越是心疼，恨不得所有落在她身上的苦难都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他们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不需要说。
  死人的第一天里，小道士蹲在地上哭，他打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去清洗自己的手，可是他知道自己那双手已经脏了，再也洗不干净了。
  梦姐看着那个原本单纯的小道士也是默默擦了擦眼泪。
  之后村子里开始经常死人，那是小道士在尝试，终于有一天他停了下来，因为他成功了。
  梦姐看着逐渐健康的女儿终于是放了心，她拉着自己丈夫的手说，“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太辛苦了，接下来便由我来替你还债吧。”
  早已经步入中年的小道士闻言一愣，因为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梦姐轻声说道：“我这一生其实还算是悲惨的，家里重男轻女，我自从被生下来便一直被嫌弃，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大的道理，每天就是下地干活，再后来他们竟然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逃了出去，我不怕穷，但是害怕他们看我的眼神，不过幸好遇见了你，然后有了芍药，不过我最庆幸的还是遇见了你。”
  梦姐挽了挽鬓角的头发，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就像是盛开的芍药花，静静地，一点都不喧哗，但是能够沁入人心，让人觉得温暖。
  梦姐说：“你呀，对我那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要是有来生，我还愿意成为你的妻子。”
  小道士笑了笑说：“能够遇见你，才是我的幸运，只是希望下一辈子我们能够生活在一个盛世当中，没那么多悲伤，平平淡淡就好。”
  梦姐点了点头说道：“一定会的，不过这一次我要先走，你不要生气，你还要好好守护我们的女儿呢。”
  小道士错愕地发现梦姐的胸口插了一把刀子，他不确定是他插的还是梦姐自己插的。
  “你欠他们的，我来替你赎，希望你能好好对我们的女儿。”梦姐说道。
  “那些人是我杀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子？”小道士抱着梦姐说道。
  梦姐只是笑，“傻子。”
  梦姐死的那天小道士被村民们堵在了屋里，芍药看着那些人在不停的辱骂，父亲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从那天开始父亲的话就越来越少，直到七年后，村里又开始有人死亡有人疯掉。
  于是他们把那个死了妻子的小道人绑了起来，打算烧死他，可是火烧了一半便开始熄灭，那个道士的脸被烧掉了一半，那一年村民死了大半。
  那是个灾年，
  死掉的村民被当做了食物被腌藏了起来，灾年才总算过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所有的人都似乎陷入了一个轮回，无始无终，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一个永远在打转的魔圈。
  所有人都像是被洗去了记忆，他们的记忆有些是重叠的有些则是错乱的，像是一团乱麻，没有人记得开始也没有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就像是游戏里的npc，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外来者的进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的人全都死了，只剩下芍药一个人，或许连芍药自己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的轨迹都因为叶秋的到来而发生了偏移。
  像是一个病毒钻入了系统当中，系统想要清除他却又清除不了，那么便试图同化他。
  可是芍药似乎厌倦了这一场无休止的梦，于是她选择帮助他。
  “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的吗？”芍药恍若神灵一般看着叶秋柔声说道：“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