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蝶影
作者:央扬养漾      更新:2021-03-30 10:32      字数:4342
  蝶影蹦蹦跳跳地进了明妆的屋子,手里端着几盒糕点也晃晃悠悠的不稳。跟莺歌比起来,这个小姑娘更加得绾鬇的喜欢,不是对蜀儿的那种欣赏,而是一个谨慎的人对于一个极不谨慎之人的爱宠,因为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多少心事,藏不住秘密,虽然不宜交待她办什么事,但能够套出些许自己不知道的消息。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绾鬇正倚在门边看院子里的地雀啄食吃,这里虽然荒僻,但雀儿总还是来的,它们总不知道什么尊卑高下之分,哪儿有意思就往哪儿钻。
  绾鬇瞟到这个姑娘走路轻飘飘的,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一般她高兴的时候都是因为有好吃好玩的东西——这就由不得绾鬇盯住了她手里的盒子。
  “得了什么好东西呀?”绾鬇向她笑道,蝶影一直没注意她,此刻她停下来怪不好意思地笑,扬了扬手里的两个小盒子:“上头赏的糕点,都是进上的,没想到咱们南苑也有呢。”绾鬇点点头,吩咐了一句:“那你快给妆儿看去,他最喜欢这些。”“姑娘想来是也有的,蜀儿姐姐也出去了,说不定待会儿就给姑娘带回来。”蝶影边向里走边笑道。绾鬇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快进去。
  她一面自己在那儿想着糕点的滋味,她想着,还不错嘛,进上的东西还不忘了给南苑送一份儿,就不用自己麻烦了,往常看明妆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还干过向御膳房偷拿点心的事儿,也许有人看见了,不过想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明妆屋里三两笑言飘过来,都是女孩儿的声音,没听见明妆的,绾鬇收回思绪继续把眼神锁定那几只地雀儿,那一前一后伸缩的小脖颈,迈得飞快的小爪子,格外可爱。绾鬇的小小给养在憩幽阁里,她寻常不怎么见得着,都是承尘照料着,谅他也照料不好那样的小生灵。这里的鸟雀就格外的多,绾鬇本来是不喜欢鸟的,嫌聒噪,现在南苑就是少了点儿寻开心的东西,而周遭需要面对的地方太多,整天提心吊胆,算计来算计去的,因此也就不管是什么天真的活物就当作宠物一样养着了,绾鬇把日常剩下的一点米粒撒到院子中央,这才引来了更多的鸟,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闲的时候也画两张画儿。
  那边蜀儿也回来了,口里哼着歌儿,自从小巴不在了,蜀儿哀伤了好久,现在即使缓过来了,也颇有些孤凄。绾鬇有意往她手里瞥了一眼,看她两手空空有些奇怪,便开口问她:“没什么东西领回来的吗?”“领什么?”蜀儿本来挺高兴的,被一问给搞蒙了,“我走时姑娘吩咐过什么吗?”
  绾鬇皱了皱眉头:“不是说有进上的糕点赏下来吗,难道太子那里不是给咱们先送过来——”“我说什么呢——”看蜀儿像是想起来似的,绾鬇松了眉头,“姑娘想糕点吃就直说嘛,还编个什么赏赐的幌子?咱们要什么是要不到的?”绾鬇听罢,更加不安了:“没有赏赐吗?”蜀儿笑问:“谁领了?我从来没听到说有什么赏赐的,谁领了?”绾鬇疑惑地偏头向明妆屋里伸手指去,她从廊扶手上跳了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往那边跑去,留的这里一脸茫然不知的蜀儿。
  “烦请告诉,我想见绾鬇姑娘一面。”
  太子宫门外,被接入宫内暂住的熹恪郡主向嬷嬷说道,她的婚期定在三日之后,她很想面对面和促成这一婚事的绾鬇说说话,可是她似乎总是避而不见,今日也一样。
  嬷嬷再次抱歉地说:“绾鬇姑娘出去了,不在宫里,她知道了郡主前两次来的事情,奴婢们都是禀明了的。但是绾鬇姑娘说,郡主只管放心地去,不必再说什么,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传的余地了。”
  明婧露出哀伤的神色,看着那位嬷嬷关上偏门。
  在这座曾经属于她的皇城,她现在是一个没有人愿意要的孤独的女子,她曾经锦衣玉食,也不曾磨灭了她居安思危的聪慧。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公主身份会一夕被褫夺,从来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会顷刻暴毙。她从高位上跌落下来,看着自己可笑的母妃被人欺辱,她也是敢怒不敢言,甚至敢怒都做不到。
