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廷尉
作者:浮小      更新:2021-03-30 03:40      字数:5109
  咸阳早朝,胡亥提前别人两刻钟步入咸阳殿内。
  公子胡亥一入咸阳正殿往往就代表着即将有大事要发生。因为往常胡亥总是躲藏在嬴政龙椅之后的屏风内听政。
  今日胡亥入朝正是为了朝审咸阳令阎乐杀御林军指挥使薛礼一案。
  胡亥个子矮小纤细,人却俊美无比,他完美地遗传了丽姬的容颜。
  眉如柳叶,一双大而明亮的杏眼清澈得甚是能泛起翠绿,如同一潭春天里的湖水。尖挺的鼻梁自不必说,肤质雪白,姿颜极美,脸型如巧夺天工的玉匠细细雕琢一般,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胡亥身材纤细,容貌极有美感,其相貌虽和大秦丽妃如出一辙,但他却并非阴柔之人。他满身都是阳刚之气,举手投足不可逼视,手持玉制笏板,官服加身,官帽笔挺,一身不怒而威的帝王风范,冷煞旁人。
  胡亥认为,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样子,说男人的话,做男人的事。
  朝起。嬴政开门见山直审薛礼案,廷下当前所站二人正是长公子扶苏和十八公子胡亥。
  胡亥低念:“咸阳令何在。”
  阎乐上前听政,道:“臣在。”
  “阎统领处事素来公正无私,五年来颇得我心,此番为何‘当街仲裁’御林军指挥使薛礼,其中可有隐情?”
  “回秉公子,是薛礼扰乱咸阳治安在先,御林军在街道上肆意妄为,我等伏哨在警告不成的情况下不得已拔刀相向。”
  “李斯有话要说,我听说动手的是薛礼的手下,不知咱这位新上任的咸阳令一定要拿指挥使薛礼动手,究竟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仇?”
  “御林军手下做乱,代表薛礼管教无方,而且他们都是听了薛礼的命令才有动手的意图。属下是为了让御林军莫生是非才不得以出此下策,而且也唯有此策才最有效。”
  “难不成伏哨组成员犯禁,阎统领也会乖乖地奉上首级?”
  “伏哨组有四十八条廷尉府府中法度,无论谁触犯其中一条,自裁以谢是唯一的处罚。而御林军显然军中缺乏管教,薛礼根本就没有资格指挥御林军。”
  “御林军的制度,和指挥使都由朝廷来决定,岂是你小小伏哨统领所能决断的?”
  胡亥说:“丞相息怒,阎乐现在已不再是当初的小小统领了,而是帝国的咸阳令,他说出的话我想多少还是有一点份量的。再说我觉得咸阳令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胡亥接着说:“御林军制度如何,薛礼这个人怎么样,我们姑且不谈。但众所周知,御林军负责的是皇宫也就是咱们现在所处的咸阳殿境内的护卫,虎贲营负责的是看守咸阳城门,只有伏哨组才有资格维护咸阳街道上的治安。而据我所知,御林军虎贲营五年来屡屡越权率大队人马进咸阳街道,百姓多有怨言,而伏哨组的功绩又总是被前面二者贪夺而去,使得原本属于伏哨的功劳少了许多,而御林军虎贲营则不费一兵一卒仗着朝廷给的权力巧取豪夺,近年来的功绩几乎全都是从伏哨处贪夺而来的。”
  胡亥拿出一封奏折,说:“启禀父皇,这奏折上写有御林军虎贲营五年来抢夺伏哨功绩的条条罪状,用什么方法,夺的是什么功劳,奏折上都有记录,烦请父皇一阅。”
  嬴政说:“赵中车,把奏折拿上来。”
  “诺。”
  在嬴政驾前的赵高,一声诺后便去胡亥处取了奏折,呈给嬴政。
  嬴政看过奏折,龙颜大怒,一把扔向扶苏。
  嬴政大怒:“扶苏,你看看你的御林军和虎贲营这五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扶苏拿起奏折,阅后也是大惊失色!
