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官
作者:
琥珀鱼 更新:2022-05-04 05:33 字数:3299
“兄长还没醒吗?”
“没有,大公子这次受的伤很重,幸亏他已经服用了救命良药,否则以老朽的医术,恐怕是回天乏术。”
“可是你不是说他服下的救命药药力极强,完全可以将他救回来吗?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人却一直都没醒?”
“公子,大公子的伤这些天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按理来说,他早该醒的,之所以现在还没醒来,大概是他自己不愿醒来吧。”
“他自己不愿醒来?我明白了,劳烦先生了,我让人送你出去吧。”
“公子不必客气,老朽告辞。”
张信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耳边隐隐传来对话声,片刻后,身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还要躺多久?是不是打算就此一睡不醒?你这么做,将他们的心意全部白废,你如何对得起他们用自己的性命为你争取的这一线生机?”
这一句话入耳,就如一道惊雷,又如一把利剑,直接刺入了张信的心脏,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剧痛突如其来,张信的身体就那么抽搐颤抖起来,而他的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紧闭多日的眼睛猛然睁开,遍布红丝。
张辟疆看到他忽然抽搐起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就对上了他突然之间睁开的双眼。
微微一怔之后,张辟疆露出欣喜之色,连忙道:“兄长,你终于醒了!”
张信却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两道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让看到这一幕的张辟疆脸上的喜意也缓缓消失。
他心中暗自叹息,却仍然温声道:“饿了吧,我让人在灶上温着参粥,你先吃点,余事,稍后再说吧。”
说罢便冲站在边上候着的使女道:“去端碗参粥来。”
使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张辟疆便又看向张信,有心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他听到医师说张信一直醒不来是因为自己不肯醒来时,心里就明白了,他是因为听到了父亲和赤松子先生的死讯而不愿接受才会不肯醒来,但是,他总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所以,他才会故意点破现实。
兄长很痛苦,他看得出来,但是再痛苦,也得去面对。
张信就那么睁着双眼沉默着,过了许久,才用沙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问道:“我睡了多久?”
从之前隐约中听到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自己昏迷很多天了,而自己头顶熟悉屋顶也让他认出了自己现在已经回到了留候府自己的卧房。
然而,父亲和老师死了。
他昏迷了多久?他们的尸体又何在?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你昏迷了二十多天了。”
“父亲和老师......在哪里?”
面对这个问题,张辟疆却没能马上给出答案,这让张信微微动了动脖子,有些困难地偏过头来望向他。
张辟疆见了,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许是被先生的暗卫们带回蓬莱仙岛了吧。”
说到这里,他有些犹豫地道:“张石说,这是那个暗卫二十一说的,你当时刚一听到他们的死讯便吐血昏迷了过去,所以没来得及听。”
“你派人去查了吗?真的......”他说不下去了,虽然心里清楚那应该就是事实了,但他却始终不愿相信,仍然还抱着一线希望,毕竟,他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的尸体。
张辟疆眼中的光芒也暗淡了下去,低下头不去看兄长,沉声道:“我让人去查过了,当夜的战斗过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数人亲眼见到父亲和先生先是中箭,然后又从数丈高的城墙上跌落......”
他略微顿了顿,调整了一个呼吸,这才接着道:“林十九当时就在他们身边,立时便疯了,要不是有其他暗卫拦阻,他定会拼死找左伯文报仇。后来他们抢了父亲和先生的遗体闯出城去向着东方逃走了。左伯文派人一路追杀,据说最后追到海里去了才作罢。”
张信闭上眼,眼角的泪流的更厉害了,他慢慢的蜷缩起身子,终于将脸埋进双臂痛哭失声。
张辟疆的眼睛也有些微红,看到张信哭的像个孩子虽然心有不忍,却也并没有出声劝阻,只愿他发泄过这一场之后,能够尽快振作起来。
出乎张辟疆的意料,张信自他醒来的第二天开始便振作了起来,不但没有食不下咽,也没有悲伤若死,反而十分配合医师的治疗。
他自己就医术不凡,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更清楚了解,他甚至调整了医师开给他的药方,更是努力吃饭、积极锻炼,竟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了健康。
这段时间里,他向太后上报了父亲去逝的消息。
不过因为张良是易容去的宣城,就连宣城候左尚也并不知道自己杀了留候,而张信也不愿自己的父亲名声受到一丁点儿的损伤。
虽然他是去宣城救人的,左尚却害死了对他有恩的张良,完全是恩将仇报的典范,但谁让这件事的起因是自己去人家领地上投毒呢?