  绾鬇是唯一一个还记得她这个公主的人,但是绾鬇的心思,就像是八月的云,飘忽不定,尤其在明嵩父子之间周旋这两年,她变得更加捉摸不透,更加虚伪和难测。明婧每每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从容和敏锐是常人所不能及的,而现在这两样她依旧保持着,甚至更好,只是她的心再也不像过去一般,也许她曾经也不够善良,可是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明婧都悄悄看在眼里,全是小人行径,应该是她所不齿的,可是她不得不去做一些谄媚的事情,因为要活着。
  明婧知道明妆被抓回来的事情,她还没有去看看这个弟弟,也不敢去,怕人说她有别的想法。她知道明妆还能活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一定是绾鬇的计谋,保全了这个孩子。可是她也清楚,绾鬇是护不了他多久的,明妆一定会死,她料定,明嵩为了斩草除根,一定会杀掉这个孩子。
  她将来会怎样呢?明婧有时候不敢想。皋胥国的新任皇帝是杀掉自己父亲的人,这样的人不是和弑兄弑君的明嵩有得一拼甚至青出于蓝吗?她将要嫁给这个男子做平后,跟一个乱伦的女子同为皇后——这个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为皇后的妹妹,可见是多么的受宠爱,她又有什么盼头呢?
  绾鬇闯进去的时候发现明妆并没有和蝶影以及莺歌坐在一起,他一个人默默呆在一边在翻一本书,蝶影则跟莺歌说笑着,莺歌一脸慈母笑地看着她吞着糕点,那两盒中已经有大半盒进了她的肚子了。
  绾鬇忍下喊住她的冲动,安静地走到明妆身边,莺歌本来看见她了,但看她一副像是不想被人看见的样子就没叫她,估计她也是想找明妆说话而已。
  “嘿,”绾鬇拍拍明妆的手背,并在嘴唇上附上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那糕点你吃了吗?”明妆摇摇头:“还没,蝶影喜欢就让她先吃了,待会儿那一盒给你送过去?”“那就不必了,”绾鬇松了口气,转过头去开始颇感兴味地盯住蝶影,好像是在观察她,“恐怕那一盒是吃不得的了。”
  那边蝶影突然间感觉到不对劲,慌忙想站起身来,没有奏效,就又急急地扯了扯莺歌的袖子,但一直没有讲话,她好像不太舒服。“怎么啦?!”莺歌不明所以,但蝶影就那么从凳子上慢慢滑了下去,“怎么啦?!殿下!啊——姑娘!她怎么了?她——”莺歌手足无措。明妆扔下书窜过去。
  “怎么回事?”明妆把蝶影的头搁在自己腿上,皱着眉抬头问绾鬇,他好像已经明白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了,于是不等回答又埋头盯着已经睹发的蝶影,她不断地吐着白沫子,怪吓人的,明妆痛惜地盯着她。
  绾鬇不会不知道是那些人动手了,他们等了这样一段时间等苦了,耐不住了,于是出了手,要将这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废太子,将这个尚是个孩子的废太子,除掉,以防万一。绾鬇理解他们的动机,甚至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他们迟迟不动手令她惊疑,也许他们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就像今天这样,外面的人快忘记明妆的存在,忠于他的人快要遗忘,想借他的身份加以发挥加以利用的人快要失望,连他自己身边的人都失掉防备警觉的时候,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于是他们差一点儿就得逞了。一向警觉的她也差点儿就任由他们得了手。
  绾鬇站在那儿,心早已不在那儿,她苦苦寻思着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这事儿绝不可能以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死掉而告一段落,要么就没发生过,要么就闹得大一点儿。她思路飞快地更改着修正着,明妆痛惜一个生命凋谢的那点时间,她一直没把精神落在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身上。
