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名动坤苍
作者:红香公子      更新:2021-03-30 11:39      字数:3339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节选自《洛神赋》)
  花颜的琴是极好的,花颜的琴技这天上地下,少有人能出其右。
  罗裙翩飞,云衣似雾。水袖飞扬,翩跹似九天的玄女,水袖落处,半掩精致的眉眼。虽不至倾国倾城,却也娇艳无双。
  洛小小踩着最后一个音符,轻旋的舞步戛然而止。
  抬眼于人影幢幢之间,正见到玄夜幽深、专注的眼,心里顿时无比满足,悄悄舒了口气,骄傲的朝那人绽开一个明媚的笑,灿若夏花。
  红香院,柳四姑娘,一曲洛神舞,名动天下。
  群芳会这日,还出了一件叫人意外的事。
  诗组的决胜一题照例由纳兰皇钦定,纳兰皇气定神闲的喝了杯茶,回首对身旁的静妃温声道,“爱妃向来颇富才名,不如赐个题目给这些姑娘吧。”
  静妃正是纳兰伏兮的生母,穿着妃红的宫装,头上珠翠琳琅,看着却极为年轻雍容,闻言慈和的笑着,“既是皇命,臣妾就献丑了。”
  说着和身后的侍女悄声吩咐两句,只见那侍女离开少顷,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柸洁白,却是冬日里随处可见的雪。
  入围的选手自然明了,静妃的意思是以雪为题,是以纷纷沉吟少许,献上良句。
  最热门的夺魁人选自然是梅疏影,只见她缓步上前,对着御座的方向端庄施礼,语音婉转。
  “花谢花飞花满天,
  几多几少几缠绵。
  朔风凛凛冰天地,
  仙踪恣意舞翩跹。”
  众人中有文才出众者纷纷摇头惋惜,只因这首诗虽然尚可,但同其他选手相比,实在没什么格外出彩之处。
  各部评审已经做出了心中决定,正待公布结果,却见御座上纳兰皇缓缓站起身,沉声道:“好诗,将这女子带到近前给静妃瞧瞧。”
  “当”的一声,与纳兰琼悠同坐一侧的纳兰伏兮慌忙起身:“父皇恕罪,儿臣不小心碰掉了太子哥哥的杯盏。”
  “无妨。”纳兰皇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梅疏影已经到得纳兰皇与静妃近前,重新恭恭敬敬行了礼。
  纳兰皇幽幽道:“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字?”
  眼前的女子缓缓抬头,眉似柳叶,眼似春波,唇若含樱,脸如净瓷,当真姿色倾城,容貌妍丽。
  清清冷冷的声音,既透着大家闺秀的雍容,又似乎含着一丝英姿勃勃的爽利,“回纳兰皇,臣女,梅疏影。”
  自今日赏花会开始,静妃就有些心不在焉,待那女子一首诗吟完,尤其心神不宁,此刻更是掩不住满脸担忧。似不经意转头去看纳兰皇,却见他面色如水、无波无澜,更是心里没底。只双手于桌案下紧紧交握,定睛看着面前骄傲艳丽的女子。
  “诗花魁,梅疏影。”许久,也许只是一瞬,纳兰皇沉声道。
  静妃桌案下紧握着的双手,蓦的一松,压抑着长长舒了口气,心口却兀自跳的狂乱。
  一边的宫女见静妃桌案上的杯盏正几不可见的轻微颤抖,忙贴心的将一件孔雀羽的披风为静妃细细的披了,静妃对上宫女的关切的眼睛,感激的笑了笑。
  “谢纳兰皇。”梅疏影果然如一枝寒梅,于寒风之中亭亭玉立,听了纳兰皇的御口亲封,面上沉静如常,只规规整整的谢恩。
  退下前,眼尾不受控制的朝着皇子的座位处瞄了一眼,无由的心里一酸,脚步蓦然沉重了几分。
  至此,群芳会琴、棋、书、画、歌、舞、诗,七组竞比,全部落下帷幕。
  胜出的花魁分别是:琴花魁漪澜院思思姑娘,棋花魁秦城盐商之女兰诺儿,书花魁尚书府次女孟琳琅,画花魁靖文候义女如兮姑娘,歌花魁寒门之女陆鹦哥,舞花魁红香院柳四姑娘,诗花魁红香院疏影姑娘。
  红妈妈扭着柔软的腰肢,高兴的合不拢嘴,七中二,红香院实在是最大的赢家。
  絮絮叨叨亲亲热热搂着洛小小聊了许久,无外乎什么一眼见到女儿就知是个命好的,虽然平时多有责骂,但心里其实最最疼爱四姑娘。
  宝贝心肝的唤了半天,又慎重交代了晚间赏花宴的事宜,这才步履欢快的走了。
  想是又将这一套话梅疏影那里重复一遍去了。
  “唉,柳姐姐,真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秋月一手拄着下巴,幽怨的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似黑尾蝶的翅膀,“前几日姐姐还餐餐无着落呢,今天竟成了红妈妈最疼爱的舞花魁了!”
  洛小小一把将秋月从椅子上扯开,随手塞了个通红的果子在她手里,“我既是花魁了,还不赶紧巴结伺候着!”
