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叶秋不明白芍药为什么一直要自己离开富贵村。
  “那天你说你做了个梦，可那并不是一个梦。”芍药说道，“我是一个不祥人，出生那年村子就遭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大雨下了整整三个月，地里的庄稼全都淹死了，房屋也倒塌了好些个，再后来，母亲疯了，痴痴傻傻的，但是对我极好，七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个道士，他说我是天煞孤星，注定一辈子孤苦无依，克父克母克所有与我有关的人，每隔七年就会给周边的人带来一次厄难，除非有一个至亲的人献祭。”芍药的脸更加白了，她苦笑道：“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那么多高人，能掐会算的。”
  叶秋静静地听着，
  芍药说起这些事情淡漠得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说着的都是他人的故事。
  “后来，村子里开始出现怪病，有的人开始发疯，痴傻的小孩也显得格外多了些，那个道士说那是不祥，可以救治，可是这病的根不除，终究还是治不好。”芍药看了一眼叶秋说道：“他说的那个根，就是我。”
  “有的人似乎活着就是一种过错，只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明知道是一种过错还让她降临在这个世界上？”芍药没有注意到叶秋的手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很凉。
  “于是村民们就把我们家围住了，他们要杀了我这个灾星。”芍药一声惨笑，“富贵村一百七十二口人，从刚会走路的小孩到拿着拐杖的老人全都聚集在我们家门口，他们逼我爸妈杀了我。”
  “可是天底下哪有父母忍心杀死自己的子女的呢，即便她或许真的十恶不赦。”芍药的眼睛蕴满了泪水，“那一天我妈死了，或许真的是应了那个道人的话，当我那个痴傻的母亲拿着刀挡在那群人的面前，最终割向自己的脖子后，村子里的疾病竟然都痊愈了。”
  那个时候仅仅七岁的芍药沉默了好久，似乎全世界都在欢呼，欢呼他们的疾病痊愈还是在欢呼她母亲的死亡？
  芍药还不太懂，她不明白，那些书里的礼义廉耻，舍生取义，那些邻里和睦，回想起来都像是在放屁。
  生死面前有大恐惧，
  人都怕死，
  那些文明那些道义都像是一个妓女，不过是无聊世界的一种玩物罢了。
  “那段时间，我爸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他也会发脾气，会骂我，会打我，每次他打我的时候我都在害怕，不是怕疼，而是害怕我爸也会变疯，变成和我妈一样的疯子，最后也会拿出一把刀，插进自己的脖子。”
  “十四岁的时候，我爸把屋子修得很结实，围墙很高，也许是他想着这些高墙至少能护着我一时，随后他也自杀了。”芍药的眼睛通红，“其实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死亡才是最可怕的。”
  “慢慢地村子里又开始出现疯病了，其实我觉得这群人早就已经疯了，在他们发现只要杀了我最亲近的人之后他们不仅疯病能好而且那些本来就有的疾病也会痊愈，更何况来年庄稼地里会有一场大丰收，能够得到比希望多两倍的收成，他们甚至有些期待杀人了。”
  芍药的眼睛在发光，嘴角噙着笑，只不过叶秋看得清楚，那是眼泪。
  “地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获得好收成了，他们需要一场丰收，不然很难熬过那一年。”芍药的眼神变得木然。
  “我们离开这里吧。”叶秋平静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芍药那双木然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神采，最后却依旧是笑着摇了摇头，“太晚了，今年我二十八岁。”
  叶秋陡然一惊，不是因为今年是那第四个七年，而是在想在芍药二十一岁的时候是谁应了劫，“村子里的人？”
  芍药笑了，显得有些开心，“是他们逼死了我的爸妈，那么我就要他们去死。”
  快到二十一岁的芍药被村民驱赶着离开了那座屋子，事实证明无论围墙多高也挡不住那群人，他们把芍药架在火堆上，就像过年时候的篝火晚会一样，只不过那一次是他们举办的杀人篝火晚会，篝火点亮了夜晚，显得很是热闹，大人小孩都兴高采烈的像是过年一样。
  杀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可是当一群人处决犯人又是另外一个概念了，那是一场狂欢，就像是很多年前菜市口围观砍头的一样，他们的眼中带着的是兴奋。
  那个夜晚很冷，
  芍药低着头，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愧对于这个世界，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她也并不清楚，毕竟她也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
