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见
作者:常入文      更新:2021-03-30 10:00      字数:5498
  四十九天前,金国,东京辽阳府。
  广佑寺旁边的一间小院,门虚掩着,之前吵闹的众泼皮仿佛吃醉了酒,都安静了下来,邻居们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白小姐,这回怎么说?”黑衣人一边码放着众泼皮的尸体,一边说道。
  “他们还有个头领,去买酒了马上回来,应该就在他身上了。”白小姐收起骷髅道。
  “得嘞,这就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给他来个守株待兔。劳您大驾,现场处理一下?”黑衣人道。
  “沼!”白小姐双手结印,手背上的绿色“泽”字荧光一闪,施出术法,马小众兄弟的尸身迅速陷入泥沼,消失不见。
  “要说你们泽部的术法,那真是神鬼莫测啊,简直是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上上之选呐!”隔着面具,依然能感受到黑衣人讨好白小姐的嘴脸。
  “……”白小姐没理她,径直走到角落,闭目盘坐。
  黑衣人闹了个没趣,也不尴尬,准备酝酿新一波的语言。
  “咚,咚咚。”这时院子外面有人敲门,院里的两个人瞬间闪进了黑暗之中。
  “咚,咚咚。”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回荡着,“睡了吗,好朋友来啦!”门外站着三个人,分别是丢钱囊的那个少女,竹子和鸟儿,而出声的正是竹子。
  “小姐,我们这么晚来会不会太唐突了……”鸟儿一袭青衣,见里面没有回应,担心地问道。
  “时间仓促,太师父传信让我们明日回去,许是山里出了什么问题……”少女娥眉微蹙,截口说道。
  “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老家伙们统统闭关,让小姐回去准备下个月仙门大选呗,”竹子回头说道,“里面兄弟都睡了吗?开门呐,我们的人去寻马兄弟啦,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说……”
  门本是虚掩着的,竹子说话的功夫,手下拍着拍着,门便向里开了。
  走进静悄悄的院子,竹子向屋内喊了几声,仍是无人应答,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人都去哪了呢?”竹子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少女手腕上的莲花镯子“嗡”地升到头顶,幻化成一盏莲花状的灯,在夜空里煞是耀眼,光华散落下来形成了一圈光幕,将少女护在中间。少女见状也不犹豫,默念口诀,光幕扩开了一些,将竹子和鸟儿也罩了进来。
  少女这件莲花灯型的法宝感受到了危险,自动现身护主,引得三人一脸戒备,透过光幕扫视周围。
  “青莲灯!”白小姐从暗处走出。
  “是啊,碧寒山的青莲灯,号称天下一流的保护型法宝,当年是后周皇裔柴大官人的招牌法宝,柴家后人入了碧寒山,嗯,想必这位姑娘就是这一代的柴家嫡女了?”黑衣人也现身说道。
  青莲灯的名头太大,对方知道也不出奇。少女稳住心神,故作老成道:“敢问阁下是何人,院子里其他的人呢?”
  黑衣人哈哈一笑:“怎么都这么想知道我是谁,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搞清楚我是谁吗?显然不是呀。至于你说院子里的人呢,那自然是没啦,嗯,我猜小姑娘心里肯定在想,知道青莲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吗,柴月?碧寒山松竹鸟花,怎么只见竹鸟在此,其他两位呢?”
