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荆轲列传(三)
作者:
浮小 更新:2021-03-30 03:39 字数:4353
——盛开的花瓣一定有蝴蝶留恋。花一般的女孩子呢?
夜,已流连至深夜。这里也已不是那条灯红酒绿的街道。这是小巷,无人问津的小巷。
一名女子,她带着爽朗的笑容朝前方走去,她看起来非常的高兴。她的身边围着许多男人,那些男人一个个打扮得干干净净,配剑也一柄比一柄名贵典雅。他们不是世家的少爷就是有名的大户,至少每一个都是有权有势也很有钱的人。
女子披着鲜红色的斗篷。斗篷包裹在她的身上红得就如一团烈火。这是她最年轻、最美丽,最有价值的年纪。她始终保持着笑意,那笑浅浅的,浅得就像花朵自然开放,伴随着那笑意,她看起来温柔得似水,热情得又如火,这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因为像她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女人中的女人。有时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她眸子里就散发出一缕愁,虽只小小一缕,那愁却浓浓的,浓得就如一谭春水。
少女虽多情,少年虽英挺。可她前行的地方实在是太黑暗、太偏僻了。
她是一个很有名的女人,那些男人若不经她点头,谁也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
而且她想要一个人在寂寞的地方安静一些时间。她已经不希望那些人再跟着她了,前方黑暗得又似有鬼魅出动,那些少年权贵也渐渐地一个不剩地离开了。
那些人大多和她年纪相仿,也有比她大很多和比她小很多的人。但他们在她的面前,性格脾气却几乎一模一样,他们总是会觉得一件小事很有趣,能谈论很久,能开心得哈哈笑很久。她实在觉得这些人很幼稚,很无聊。
有时候她也幻想能见识到一位真正的男人。可别人口中的君子豪杰她一位都看不上眼,渐渐得她也就觉得这全天下的男人实在没有一个是东西。
她忽然痴痴地轻笑起来,那笑容甜甜的,像是淡淡的蜜。她曾想:不知道那位出自朝歌城的传奇英雄是一个怎样的人啊,那位阴沉冷漠的人,他的剑是天下第一凶刃,他是凶狠和残暴最佳的代言人,他说起话来该是怎么个样子啊。
最漆黑的黑夜里,披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在如此深夜就如一团烈火。她的面前是一条清澈流淌的河流,她是不是想要纵身一跃?然后她所有的烦恼和痛苦岂非也都随着这河流轻轻流走了。
她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如此年轻,她原本应该有一场美丽的未来,她的人生应当是充满梦想和希望的。可她为何也会来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尝寂寞,走到这河流前来想死呢?
她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然后她抬头,就看见这荒凉破旧的小屋上坐着一个正在饮酒的人,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是故意的。
然后,他就望着她笑。这人也很干净,他全身到脚都是黑色的,双手的衣袖是挽起的,他的配剑却是破旧的,想来这是一柄很普通并且已用了很久的剑。
照理说,这人和别的世家子弟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姑娘见到这人却似着了魔一般被他吸引。他的确相当英俊,面容清秀,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他的笑容布满阳光,朝气蓬勃。他有一种过分的自信,看起来似乎他认为他自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人。
姑娘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回答:“方才姑娘和这么多英俊小生聊情说爱,走到这四下无人之地是不是就要做一件聊以**的事了。”
那姑娘也坏笑起来,说:“那你为何不再等等,说不定我接下来就要做那件聊以**的事了。”
少年自屋檐跃下,说:“可你看起来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呢?”
“你和姑娘家家说话都是这么直接的?”
“像你这么漂亮又不知道害羞的姑娘家家的确都是这么直接的。”
“你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心情好的人怎么会来这里想死?”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出现在这里,我已经去死了。”
“你不必谢我,即使我没有出现在这里,你也是不会死的。”
“为什么?”
“很多人都想死,很多人都没有死。死,原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更何况,一个真正要死的人本就是谁都救不了的。”
那女子笑笑,说:“你怎么知晓这么多,难道你也经常想死?”