  扶苏说:“臣只下令让他们看住伏哨莫要仗着帝国最高法的名义行越界之举,没曾想到他们竟干下如此诸多的大逆之举,是儿臣的失职,儿臣愿担全部责任。”
  “你担得起吗!简直岂有此理,扶苏你常年在外奔波,难免疏忽。可薛礼和夏侯霸行事如此霸道究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仗着有李斯撑腰,才无所忌惮。”
  李斯赶忙跪地求饶,说:“陛下饶命,臣不知啊!微臣不知御林军犯了什么禁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但李斯真不知,这全是薛礼他们自作主张。”
  “罢了!李斯退朝后你给我治了夏侯霸的罪,此事算你命大。”
  “冯去疾有话要说。”
  “右司马有话直言。”
  “臣以为此事尚有诸多疑点,光凭十八公子一纸奏折就草草下定结论,是否不妥?”
  “寡人信得过亥儿,亥儿说是那便确有其事,不是寡人徇私,寡人素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是如此,冯去疾退下了。”
  嬴政:“李斯!新任御林军指挥使和虎贲营中郎将给我挑好了,若再出差池,看寡人如何治你的罪!”
  胡亥:“父皇,指挥使和中郎将,亥儿已有主意,不知人选可由亥儿来定?”
  “既然亥儿已有主意,那便由你定了吧。”
  扶苏:“不妥,御林军虎贲营伏哨组应当相互制衡才对,人选若全由十八弟来定,岂非一家独大?”
  胡亥:“那也总比大哥识人短浅,扰乱朝纲要好得多。”
  “内史腾有话要言。”
  “说!”
  “十八公子任帝国廷尉一职,设伏哨组,定下帝国最高法,即‘违逆者杀无赦’和‘当街仲裁权’。”内史腾说,“据臣下所知,伏哨组自成立以来仗着位高权重草菅不少无辜人命,甚至可以说是宁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此举引起不少民愤,朝中也是敢怒不敢言。倘若御林军虎贲营也由十八公子来管理,咸阳乃至整个帝国恐节外生枝,人心惶惶。”
  阎乐说:“陛下明察,伏哨手中确实染有无辜者的鲜血,但那些人大多都与真实的罪犯有所牵连。伏哨组敢用生命做担保,从未无凭无据,无理无论滥杀过任何一位无辜者,引起民愤这种说法更是子虚乌有,在咸阳无论问哪位老百姓,都是只有对伏哨的称赞,而鲜有抵毁。”
  内史腾说:“敢问咸阳令,伏哨组有没有枉杀过无辜,残害过忠良!”
  “我敢说没有!捕快虽也杀人,但我等所刃之人皆与罪犯有或多或少的牵扯,绝不会将手中凶刃刺入任何一位无辜忠良的胸膛!如果说伏哨杀人是罪恶,那我敢说自天底下有捕快这个职业以来,许许多多干这行的人都手刃过不少戴罪之人,每一个捕快心里都清楚自己的双手将染满恶人的鲜血。”
  胡亥说:“依都尉大人来看,廷尉府伏哨组应当如何执法才最贴合人意?”
  内史腾说:“各地郡县,捕快办案应当都要在有理,有证据的情况下才缉拿罪犯,再由三堂五审来量刑,包括天地玄黄四大名捕司都不例外。而自从有了廷尉府伏哨组,有了‘违逆者杀无赦’和‘当街仲裁权’,使得帝国各地办案都没有往年那般严谨了,是否可以认为伏哨组的特权助长了整个帝国司法机构的歪风邪气,内史腾提议,应当废去伏哨在法律上所享有的特权,重造县衙,重立三堂五审制。”
  内史腾话尽,朝上文武百官都跟说好了般附和内史腾方才所提之议。
  “都尉大人在理,臣等恳请陛下,免伏哨特权,重设县衙。”
  胡亥面色霎时变为铁青色,语气也变得森冷,字字刀锋,胡亥说:“看来,各位似乎忘记了当初为何要设廷尉府,立伏哨组。”
  胡亥接着说:“十余年前,咸阳还有县衙,还有必须依靠绝对证据再由三堂五审来定犯人罪行的制度。可是,咸阳暴乱时,你们在哪里?你们哪个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廷尉府,是伏哨组,是‘违逆者杀无赦’,是‘当街仲裁权’才制止了当初那场无休止的暴乱。一旦免去帝国都城咸阳捕快的特权,那么到时候是不是又要因为苦无证据而令罪犯逍遥法外,还是方便朝中馋臣贪污受贿?”