  少女禁不住“啊”地惊呼出声,“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吧?是啊,有时候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令我意外的是,碧寒山也盯上了那东西,不过先跟各位打个招呼,那东西我们要定了。唉,有点为难呀,我最不喜欢杀漂亮的女孩子了。”黑衣人道。
  竹子怒道:“口气不小!”说罢冲出光幕,拧身向黑衣人击出一记重拳,黑衣人也不躲闪,反手甩出一巴掌,扇苍蝇一样把竹子扇得暴射而回,从嘴里飙出一口鲜血,滑到了墙根才勉强站稳。
  “竹子!”“竹子哥!”鸟儿和少女同时担心叫道。
  “怎么回事,我都还没使劲儿啊,这就是碧寒山松竹鸟花的实力吗?别和我闹!认真点行吗?”黑衣人诧异道。
  “晦气!”竹子又吐出一口血,暗骂道。
  “哈哈哈,臭竹子,被揍吐血了呀?”众人寻声望去,从院墙上跃下来两个人,松叔手里提着马小,花儿边走边戏谑道。
  “松叔!花儿!那是个恶人!”鸟儿道。
  “知道啦,知道啦,好人谁会这身打扮呐,还带着个破面具,没脸见人的家伙!缺德事干了不少吧,不怕生孩子没**儿吗?”花儿道。
  柴月脸上一红,心里暗骂花儿,又不知从哪学来这种粗俗的市井之语。
  松叔把马小放入光幕,鸟儿赶忙为马小解毒救治。
  花儿见状,拽着受伤的竹子,也回到光幕之中,“傻了吧,带着山里封印还敢跟人乱动手,你以为你是松大叔吗?”
  竹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松叔走出光幕,挡在众人身前,渊渟岳峙,冷冷地看着对面两个黑衣人。
  “嗯,总算来了个我害怕的人……”黑衣人道。
  “你害怕?”白小姐疑问道。
  “是啊,咱们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可是碧寒山的松下风,今儿个要是驼子跟我来,还有可能跟人家比划比划,咱俩,不是个儿,退吧!”
  “那东西?”
  “嗯,知道正主儿是谁就行了呗,回头再徐徐图之,又白杀了不少人,真是可怜。那先这样,几位忙着,来日方长,我们今儿个就先撤了。”黑衣人说罢,运术欲走。
  “院子里的人,被你们杀了?”马小醒了过来,勉力张口问道。
  白小姐和黑衣人身形停在半空,俯视着地上躺着的马小,“抱歉,这是我们的工作,想报仇的话,来天匡山吧,她叫白鹭,我叫银素。”
  马小闭上了眼睛,“好,我记下了,我会去杀你们。”
  银素和白鹭的身影消失了,夜空中又一次回荡起了银素的声音,“稍等下,白小姐让我转告你,她没杀,所以报仇的话还是找我一个人好啦……”
  “天匡山……那是什么?”花儿疑惑道。
  “回去问问太师父吧,他一定知道。”柴月说道。
  “跟我走,我教你,报仇。”松下风对马小说道。
  众人都知松下风向来惜字如金,此次遇见合他心意的马小,势必要带回山里的。
  马小微微点头,“我还有一位结义兄弟……”
  “今晚我们会帮你疗伤,明日你可以亲自去同他告别。”竹子接口说道。
  马小颔首,一行人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中,曾经热闹的院子空了,夜风拂过,倍显凄凉。
  第二天,马小来找鱼星沉,从梁叔口中得知鱼星沉害了疫病,不能见人,便留下口讯,说自己要出个远门。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仙门大选的日子近在眼前了,东京府的各大世家豪门,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盼望着自家门庭能出一个仙门羽客,好有所依仗。
  鱼星沉和梁叔每日照常去广佑寺附近出摊,爷俩的生意是一个可供人看书的茶水摊,书籍多是一些讲史话本,以春秋,战国,三国时期的历史故事为主。
  “少爷,前日里听您给我讲的信陵君魏无忌的故事,现在一想还觉得热血上涌呐,一个人对抗天下无敌的大秦,天下人听说魏无忌出山,全都来帮助他,生生把大秦统一天下的脚步阻到了魏无忌死之后。您说那信陵君,也是豪门出身,怎么偏爱结交平民呢,守城门的、屠夫、赌徒、酒店伙计,偏偏后来为他舍命效死的也是这群人,这是为什么呀。”梁叔刚给一位看官添了茶,坐下来说道。
