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元月十日上午九点晴时多云
  昨夜，奇迹降临了。
  如伶带给我的鼓舞，果真奏效了。
  我醒于佛寺前，如往常跟随书臣身边，直至金华校门前的百年梧桐，突然，书臣貌似看见我了，感受到我的存在了。那怕只有一霎那，我俩眼神的交流，温暖便流窜心间。接下来，书臣开始能偶尔听到我的呼喊声，也感受到我紧随他身边的气息，梦里的金华镇也渐渐开始改变，开始循时间往前推进，不再是停滞于写意悠闲中。我跟着放学后的书臣买了热干面，行经镇公所前，那儿的人们开始谈论战争隐忧了，镇公所公告栏也不再是一片空白了。
  书臣驻足镇公所前时，我意外发现了广场旁，我俩曾经游憩其中的小胡同，胡同另一头的镇公所仓库后巷那儿，老榕树、砌石阶、满地的小弹珠，和我俩儿时记忆一模一样。而就在我折返镇公所，步出小胡同时，书臣他彷佛又看见我了，往我这儿注视了许久，一脸好奇地笔直走来。
  书臣，你想起来了吗？此处满是我俩的儿时回忆啊！
  喜出望外的我，跟著书臣进了胡同，尽管知道他听不见我，我却仍是一个劲绕着他身边，重述着我们过去的种种。
  “等等，别闹了。人吓人会吓死人啊。”背对着我的书臣，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更加确定他已经感受到我就在他身边，欣喜之余，又被书臣胆怯的模样逗得乐。
  “呵呵呵，又一个傻孩子自投罗网。别怪我为什么要把你吃了呀！这可是你自个儿找上门的喔。”一时兴起，玩心大发的我，又像儿时一样压低了声音，在书臣背后扮起了女鬼。
  但怎么也没想到，书臣什么话不听，偏偏这句话竟听得一清二楚。如惊弓之鸟的他，叫声如雷贯耳，把毫无防备的我吓得双腿发软，声泪俱下。
  “姑娘啊，你这样不发一声从我身后蹦出来，我魂没给你吓飞都是大幸了。”书臣此话一出，我倏地意识到，书臣看得到我了。
  书臣，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终于，不是那个只能默默陪伴你的旁观者了，终于可以在梦里，和你携手回味我俩青梅竹马的时光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们见过面吗？”但事与愿违。书臣没认出我。
  “当然见过，因为我就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妻子小霞啊！”然而书臣一脸疑惑，貌似不理解我的话。
  “因为我就是小霞啊！书臣！你不认得我了吗？”可是书臣仍旧缄默，就像那些我曾经照料过的失智患者一样，只能选择性地听到他们可以理解的信息。
  顿时，我心所盼的美好，再次于眼前崩塌。在他的梦境里，已经有一个他的青梅竹马燕小霞，故我的出现对书臣来说只是多余，我最多仅是个陌生人，甚或只是个神出鬼没的陌生女鬼罢了。想到此，我再度深溺泪海，在心痛里被迫接受这扭曲的回忆梦境。
  但，我不打算这样认命。我曾经下过决心，假设书臣哪天忘记了我，只要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我必奋不顾身去救回我们的回忆。只要书臣看得到我，听得到我说的某些话，希望的烛火就没有熄灭。
  我衔泪低头努力寻思着，如何以现有的梦境，和有限的沟通方式，让书臣意识到我俩的今生情缘。忽然，灵机一动，我决定配合书臣的记忆，扮演起辍学两年的同校同学，以迎合书臣对我的陌生感。果不其然，这招立竿见影，书臣当下接受了我的存在。
  “姑娘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请问您尊姓大名？”书臣问道。
  “倩倩。叫我倩倩就好了。”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既然不能是书臣梦里的燕小霞，我愿化作书臣梦里的聂小倩。因为，小霞就是倩倩，倩倩就是小霞，我深深相信书臣心底某处，肯定还保留这记忆的碎片。而书臣也回应了我的期盼，记住了我的名字，握住了我的手，和我相约回金华上学。
  欣然梦醒的我，沐着清晨的阳光，终于拾起心情，在这日记本上继续写着我俩的回忆。
  今天，我好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