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雪色足印】
作者:芦漪      更新:2021-03-30 03:13      字数:6410
  日常的客厅,夕阳的斜光透过落地窗,为墙上的几幅画作上了一抹温暖的金黄。画里,是温哥华维多利亚公园的五月花季,和洛基山脉上的阿萨帕斯卡尔冰川的水彩写生。
  茶几上成对的茶杯,一旁数本文艺杂志,和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温哥华太阳报。茶几前的电视里,放着下午四点的cbc新闻气象联播台,主播兴高彩烈地通报着,今年的温哥华,喜迎久违的白色圣诞夜,一波十五公分的降雪,伴着零下五度的冷锋,将于傍晚五点左右影响大温地区。
  客厅另一头的起居室里,一张精雕欧式沙发静倚窗前,周围布着天蓝色的帏帘,渲染了一片优雅的文艺气息。椅子上,一位柳眉杏眼、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身姿高雅地坐衬窗台边的杜鹃插花,清纯而略带忧郁的眼神,直眺云端的晚霞。
  她的发髻上,饰着一只白玉杜鹃的古铜单钗发簪,粉蝶双翅、玉挂流苏、杜鹃花心水蓝宝。发簪虽看上去陈旧不堪,杜鹃没了花蕊,花瓣也少了两片,但却油然散发着几十载岁月洗礼后,静观过往世事的淡然之美。
  起居室的另一侧,全开画架前的一位年过古稀,身型却仍精瘦挺拔的老爷爷,炯炯有神的眼里满溢着专心致志,正手执水彩画笔娴熟地飞舞画纸上,一丝一缕绣纺着老奶奶澄色双瞳里的白色月弯,倾诉着万千往事的沧海桑田。
  画架旁的柜子里满满的温莎‧牛顿颜料,墙上一字排开的画笔和调色盘,和角落处清洗颜料的水槽,全都左证着一位艺术家对美的坚持。
  “书臣啊…”老奶奶忽然打破了沉默,保持着身姿说道,”如伶一家四口人,等会儿就要来帮忙咱们了呢。”
  老爷爷没应声,继续作着画。
  老奶奶见状,偷偷瞄了老爷爷一眼,那一头银发,满脸岁月痕迹下,依旧眉清目秀的画家,正是当年风流一时的金华美术才子,令书臣。
  “我说啊…书臣…”老奶奶欲继续说道,却被书臣轻声打断。
  “大小姐,您就别操心了,区区一个令如伶,不过是个令家女儿,胆敢打搅咱俩每日的作画时段吗?”书臣一贯调皮的口吻,边画边说道。
  “看你都爷爷辈了,说话还这么不正经。”老奶奶莞尔一笑。
  “欸,小霞,我的大小姐,别动,别动!”书臣喊着,视线紧紧盯着老奶奶的眼眸,”妳脸的角度,眼睛里正好映了一抹完美的晚霞!”
  老奶奶闻言,挂起了一贯的微笑,继续维持着她的身姿。细看,那皱纹下细腻有致的五官,纤细柔雅的身形,正是当年万人簇拥的金华校花,燕小霞。
  渐渐地,雪花纷飞窗外,夕色悄然淡去。今年的温哥华,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白色圣诞。
  “嗯,算是画好了。”书臣语里略带不满意,惹得小霞好奇。
  “我的大画家,今天你的倩倩,是哪儿又画得不满意了啊?”小霞起身徐步上前,一跛一跛地走到画架旁,凑到书臣身后聆听。
  “眼睛这儿。”书臣死盯着画里的小霞,”好不容易等到晚霞映眸的那一刻,我却一个心急,不但没抓住那眼睛里云彩倒影的层次感,还把眼睛给画走神了,看着都不像倩倩了。”
  “嘻嘻,老是这么吹毛求疵。”小霞轻声一笑,倚上了书臣的背,轻握书臣的右手说道,”没事,书臣画的画,永远是最完美的,书臣画的我,永远是最真实的。”
  书臣和小霞,一双手紧握着七十年的情感,在两人手腕上头相衬的手工腕带上,无条件地体现了,爱。
  那是青梅竹马的恋慕之爱,是无悔守护的至亲之爱,是相知相惜的挚友之爱,也是白头偕老的夫妻之爱。
  “这么低级的错误啊…”但书臣仍旧难以释怀自己的失误。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不上层白色水彩盖掉,明天重画好不?”小霞语毕,轻吻书臣脸颊,便拾起墙边的拐杖,缓步出了画室,边走边说道,”今个儿是圣诞夜,如伶,正帆,和尔伦三家人,加咱一共九口人,得赶紧准备饭菜了。”
  “哼!区区令家儿女和一介国军退伍中尉,胆敢…”书臣仍旧是书臣,嘴皮子闲不下。
  “再不来帮忙,等会儿东坡肉没你的份儿唷!”方入厨房的小霞,一句话便治了书臣。
  “是,大小姐,小的马上到!”
