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闲聊
作者:汪之水      更新:2021-03-30 10:58      字数:3579
  女人起身,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望着那即将升起的旭日,那掩盖在群峰之间,红光遍布小半个天空,甚是壮观。不久之后,那颗火球就会冉冉升起,带来光热,她偏了偏头,看着后方还在沉睡的男人,安详的脸庞没有一点防备,这么看上去,远比醒着的时候那一脸戒备可爱。
  可爱?她不禁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感到一丝奇妙,看着那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他的眼睛有些失神,像是在想些什么,光亮的火球显露它的“身姿”,像是被群山的怀抱中缓缓托起,那金色的光像是一把绚烂而又迅捷锋利的箭,直接射在沉睡男人的脸庞,在林弋的视线里,那张脸上纤细的绒毛像是一块块细小美丽的晶石,熠熠生辉。
  可能这个小子年纪真不大。
  渐渐明亮的天空,那张脸似乎因为光线的原因所以动了动,眉头不自然的皱起,看上去似乎很快就要醒来,林弋连忙把头偏了回去,看着高岗,前面忽然清风徐来,因为太阳的原本,原本清寂的山谷似乎变得大为不同,像是接收到这金色的信号,万物从沉寂中醒来。
  “你早就醒了?”后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深沉的不像是男人能发出来,而像是这山间一块饱经风雨青石,她也会好奇,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年轻的男人会有这样的语气?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了一个猜想,于是转头回头看着那个男人,正好对上男人的目光,冷冽的像是冬天的泉水,直直的流淌进入山涧,那山涧深不见底。冬天那薄薄的水汽像是雾一样,让人感受到冬天的彻骨寒冷,也让人看不清那幽深处,看不清看不明那里究竟有什么,藏着什么。
  那样的目光,不为人知的眼底荡起涟漪,她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很大的可能,于是开口道:“当然。”
  “你会经常站在这里看风景吗?”林弋转头看着匍匐在她脚底的群山问出了这么一个略微奇怪的问题。
  “不看。”茅焕之说话冷冷的,对这种毫无营养的谈话语气中充满了排斥。
  站在悬崖山峰前的女人听到说话不由得莞尔一笑,当然茅焕之看不到那样的风景,他所能看到的,就是那一头暗金色的长发随着山风摇摆。
  “你真的不是天罚的刺客?”风吹过她的那身乌青的盔甲,茅焕之才发现右手的肩甲不知何时被装了回去,已经好了吗?那么严重的伤势。
  久久的,茅焕之没有出声,他觉得那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对这个女人讲话,尤其是关于那个“天罚”,他似乎说什么都没有用,和一个不相信你说话的人,再多的言语,也只是他自认为的掩饰。
  因为没有回答,女人也知道一点他的心思,开口道:“既然你不是天罚的刺客,那你是干嘛的?”
  “道士。”
  “道士只是个身份,它不是一份职业。”女人理所应当的说道。
  茅焕之一听还真的有几分道理,的确从世俗目光来看,道士的确就是一个身份,这也是两个世界的差别之一,这里的道士只是一个身份,这里天师观里祭天的和江湖里卖狗皮膏药的道士都是道士,就像所有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人,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尊严的活下去。
  于是他想了想,驱妖师?这个从老道口中蹦出来的名词让他有些愣神,老道真正教会他的也就是画符,也是用作驱妖,但是在青洲,天地元气混乱,符文都无法引动元气,就像昨天的那密集的流火符,六阶符文,在这里也只能靠庞大的数量才能产生轻微的灼伤,想到这里,他有些愣神,果然,老道交给自己符文也只能在第三阶梯使用吗!第二阶梯根本聊胜于无,昨天的符积蓄时间太长,根本没办法在平日里使用。
  “嗯?那你平时都在干什么养活自己。”女人看他答不出来开口问道。
  “收香油钱。”
  “那还真是一份有前途的……”林弋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也有些莫名的情绪,想必天罚的刺客不会做收香油钱没品的事吧!她心里这样想到。
  “你这么好的身手,我这有一份很适合你的工作,你想不想?”女人循循善诱。
  “说来听听。”茅焕之无所谓道,然后站起来,在阳光下,那头暗金色的长发似乎变成了纯金色,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嗯……”女人用打量的目光来回巡视,欲言又止。
  “算了,你不用说了,反正没什么好事。”茅焕之见她眼神不断的在自己身上巡视,开口道。
  “冒昧问一下,你以后打算去哪里?”
  “并洲。”
  “去那干嘛?”
  “修行。”
  “哦?修行。”
  茅焕之抬头看见女人露出一种嘲讽的笑容,“修行就真的这么重要?人活于世在哪不是修行?追求所谓的超脱不过是另一种窠臼。”
  “那你说我应该去干吗?”