  “风尘之中,尽出豪杰之辈,市井之中,多是藏龙卧虎之人,魏公子可能骨子里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性情中人,所以他们才会惺惺相惜,为全忠义,看淡生死吧。”鱼星沉道。
  “可不是,咱们东京府也出了这么一位公子呀,不但和市井泼皮结义,甚至把自己也混成了引车贩浆之徒,天生的贱命,呵呵呵……”
  梁叔勃然色变,循声抬头,见鱼府大总管鱼庆年笑吟吟地站在茶水摊前,身后领着三五个小厮,趾高气昂地看着鱼星沉。
  “腌臜东西,你想死……”梁叔起身欲打。
  “我看是你想死!”鱼庆年眼一横,身后小厮便围了上来。
  “鱼大总管。”鱼星沉出声,众人都安静了下来。他头也不抬,仍是继续看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来打我的么。”
  “哎呦,大少爷,瞧您这是怎么话说的,小人多大的胆子呀,敢打您这,‘长房长子’呀,今天来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提醒您明天就是下月初一了,仙门大选,按规矩您也是有资格去的,当家二奶奶吩咐小的,来给您送身行头,别到时候让外人看了我们鱼家的笑话去。来啊,把东西给放这,咱们走!”鱼庆年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众小厮放下东西,也跟着去了。
  “鱼庆年!你给我回来!回来咱俩单练,看我打不死你!少爷,您瞧瞧,这还有一点上下尊卑吗?”梁叔撸胳膊挽袖子,义愤填膺地喊道,引得不少人围观。
  “梁叔,毋躁,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生气,小人罢了,何必理睬。”鱼星沉道。
  “少爷,那这些东西……”梁叔道。
  “收着啊,这么好的衣服,哪有不穿的道理。”鱼星沉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发生的事都不值得他抬一下头,手不释卷,继续聚精会神地看书去了。
  鱼府,内堂。
  鱼庆年垂首恭敬地立在堂上,他前面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个美艳妇人,衣着华丽,四名婢女立于身后。
  美艳妇人问道:“事情办妥帖了?”
  鱼庆年的头垂得更低了,余光瞄了一下美艳妇人的脚,恭敬地道:“按二奶奶的吩咐,都办妥帖了。”
  “管家辛苦了,去账房领赏吧。”二奶奶轻声说道。
  二奶奶的声音苏媚入骨,激得鱼庆年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缓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谢恩躬身退了出去。
  身后的一位婢女见鱼庆年退了出去,对二奶奶说道:“主子,您为什么还提醒那小扫把星仙门大选的事儿啊,提醒也罢了,为什么还送东西啊。”
  美艳妇人端起茶杯,闭起眼嗅着茶香,微微笑道:“兰儿,你告诉她。”
  另一位婢女躬身称是,对那个发问的婢女道:“你当那身行头是那么好穿的吗,衣服的里子的可是月华蚕的蚕丝织就,韧性无双,隔凉隔热,这种蚕极其难得,且只在大雪山出没,主子为了这件衣服,可没少费心神。”
  “如此珍稀之物,却给了那小扫把星?”
  “是啊,给了啊,这种蚕丝除了那些好处,还有一样最为特别。”
  “啊,是什么?”
  “月华蚕,天赋神通便是吸取日月精华,人若是穿了这种蚕丝织就的衣物,全身精气会被不知不觉地吸得干干净净,且从穿上的那一刻起,气运全无,连普通人也不如呢,你说,那小扫把星穿上了这身衣服,气运衰败,有哪家仙门会看得上他呢?第一轮定然没人选他,到第二轮反选的时候,恐怕也没有仙门会接收他吧,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好笑。”
  金国,东京府,天地镖局。
  天地镖局的陈镖头从临安走镖回来,就生了一场怪病,每天夜里,身上奇痒难忍,浑身抓出了一条一条的血印,城里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好。