  秋月皱着鼻子,细细的指甲将果皮恶狠狠剥了个干净,一扬手扔到自己嘴里美美的吃着,酸酸甜甜的汁液让人幸福的长叹了口气,“唉,世态炎凉啊!”
  花颜在一边瞧的有趣,抢了秋月重新剥好的果子,扔进自己嘴里,双眼亮晶晶的,“小小......丫头,当了花魁的感觉如何?”
  洛小小对花魁这个名头确实没什么感觉,看着身边人都兴致极高,也打起精神,心里想着玄夜如一夜清风入画的脸,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下个目标,就是拐骗我的如意郎君了!”
  “没劲!”秋月甩手将果皮扔在地上,一转身,身子柔媚的向着花颜挨了挨,娇滴滴道,“花颜琴师,秋月竟不知您琴技如此高超。”
  花颜将额前一绺缠着桃花结的发丝吹向一侧,眼睛妩媚的眨了眨,一把将秋月搂在怀里。
  “走,咱找个地方切磋切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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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花台后侧,有一处轩阁,历来是皇室休息的地方。
  此时侍卫皆在阁外守候,空余一室寂静,以及偶尔几声浅浅的呼吸。
  “苏樱雪……是你何人?”须臾,纳兰皇沉声道。
  “回纳兰皇,是家母。”一字一字,梅疏影声音清脆明亮,如珠如玉。
  纳兰皇的双眼似变得有些浑浊,皱着眉仔细在梅疏影精致的眉眼间逡巡,似在逡巡着记忆里另一个人的影子。
  久久,方喃喃道:“朕竟不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家母已过世十年,疏影,自然长大了。”梅疏影眸光淡淡,静静的与纳兰皇对视,声线平稳无一丝波动。
  纳兰皇捏着茶盏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抖,滚烫的茶水溅到手背,他轻轻将茶盏放下,低头去看手背上的一片通红,心想这孩子是恨自己的罢。
  她也确实该恨自己。
  “不知纳兰皇召见疏影......”梅疏影故意顿了顿,瞧着纳兰皇灰白的头顶,嘴角扬起个讥讽的弧度。
  臣子直视君王为不敬大罪,这许多年向来没有人敢直视纳兰皇的眼睛,可被面前这女子没有一丝情绪、直如一潭死水的眼睛盯着,纳兰皇竟似再没有力气抬头同梅疏影对视。
  “你......出去吧。”
  梅疏影目光幽冷,面无表情的行了礼,缓步退了出去,一步一步,背脊挺直。
  只在没人看见的角度,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直滴入脚下的尘埃里,无踪无迹。
  “苏,樱,雪……”
  纳兰皇嘴里轻轻咀嚼这三个字,仅仅三个字,却觉得每一个音都扯得自己心肺生疼。
  许你于九泉骨化泥沙,留我在人间满头白发。
  那一年,落雪纷飞,红梅绽放,那娇艳女子一身红裙妖娆,在梅林里嘻嘻的笑,“昱哥哥,你看我像不像梅花仙子!”
  那一年,她在自己身边笑颜如花,姓梅的那人还在边疆射箭纵马。
  那一年,她和他还没有一点交集。
  那一年,多好。
  可是,那一年竟过的那样快,她终于还是见到了他,认识了他,爱上了他,嫁给了他。
  那夜自己砍掉了整片梅林,从此坤苍宫里,再不见半朵梅花。
  花谢花飞花满天,几多几少几缠绵,朔风凛凛冰天地,仙踪恣意舞翩跹。
  百木凋零哀秋老,我有豪情逾万千,纵横九重凌云志,敢叫山河换旧颜。
  上半阙是她写的,下半阙是自己和的。
  芳华亭纸墨未干,她还笑自己堂堂皇子竟做反诗,谁能想到,最后以叛国罪处死的竟是她的夫君,而下旨的人,正是自己。
  叛国么?
  纳兰皇苦涩的笑了笑,眼里水光闪烁,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人的野心,或许是有吧,但也只是引子,她的笑靥如画才是梗在自己心里的一颗毒刺。
  那毒刺一日日生根、一日日发芽,撕扯着,叫嚣着,缠在自己的心口上,终于绽放开恶毒的、叫做嫉妒的花。
  而恰巧那花开的极盛时,他率领的的大军,胜了,他身边的近臣,懂了。
  于是,坤苍国再无梅氏一族。
  哈哈哈哈,什么江山万里封疆大吏,又怎及得上她温言软语春风十里……
  纳兰皇重重的咳了咳,手帕捂上唇角,染上一抹妖冶的红。
  想起初见那年,她一岁,他九岁;
  她嫁人那年,她十九岁,他二十七岁;
  她死去那年,她二十八岁,他三十七岁;
  如今,她的女儿该十八了吧,长的亭亭玉立,如她一般好看,而她已死去十年,他今年也恰好四十七岁,头上的发竟已白了大半。
  纳兰皇将头歪在榻上的芙蓉枕上,用通红的手背遮住眼睛,跟自己说,睡一会儿吧,这一日日的,真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