  “男人何不带吴钩,做一个隔绝烟尘的道士既不能利国利民,也不能看到高处的那些风景。”
  “高处的风景?可每个人想怎么活是他们的事。”
  “为了一场幻梦,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一个臆想谁都没有见过的天堂,献祭自己的一生,我认为那不是追求大道的智慧而是愚蠢,你告诉我,你是谁?在哪里?你为什么活着?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叶小舟如浮萍之于这世间?”
  茅焕之听到女人的讲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严肃:“天地何其之大,十三洲的土地没有谁敢说全部走过,生存在这天地之间的人们太多了,多到怎么打仗,血流成河,多到没有东西可吃,饿殍千里,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如同春笋一样在这片土地生长,多的让人心生绝望!人太多了!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相对于这片天地,又太渺小了!每个人的一天都是不一样的,同样的时辰有人欢笑,有人痛苦,有人刚刚诞生,有人即将逝去,所以有佛经说世间是海,是谓苦海,苦海无涯,而人们相对于这片天地便是一个旅人,所以我说每个人怎么活是自己的事,因为每个人就是一片片小舟。”
  这句话不是茅焕之的,是他的那位钱师伯的,他只是拿来借用而已。
  “小道士说佛经,一套一套的,按你的道理,人人皆为尘埃,那修行不是笑话吗?”
  “我们生于此间,去往彼岸。”
  “苦海无涯。”女人插嘴道。
  “是的,苦海无涯。”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回头是岸呐!”
  茅焕之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阻止她的插科打诨,“你说的没错!世间有终点吗?对凡人来说,活一百年跟活两百年,三百年、一千年有什么关系吗?所谓的终点真的存在吗?”
  “所以说,你就选择修行?不断地活下去,不断地去寻找那个终点?”林弋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
  “仙人一梦千年,如果成为所谓的仙人,那么仙人的终点又在哪里?世间变换流转,唯它长存,当所有熟悉的东西渐渐消亡,看着世间寂灭而又复苏,那颗心也必定会寂灭吧!”
  “那你功成名就的死去,将那作为人的终点,不好吗?既然没有,那就给自己画一个。”
  “如果这个世界你不存在了,那么你做的这一切对于你自己而言是否真的有意义?你所谓的功成名就,封疆拜候又能怎样,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而寂灭,或者说湮灭更合适,历史是由人书写的,而人是善变的,而且人的记忆是最不靠谱的,有谁会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件小事,如果说,个人的终点就是所谓的功成名就,就是吃饱饭,就是儿女双全健健康康的成长,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属于屈于现实痛苦的自我麻痹,还是说人本来就是一种为了繁衍生存的动物,只不过自认为高级而已?”
  “我曾经自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情的人,一个对于死亡看的很淡的人,以前我经常想,生老病死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世间,有谁真正的能够永世长存不生不灭呢?为了一个人的老去离开而哭泣实在是一件很傻的事情,对于死去亡者的悲伤和感恩以及对于初来人间婴孩的喜悦都是没来由的,是愚蠢的。”
  “但是我的师傅他不一样,如今的他现在越来越哀愁,开坛做法的时候越来越正式,仿佛端坐在大殿里泥墩上的木菩萨,真的是老君爷的一个分身,我一开始总觉得他有点坏掉了,当然,我是指脑子,以前暴力、酗酒、所谓的道门清规戒律都容不了他,从来就没正眼瞧过老君爷一次,但是现在每天可恭敬了,什么时间上什么香,什么日子敬茶,什么日子上酒,都明明白白的,总觉得自己会被老君爷器重。”
  茅焕之笑了一下,似乎是嘲笑他口中的那个人,“上次还因为香客举香的手法不对,觉得冲撞了老君爷,非要香客三跪九叩以示无心之过,周围人都以为他是个心诚的道士,其实他只是一个酒缸里泡久了的道士,就是一只筋疲力尽无法全力奔跑的动物,连收到一封不知所云的信都会气的吃不下去饭的老头,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吆五喝六耷拉着一群人的肩膀“四处横行”,过去种种都以烟消云散,现在他只是个养花的老头。”
  “或许正因为变成了老头,所以更加惧怕死亡,经常能听见他在道观里深夜诵经,像那些和尚一样做一些欺骗自己的事情,经常说一些陈年老事,翻来覆去的唠叨那几件事,说的我脑袋都疼。”
  “所以呢?”林弋有些莫名其妙。
  “所以,现在我觉得生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我再也不能坦然的去面对死亡,因为我意识到每失去一个与自己相关的人,其实就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哦!还是怕死吗?”女人的口气又不自觉的带了些许嘲讽。
  “或许是吧!”
  “鹏程万里靠的是坚持不懈百折不挠,男儿不志向高远,谈什么畏生畏死。”语气更是冷厉。
  茅焕之听出了其中的鄙视,旁边那个暗金发色的女子的确是个奇怪的家伙。
  于是他笑了笑,他终于明白同这个女人和她说话的确是讲不通的。
  “一个让人慷慨赴死的人,很难让人相信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