  嬴政点头,说:“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伏哨组特权不能免除,薛礼案咸阳令无罪。御林军指挥使薛礼,虎贲营中郎将夏侯霸扰乱朝纲目无法纪,罪该万死。长公子扶苏对直属部队长年来管教无方即日起闭门自省,斋戒,没有寡人的赦免,不可踏出长乐宫半步!”
  “内史腾还有话要说!”内史腾说,“陛下绝不可将帝国三大亲卫队全权交由十八公子管辖,十八公子尚且年幼,执法又太过苛严,到时候如果三大亲卫队个个滥权专制,又身处咸阳都城,恐生变节呐,陛下!”
  内史腾已跪下,随后文武百官其皆下跪。众口同声,“陛下三思。”
  胡亥说:“都尉大人,胡亥可有什么地方令都尉大人感到不满?”
  内史腾说:“满朝皆知十八公子整日流连风月之地不理朝政,望夷宫宫女甚至时常看到十八公子在夜里喝得滥醉如泥,这般不知检点的生活作风要如何掌管我大秦生杀大权?”
  “我每日批阅奏章,可有哪里不妥?大哥巡查天下又认为胡亥有哪里安排的不恰当?望夷宫连下人都没有几个又哪里来的宫女?都尉大人究竟是真的认为胡亥没有能力,还是因为难不成帝国都尉有问题?”胡亥说,“吕不韦纵情声色,却以千金易国。荆轲纵情声色,却凭一剑平七国。韩非纵情声色,却改法度治天下。可见一个人是否纵情声色,和他有没有真本事是两件事。”
  “十八公子方才所言皆为帝国叛逆。”
  “也就是说胡亥也是帝国叛逆了?”
  “内史腾不敢。”
  “朝中多有流言,说东郡流陨所刻下的‘亡秦者胡’,这个‘胡’指的并非北方胡人,而是指代十八公子胡亥!据伏哨所查,最开始散布流言的人正是内史腾大人!”
  “内史腾万万不敢!我怎敢冒天下之大不违,抵毁污蔑皇室宗亲。”
  “这么说是处事素来严谨的廷尉府查错了?”
  嬴政大怒:“内史腾,可有此事!”
  “陛下明察,内史腾绝无行此大逆之举!”
  文武百官齐皆为内史腾求情:“陛下明察,朝中绝无任何污蔑诽谤十八公子的言论,一定是廷尉府哪里弄错了。”
  阎乐说:“启禀陛下,据方才十八公子所言,朝中确有部分奸滑之人在散布此等大逆之言,而据廷尉府所查,似乎都尉大人与此流言确有一定关系。”
  内史腾大怒:“咸阳令休要胡言!内史腾敢以人头担保,绝无有污蔑皇家的勾当。”
  嬴政说:“无需多言,来人,将内史腾拉出去五马分尸。”
  内史腾吓得连连跪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内史腾万万不敢行大逆之举!”
  扶苏说:“扶苏也认为此事有差池。内史腾任治粟都尉常年掌管帝国财政,素来清政廉明,满朝皆知。一个对钱财都分毫不贪的人怎会无端做出对自己无益却有万害的大逆之举呢?我现在怀疑此事究竟是伏哨查错了,还是贤弟在无中生有?”