“是!”
那姑娘吓了一跳,说:“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会想不开的人。”
少年也一笑,他说:“你看起来岂非也应该过幸福美满的日子?”
姑娘愣住了。
少年说:“你为什么不陪我去喝两杯?”
姑娘眨眨眼,说:“谁说我不去?”
酒并不好,在如此深夜已找不到好酒。酒不好并没有关系,有些人要喝的并不是酒,而是喝酒的情趣。
少年说:“我不喜欢敬别人的酒。”
姑娘说:“我也不喜欢别人敬我的酒。”
“但我更不喜欢别人喝得比我少。”
“我喝得一定不比你少。”
姑娘说:“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勾女孩子陪你喝酒?”
少年说:“如果是特别漂亮的女孩子,的确是的。”
“你倒蛮老实。”
少年冲姑娘眨眨眼,说:“我可一点都不老实。”
那姑娘忍不住笑了,她笑语温柔,眸子里发出的光比夜空中最后一颗明星还要闪亮。
“奇怪奇怪,像你这样经得起调情的女人实在是平生第一次遇到。”
“我也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第一次陪陌生人喝酒。”
那姑娘忽然怔住。
少年饮尽杯中酒,望着杯沿,说:“事实上你经常陪陌生人喝酒。”
那姑娘低下头不说话了。
少年看着姑娘,面容中满是不怀好意,似乎是在自语:“姑娘真是天香国色。”
姑娘原本满面的愁容忽一变,她轻笑,那笑甜甜的,尤其是嘴角的酒窝最甜。
姑娘说:“好甜的一张嘴啊!”
“你尝过?”少年一笑,说,“你和别人不同,你是真的很漂亮。”
“你也和别人不同。你虽然并不是一个君子,但你远比很多‘君子’要君子得多得多。”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多年前,朝歌城出了一位倾国尤物。人人都说她配得上天下第一美人。”少年说,“我想,如果你不是那‘一舞倾城’的那一位,她一定不如你。”
“你的缺点是话说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我在等你。你已经比我少喝了两杯。”
“你想灌醉我?”
“是有这意思。”
“那你可要小心了。要灌醉我可不容易。”
那姑娘说罢便给自己倒了两杯酒,饮尽。
少年说:“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会被我灌醉?”
“因为我知道,你或许会把我当做很好很好的朋友,但并不会喜欢我。”
“我为什么就不会喜欢你?”
“因为……因为,我们并不认识,彼此之间也并不了解……”
她似乎还想接着说下去,却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合适。
少年望着在手里转动的杯沿。他的双眼忽然朦胧起来,他似乎是在吃醋。
少年说:“我相信了解你的人一定不多,喜欢你的人一定不少。”
那姑娘忽然又变了神色,她变得冷酷,说话的语气甚至带些凶残。她说,“你这是在恭维我,还是在讽刺我。”
“我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只不过是说了句真话。”
“真话往往都是很伤人的。”
“可谎话虽不伤人,却伤人的心。”
“你时常说出你心里想说的话?”
“我从来不说。”
“那么你今天……?”
少年不说话了,他用朦胧的目光望着姑娘,他说:“你平时也经常说这么多话吗?”
姑娘怔住。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这陌生人说这许多话,她只是觉得很开心,另一面却又很痛苦。
——他呢?他此时的心情是不是也和自己是一样的呢?
少年自语着说——美,难道也是一种罪?
那姑娘嘴角扭曲一笑,她说:“美,只不过是一种感觉。真实,绝不会有美。”
姑娘说:“我要走了。”
少年说:“那我送送你。”
“不必,不必,不必”。她一连说了三个不必。
然后她就走了。她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
她说:“你为什么不留住我?若是换了别人一定会设法留住我的。”
他说:“我留得住你吗?”