  村民们兴奋的在芍药的家里翻箱倒柜，试图翻出些什么能够证明这是一个妖物的东西来，当年她的父母死去之后在院子里长出了两株芍药花，被她小心翼翼的栽种到了花盆里，芍药觉得那就是她的父母变化成的，守护着他们最宝贝的女儿，看到那群人把花盆抱出来的时候芍药哭了，她求那些人把花放下，可是她越是哭泣那些人就似乎越是开心，“你们看呐，妖怪哭了。”
  芍药不明白这群平素里看起来友好的邻居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人心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是一个灾年，
  地里大旱，他们需要一场雨，而在这群人看来，求雨最好的仪式就是杀人，杀了那个不祥人。
  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他们有些懊恼，似乎在想为什么这么好的想法之前没有想到，他们不愿意承认当初是为了能够得到那两倍的收成。
  鼠目寸光，又或者是目光长远？
  村里人无比相信只要杀了这个人肯定就会天降甘霖终结这场大旱。
  只不过村子里没有人出现疯症这让他们有些迟疑，是不是时候没到？假如没到的话，那么杀人还有没有奖励。
  他们不在意杀人，而是担心杀得早了没有作用。
  那一年道人没有出现，所以村民也是有些心慌，难道疯症已经好了，这个道人真的是，谁让他这么快就治好了！天煞就那么好治吗？
  这道人忒坏！
  这么坏的道人是不是也可以杀了祈福，替天行道，嗯，这个词语更加恰当。
  该死的臭道士，要是杀了她没有作用就拿他当下一个目标。
  所有人都在骂那个道士，因为他坏了他们的好事，但是这并不影响村民们先杀死眼前这个女孩。
  杀个把人算什么，杀了也就杀了，只是那该死的疯病怎么还没有出现呢，杀！不能停下来，杀人才会有奖励！
  他们把花摔在了地上的一瞬间，
  芍药开始笑，就像是一只恶魔在黑暗的夜里狞笑，那双眼睛变得有些恐怖，“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其实那一天才是我的生日，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躺着的是一具又一具尸体，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没有那些人在耳边聒噪的世界还是有些美好的。”芍药的声音很轻，因为她说得安宁所以才显得可怕。
  “你在害怕吗？”芍药的目光看向叶秋的时候带着一丝嘲讽，“放心，我已经快要死了。”
  “其实你可以离开这个村子。”叶秋弱弱的说道。
  既然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对你不够友好，那么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村子呢，找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生活也好过在这里受委屈。
  芍药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她没有说，但是她明白故事一旦写下就无法更改，那是宿命。
  那些年她不是没有想过逃离这个村庄，可是每一次她离开村子就会开始不自觉的昏厥，最终只能留在这个村子里。
  芍药似乎不愿意再回忆那些日子，她趴在窗户旁边没有去看叶秋，目光所及是院子里那码得整整齐齐如同小山一般高的柴堆，眼睛里满是阳光。
  “其实我想过杀了你，在遇见你的第一眼时，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那个时候你受了很重的伤，我以为是老天爷开眼让我遇到一个可以替死的人。”芍药咳了一声，轻轻拨了拨头发，“富贵啊。”芍药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就像是一个沧桑老者在临死前念着自己最牵挂人的名字，不舍，难过。
  “你快走吧。”芍药说道，“我死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就会出来，到时候整个村子全都是孤魂野鬼，你想走可能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只是病了，我带你去医院看医生，到了医院就好了。”叶秋握着芍药的手说道，芍药的手很凉，握在手里却很软，叶秋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血液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芍药则是像触电了一样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想要摆脱叶秋的手，只不过叶秋的手很有力，她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随后便放弃了挣扎。
  她就像是一个看着弟弟胡闹的大姐姐，轻轻摸了摸叶秋的头，“你怎么那么傻呢，我这个人不祥，只会给你带来厄运，而且我真的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