  “内史腾清政廉明,朝中百官遵规守矩,究竟是出于自觉还是出于大秦律法的约束呢?大哥素来以仁德闻名天下,朝中百官,天下百姓都对大哥有万般赞赏。而胡亥纪法严明,暴戾凶残,不仅天下百姓不喜欢我,朝中大臣更是对我惧而远之,若扳倒了胡亥廷尉一职改由大哥来担任,那么是不是天下就能安定太平,朝中就能不这么冷肃谨慎?”胡亥说,“大哥,你错了,如果天下由仁德来治世,法理若容许留情。那么朝中必然会产生贪腐,朝廷贪腐百姓就会遭殃,百姓过不好日子国家就会越来越穷,国穷民弱,那么亡国也就是早晚的事了。试问如果由大哥来坐帝国廷尉的位置,你能不能保证朝廷不贪,百姓有冤可诉,有地可种?你不能,因为你太讲情面,大哥的仁慈恰恰是帝国最大的隐患。朝中疏远胡亥亲近大哥,为什么父皇却由我坐镇帝国最高法,而大哥监督查视各地郡县。因为父皇知道,大臣拥立大哥是因为大哥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大臣排斥胡亥实际是在排斥大秦律,因为大秦律让他们没有好日子可过。官不聊生百姓才有可能有好日子可过,官若聊生,那么必定民不聊生!”
  “此事容后再议,大哥只想问贤弟一句,如真有此事,贤弟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内史腾顶撞于你的时候才说。”
  “正因为内史腾是帝国财政的好手,而我这人素来惜才爱才,实不忍因一些小事而害了帝国都尉的性命。只不过我不犯他,他却偏偏要数次招惹于我,那也就怪不得胡亥无礼了。”胡亥说,“要不这样,大哥替都尉求情,此事亦真亦假实难说清。我看五马分尸也不必,不如就杖责内史腾五十大板吧,此事也就算是两清了。”
  “十八弟你休要胡来!”
  “咸阳大殿由大哥的御林军说了算,有劳大哥下令了。”
  ……
  “既然大哥不动,那还是由伏哨代劳吧。”胡亥厉喝:“伏哨何在!”
  只见数名伏哨走入大殿,“在!”
  “将内史腾拖出去,杖责五十,以敬效尤!”
  “诺!”
  扶苏说:“咸阳殿怎么会有伏哨?”
  胡亥说:“廷审伏哨统领,有伏哨跟随,本就是应该的。”
  数位伏哨快步流星将内史腾拉出咸阳殿外杖责。外面传来啪啪啪的杖责声。
  胡亥嘴角轻笑,说:“我方才只说杖责,并没有说轻杖重杖,若由御林军执法,内史腾顶多躺三个月,由伏哨执法,恐怕三十杖开外,都尉大人也就再挨不下板子了。”
  胡亥话刚说完,大门外伏哨前来说话:“秉十八公子,内史腾在二十三杖时,因经不起杖责之罚,而身故了。”
  扶苏面容扭曲至青紫色,大怒,说道:“胡亥!你好狠的心!”
  “害死内史腾的不是我,而恰恰是大哥的仁慈!”胡亥说,“治粟都尉非状元及第任贤举能的大文之士不可,人选还是由李相国亲自挑选为好。”
  “诺。”
  又是一场朝堂辩论即将迎来尾声的时候。强硬的态度,如山的铁证,阴沉狠辣的手段,再加上一颗机智敏锐的头脑,所带来的结果往往最直接也最有效。是以心慈手软的扶苏永远赢不了胡亥,是以唯利是图,贪心自私的朝臣永远只能在帝国最高法的权威下遵章守律。
  终于,扶苏叹了一口气,他这口气叹下也就承认他败了,他即将要为御林军虎贲营的失职而领罪,帝国三大亲卫队不日实权将会掌握在十八公子胡亥手中的事实。
  也正是扶苏所叹下的这口气却迎来了永载史册的又一高潮,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辩论,在这场辩论下赢家是否又还是胡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