  人去房空的画室,放置颜料的柜子对面的墙上,两祯垂落的天蓝色帏帘后头,隐约看得见一幅精裱的全开炭笔画。一位身着白衣的美丽女孩,满身灰土狼狈不堪,彷徨无助地伫在燃毁的废墟前,望着阅画者泪流不止。
  几近完美的细腻笔触,赋予画中女孩最强烈的情感,双眸里的无垠绝望,泪痕下的心灰意冷,彷佛正乞求着某个人,能施舍她片刻的平和安详,能伸手将她拉出这永无止尽的战争炼狱。
  这幅画,是书臣画室的灵魂,是书臣身为世界知名的华人画家,这辈子投注在反***、反战思想上,最著名的代表作,”恸色战殇”。
  不过,相比画室这幅画的沉重,另一边的厨房里,却是两老欢愉的谈笑声。
  “小霞,等这场雪停了,带咱孙女儿去维多利亚公园玩雪吧?”书臣从厨房端出碗盘,布置着餐桌。
  “行啊,好一阵子没去那儿了。不过,看我这身子越来越不行了,心脏不好,走两步路就上气不接下气,脚也使不上力,只有在一旁看你和孙女玩的份儿了。”小霞不疾不徐地替砂锅内里抹上油,铺好葱姜和半熟的五花肉块,接着娴熟地往锅里倒着酱油和黄料酒。
  “什么不行?上回家医不是说了只是缺乏运动吗?没事,小霞,要真玩不动,还有我这令老头背你一起打雪仗呢!”书臣自豪道。的确,七十五岁的书臣,虽显老态,却仍背杆笔直,四肢有力,要背起小霞可是游刃有余。
  “欸,书臣你逞嘴快就好,千万别逞能,咱们都是七十过半的老人,这大冷天就算不伤你筋骨,对你的心血管也不好。你还记得三年前脑溢血突然过世的邻居彭老太太,就是带俩孙子在中庭那儿里打雪仗,回家后忽然倒下就没再起来了。忽冷忽热,对咱们这年岁的人可是大忌,开不得玩笑。别忘了你三十号在列治文还有中侨同乡画展,要这两天伤了身体,可就白费尔伦和正帆的一番心血了。”小霞盖锅开火,转身开始准备其他菜品。
  小霞口中的中侨同乡画展,是中侨同乡会荣誉副会长金尔伦,和温哥华丘吉尔高中校长,令家两老的大儿子令正帆,一起为书臣策画举办的新年小型画展。这是书臣在温哥华emily carr艺术学院任教十二年以来,第十次本地的个人展,正值书臣和小霞七十五大寿,众亲友们和历届美术班的学生们,也正好藉这次展览,为两老隆重地庆生。
  书臣与尔伦的重逢,说来也是有趣。
  尔伦在抗战时期,战场屡次建功,先是在二十九军升了尉官,后转回了中央陆军,参加了长沙三次大型会战,数次负伤撤下前线,伤愈后又立刻投身卫国,无时无刻不贯彻着金华爱国四人帮的遗愿。抗战结束时,他已是中国陆军第四方面军辖属的七十四军里,极其知名的金排长。
  然而,随第二次中国内战爆发,爱国心切的尔伦,不忍见中国人同室操戈,更不忍受尽八年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又要上战场杀自己人,毅然决然辞去了军职。