  “姑娘!怎么了?这是?”蜀儿在西厢房听见响声寻过来问,她看见倒在地上的蝶影吓了一跳,她和蝶影要好,一瞬间又是迷惑又是心疼,又想起小巴,也落下泪来,但绾鬇听见她叫她,清醒过来:“蜀儿,你快去,听我说,别哭!到景灵宫找裴太妃去,跟她说有人下毒害殿下,快去,别让人看见了。让她传消息到外面,给裴丞相,把事情闹大,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闹得越大越好!快去!”蜀儿见她紧急,收拾好情绪,赶紧按她说的去了。
  这面绾鬇又问莺歌:“你去过东宫吗?见过明璋太子吧?”莺歌虽然不知道现在问这个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你去找他,就说我中毒了,要他赶快来,快去!”“可是你没——”“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去!”绾鬇一声令下,莺歌只得放下蝶影的事去了。
  “妆儿,”绾鬇温温柔柔地像哄孩子一样变了声调对明妆讲话:“去找采云姑姑,跟她说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让她把你先藏起来,去吧。”
  “我不要,为什么要藏起来?”明妆还没反应过来绾鬇这一番布置的缘故,“我不知道采云姑姑在哪儿。”“应该是在附近了,早先我听见说她要去制衣局取做的衣裳,你远远的在南苑后门那边等着罢,出去吧。”
  明妆向来对绾鬇都是言听计从,因此虽然不乐意,也还是把昏过去的蝶影的头放开,自己起身走出去,他一肚子的疑惑,这事情发展得太快太突然了,他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失去了一个丫鬟,一个挺可爱的年轻姑娘。他跨出门去,又多疑地探头回来瞧了一眼,正瞅到绾鬇取了下剩的那盒糕点中的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咽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明妆跳进来要抓住她,他瞬间明白了刚刚那些话,此刻他什么也不想了,只是一种怕。
  “没事,蝶影吃得太多了,我就一小口,没事的。”绾鬇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
  “你给我吐出来!”明妆狠狠地拍着她的背。
  “好啦,没事的,再拍骨头都要散架啦。”绾鬇勉强笑道,她坐到地上,就坐在蝶影的旁边。
  “你身子那么弱,跟蝶影怎么能比?”明妆看了一眼地上的蝶影,打从第一眼看到她抽搐的样子他就清楚这姑娘怕是没救了。
  绾鬇也不敢保证自己就真的没事,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况且她都已经咽下去了:“没事,快去吧,小心些你。”
  明妆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不走了,这绾鬇也就没辙了。
  因为中毒的原因,绾鬇卧床不起半年有余,明妆说的的确没错——她的身体同蝶影是没法比的,那一个毕竟是活蹦乱跳的。蝶影被扔出去丢掉了,绾鬇托人找到并且埋好,但具体怎样也无从知晓。南苑因为少了个机灵丫头的缘故冷清了许多,在这半年里,因为死亡的阴影未曾消散,所有人都十分的谨慎小心,生怕哪一天落得一样的下场。明瑾不来南苑,一方面因为看到活着的明妆有点发怵,另一方面也是绾鬇不高兴他去的缘故,她时常不摆张好脸给他看,他清楚这个女人那么聪明,一定猜到是自己动的手脚,哪知倒害上了她呢?
  绾鬇因为执意要呆在南苑,因此明璋也熬不过她,她就继续住在那里,在南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颇有一直在这里呆下去的趋势,当她发觉这一点的时候,明璋太子却比她更快一步地发现了,这是不妥的,他的女人,至少将来一定是他的女人,怎么能在南苑那个黑漆漆破破烂烂的地方沾染那里的病秽之气呢?绾鬇在那里屡屡生病,想来不是丫鬟婆子们照料得不好的缘故,就是南苑的风水实在不适宜居住,应该立即把她转移出来,让她回到原来养尊处优那样的环境当中去才是。于是没问过绾鬇的想法——大概他以为绾鬇就是那样热切地期盼着的。
  依着太子向皇帝的请示之后下的命令,她又收拾收拾搬回了以前居住的憩幽阁,因为风声早已过去,前朝的余晖早已在两年里散尽,现在没有什么人再有意提起什么前朝,什么先帝,什么废太子的话题了,这依旧是禁止的话题,只是“禁止”两个字的威力不再那么大,因为人们几乎忘却了,禁止不禁止没有什么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