她说:“你当然留不住。”
她走回来,看见酒杯空了。她提起酒坛就往嘴里灌。
少年说:“你已经有些醉了。”
那姑娘不理他,继续往嘴里灌酒。
然后酒坛子跌得粉碎。那姑娘也已醉倒,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
姑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睡在客栈里。她从头到脚衣服裤子都是穿得一样整齐的,连鞋子都没有脱下。
她听到楼下有喧哗声,就打开窗往下面看。她看见有几个人来找那少年人的麻烦。
一白衣少年用狠毒的语气问话:“听说咋晚有一毛头小儿将丽姬姑娘带到了这里,那人可是你!?”
“那人是我。昨晚丽姬姑娘喝醉了,所以我才带她来休息。”少年说,“我看起来虽然小,但其实我已经可以做你的前辈了。作为后生晚辈对前辈说话是否应该客气些。”
“你有没有对丽姬姑娘做什么?”
“没有。”
“你这无耻之徒!”话还未说尽,那白衣少年已拔剑刺来。只可惜他的剑连少年人的位置都没有冲到,那柄破旧的剑已出鞘,刺进了白衣少年的胸膛。他已然已是个死人。
围观之人皆大惊失色!谁都想不到这世上竟真的有这么快的一柄剑。
与那白衣少年一伙的人齐皆质问:“你为何杀了他!”
少年将剑从那人体内抽出,剑上淋满鲜血,血淋淋地滴落。这柄剑已打磨过许多次,剑已变得很薄。剑虽是普通的剑,可这么薄的剑一定很锋利,又何况是在行家的手上,刺之必死。
少年一笑,说:“他要杀我,我自然就要杀他,这是生存的法则,我没有必要去宽恕。”
“他只不过是想要教训教训你!你打回来几下便是,何必非杀了他不可。”
“那就对不住了,我虽懂杀人,并不会打架。我既打不过他,当然只有杀了他了。”
那几人虽面红耳赤,咬牙切齿,恨不得杀了眼前这少年,却谁也没有这胆量出手,尽管他们都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大侠豪杰。
他们看得出,看得出这少年敢用这么薄的剑一定有相当把握一击必杀。因为这柄剑只要随意与金属交击,便崩断无疑。他既然敢用这样一柄剑,就代表别人根本没有与他过招的机会,就已经决出胜负了。何况,方才他们已见过这惊天地泣鬼神的杀人术了。
他们只能就此做罢,然后退走了。
少年走上楼,见了昨日那姑娘,也就是丽姬,倾国丽姬,天下第一美人。
丽姬问:“想不到你的武功这么高,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说:“我也是朝歌当地人。”
“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看起来虽小,但最起码要比你大五岁,我已经是而立之年了。”少年说,“十多年前我离开了朝歌,我是个流浪的人,并且我在十余年前就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大人物了。”
“卫国有很多天下闻名,举世无双的人。商鞅、吴起、吕不韦等人皆出卫。”
“以杀人闻名的却只有一人。”
丽姬又温柔地笑了,她就看着这少年笑。她说,“原来你就是他啊,我早就想见见那位从朝歌走出去的大人物了。你和人们传说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你个子不高,身子纤细,容貌又俊俏的要命,别人怎么会把你比喻成阴沉可怖的鬼神一样的人呢?”
不错,这少年便是荆轲!
荆轲也笑了,他挂上邪魅的笑容说:“是不是令你失望了。”
“的确失望透顶,但也一点都不讨厌。”
丽姬说:“这一次我真的要走了,或许永远都不可能与你相见了。”
她要走,只因为她不愿因她而连累他。他知道,但他没有说出口来,只因为即使他说出来又能够做什么用呢,他本来就没有将她带走的本事。
荆轲说:“金丝雀的宿命就是一辈子都困在囚笼之中吗?”
丽姬缓步向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很是缥缈。缥缈的似乎很遥远。
她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一只蝴蝶。蝴蝶永远都活在春天里,也只活在春天里。我来到这世间,爱过了,活过了,虽然只有一天,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