  这天陈镖头正在镖局后院的房里躺着,一个趟子手跑进来说道:“镖头,外面有个小道士找你。”
  “小…哎呦…小道士?不见不见,烦死了,我这模样,见不了人,也懒得跟人说话。”陈镖头哼哼唧唧道。
  “好的镖头,小的这就让那小南蛮走。”说罢趟子手转身要走。
  “你等会!回来回来,他说他是南边来的?”陈镖头道。
  “是啊,临安什么大山来的,姓陆……”趟子手道。
  “哎呀!快快,快请进来!等会!你先扶我起来!哎呦,你轻着点……”
  趟子手出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白色道袍,手执拂尘的少年走了进来,正是陆凝之。
  “陈镖头,别来无恙?”陆凝之声音清爽,煞是好听。
  “嗯,有一点小恙……陆公子,恕在下不能见礼了……”陈镖头坐在炕上,萎靡不振道。
  “哦?陈镖头,您这是?”陆凝之道。
  “嗨,说来惭愧,从您那边回来,就得了个怪病,白天还好些,一到夜间全身奇痒难忍……”陈镖头道。
  “在下略通岐黄之术,镖头是否方便,让在下一看?”陆凝之询问道。
  “俺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这有啥不方便的,你看吧。”陈镖头脱下衣服,露出一条条血印的上半身来。
  陆凝之查看了一番,神色一紧,思忖了片刻,旋即微笑道:“镖头,不妨事,这是我们南方的常见病,我可为镖头医治,立时便可医好,可能会有些疼,镖头忍一下,剩下的都是皮外伤,便不妨事了,镖头将养一些时日便可。”
  陈镖头登时喜出望外,“嗨呀,公子您可真是我的命中贵人呐!这奇痒折腾我好几天了,疼些倒也爽利,公子尽管动手就完了。”
  陆凝之取出一个瓷瓶,又在陈镖头肩上用匕首割开一个深深的十字口,左手翻转瓷瓶,对准伤口,右手掐印,默念了一些法诀,对着陈镖头的后背吹了一口气。
  “啊呀,疼死老子了!”陈镖头大吼一声,昏了过去。
  只见从他肩膀的十字口中,密密麻麻地爬出了一些小虫,纷纷飞入陆凝之手中的瓷瓶,不曾漏掉一只。
  不一会,没有小虫再往出爬了,陆凝之盖上瓷瓶,长吁了口气。
  他把陈镖头放平躺好,伤口包扎妥当,默默退了出去。
  “青蚨子母蛊!”陆凝之出了天地镖局,天色渐渐暗了,他走在街上暗忖道,“青蚨虫子母远隔千里,纵然死去,只要沾染过对方的一丝鲜血,也可寻到对方,难道这是罗叔留下的线索?”
  陆凝之想得分毫不错,当日罗胖子出城,先是把青蚨虫的母虫捏死在了瓷瓶上,后又把捏出来的虫卵混入了酒杯,给陈镖头喝了下去。
  陆凝之把瓷瓶打开,放出了一只青蚨虫,青蚨虫辨别了一下方向,向远处飞去。
  陆凝之一路跟着青蚨虫,来到了辽阳府一户民居,门开着,院里一老一少正在谈笑,青蚨虫飞进了屋子,没再出来。
  “少爷,还真别说,二奶奶这么多年总算干了件人事,您穿上这身行头,那还真是……”二人都注意到了,门口站着一个少年道士。
  “这位小道爷,您,有事?”梁叔心想,明天就是仙门大选,这说不定就是哪家仙门的人,趋步上前,搭了个躬,礼数周到地问道。
  “哦,老丈你好,贫道来东京府赏玩风景,人生地不熟,胡乱走到此处,多有冒犯,告辞,告辞。”陆凝之用望气术一看,院里这俩人,气运普通至极,院里那个年轻人,气运还不如这个老丈,又望向二人身后的房屋,毫无异常。攀天藤那种天地异宝,不论得了它的人,还是它所在之处,气运冲天,压都压不住。
  “你有事。”陆凝之托辞欲走,院内的鱼星沉淡淡说道。
  “哦?何以见得?”陆凝之又仔细看了看院内的那个少年,气度恬静,波澜不惊,但那气运,着实太差了。
  “没什么,我乱说的。”鱼星沉微微一笑道。
  “打搅了,告辞。”陆凝之一愣,拱手道。
  “慢走。”鱼星沉也拱手道。
  陆凝之离开之后,梁叔关上院门,问鱼星沉:“少爷,您看这个人……”
  “不清楚,反正不会是来选我的。”鱼星沉洒然一笑道。
  夜灯初上,东京府的街面上热闹起来,陆凝之走在人群中,摇了摇头,笑着自语道:“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呢,可那身气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