更何况,父亲那么智慧,却死在一个远不如他的左尚手上,传出去了,也是对父亲的侮辱。
所以张信上给太后的奏章上写的是病故。
留候体弱多病人人皆知,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说他突然病故,没有任何人怀疑。
公元前186年的春天,留候张良病逝,太后下旨,谥号文成候,长子张信袭封为留候。
除了张信、张辟疆兄弟,没有人知道留候的坟墓只是个衣冠冢。
葬礼结束后不久,留候府便有了大喜事儿,乃是留候张信奉其父生前之命迎娶了一位卿大夫的孙女。
本来,未出孝期便娶妻是为不孝,但谁让这是张良的意思呢?
整个长安谁不知道这位新任留候一直以来都不愿娶妻?
早些年为了让他成亲,留候张良不知费了多少心思,但最后还不是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一直让他拖到现在都没娶亲。
如今张良去逝了,张信却终于愿意娶妻了,谁敢说这不是最大的孝道。
留候府首次迎来了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大婚之后,张信竟然没有立刻对左尚展开报复,而是重新将精力放在了朝堂之上,这让张辟疆默默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
等到他确定张信不会在愤怒之下再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之后,终于收拾好了行囊向张信提出了告辞。
“你要辞官?”
书房中张信皱眉看着自家弟弟有些不悦地问道。
“已经辞掉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来向你辞行,我要离开长安了。”张辟疆微笑道。
“为什么?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辞官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有事先和我商量一声,你还当我是你的兄长吗?”
张信很生气,他现在就只有弟弟这一个亲人了,为什么连他也想离开自己?
“兄长可还记得?小时候我曾说过,想要当一个游侠儿闯荡江湖。那时年幼,不敢成行,如今我已长大,终于可以去追求小时候的梦想了。”
“当个游侠儿算什么梦想?”
张信却出声打断了他,他有些焦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然后看着张辟疆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些所谓的游侠儿不过是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你放着好好的候府公子不当,好好的官儿不做,却去做什么游侠儿,你是要气死我吗?”
张辟疆叹了口气,伸手将张信按坐下来,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呲了呲牙,犹豫片刻,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兄长,你觉得现在的大汉如何?”
张信一怔,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转了话题,不过说到大汉,他当然不会认为张辟疆问的是大汉百姓,他真正要问的,是大汉的朝堂,政局、皇室以及百官。
张信眨了眨眼,道:“虽名为大汉,实为吕氏天下。”
张辟疆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这些年来,兄长在朝堂上应该也能体会得到,太后对我留候府,还是多有照顾的,但是兄长觉得太后待我如何?”
张信又是一怔,仔细回想这些年来弟弟在朝堂上的表现,忽然发现,太后在对待自家弟弟的时候,态度确实颇有些奇怪。
两年前惠帝驾崩,正是弟弟说服了丞相陈平,上书举荐吕氏一族多人入朝参政,放在他人眼中,弟弟绝对是太后党,是心腹之人,也是最受太后信任的人之一。
但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不仅弟弟在后来的朝堂上表现的中规中矩、小心翼翼,太后也并没有对弟弟委以重任,甚至在有些时候,还会有意无意地打压,不让他拥有更大的权力,似乎隐有防备。
因为弟弟从来不争,而自己平时也不怎么关注,竟是没有发现这一点,如今被弟弟提起,他才发现,弟弟被人传成背叛刘氏皇族投靠太后的太后党实在有些冤枉。
张辟疆看到兄长不说话,只是凝眉思考,也不等他思考出个结果,便道:“我早已无法立足朝堂。太后不会信我,太后之后,新帝也不会信我。如今我主动辞去官职,看在之前那一点情份之上,许还能得个善终,若是恋栈不去,恐有杀身之祸。”
“何至于此。”
张信口中虽在反驳,心中却已信了几分,只是想到他要离开,又很舍不得,于是便道:“即便是辞官也可赋闲,你就不能好好呆在家里吗?”
张辟疆笑了笑道:“我今年才十七岁啊,怎么可能天天呆在家里混吃等死?而且,你根本不明白太后对我的忌惮在何处,我若留在家里,怕是连你也要受我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