  但没来得及返乡,尔伦便被卷入了国民党溃败撤退的洪流里,由广东经香港辗转到了台湾,定居台北二十几年,结婚育有一子。其子课业出众,得奖学金留学加拿大数年后定居在温哥华,于七四年将尔伦和他的妻子也接了过去。
  而他儿子工作的外商公司,一个年轻的华裔英国直属上司,正是书臣的女儿,令如伶。一次公司家庭聚会上,尔伦意外得知如伶的身世,喜出望外,立刻与书臣和小霞搭上了线。
  也是这次因缘,给了书臣和小霞从伦敦移居加拿大的念头。
  “我靠这臂膀背了大小姐一甲子,环绕了整个世界,不过一场雪仗,穿暖点,玩缓点便可,如此小事,何足挂齿!”书臣二入厨房,拍了拍肩膀自豪地说完,便拿了一大把筷子汤匙回去餐桌摆设。
  “说了不准你逞能。要背,就背咱两个可爱的孙女,我和如伶在一旁帮你祖孙仨拍照片就好。”小霞才说完,电话声响,”肯定是如伶在楼下按电铃了,书臣你赶紧去接!”
  “哎呀,我可爱的两孙女啊,外公这就来了!”书臣放下手边事,兴高彩烈地前去接起电话,”hello?如伶啊!我这就开门啊…等等…是按九还是六来着?”
  “开大门是按六!书臣看你这记性。”小霞厨房里喊道。
  “喔,六、六、六…啊?不是在楼下啊?…才刚下一号高速,在十二街的加油站?”书臣吃惊道,赶忙往窗外一瞥,全城大雪纷飞,沿橡树街往市中心方向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过两个路口,整条街交通大乱,赶着圣诞夜归家的车辆,全被困在骤降的大雪里窒碍难行,人行道上的路人们,个个放慢脚步以防滑倒。
  “没事,没事!别急啊,安全第一,跟女婿交代开车要安全,咱们晚点开饭。看这天气,正帆和尔伦叔肯定也要迟了,不用赶。”书臣悉心提醒道。
  厨房里的小霞,先是放了两副鸡架子入水精炖高汤,然后悉心清洗着上海白菜,备了一大锅干香菇泡水后,接着剥蒜,切葱,剁姜丝。慈祥的微笑,认真的神情,在在流露着比翼双飞五十八年的知足与幸福。
  不久,电话又响起。
  “欸呀,今天家里可真热闹啊。”书臣赶忙接起电话,”hello?哎呀!心慈吗,久违久违!上海那儿还一大早呢!圣诞快乐,圣诞快乐!你和祥瑞都好吗?好、好、好,大家都平安。小霞啊?正在厨房忙和着呢,等会儿儿子女儿来家里聚,孙女也来,尔伦也来,今年就缺你们俩!”
  祥瑞和心慈在战后回了南京,两人的父母仅剩心慈母亲还活着,其他全都命丧战火中。解放后,两人在落脚于苏州市郊,得两子,一家四口随心慈的母亲务农。改革开放后两年,心慈母亲辞世,两人转手农地,靠着手里积蓄移居上海南京西路、西藏路口的闹区附近开了间餐馆,连年的努力不懈,生意越做越好,在上海颇负盛名。
  八七年,两人将餐厅事业转手给了孩子,得以安享晚年退休生活;而也于同年,书臣带着小霞第一次归国在上海开画展,闻名而去的祥瑞和心慈,总算在画展上和久违五十年的好友们欣喜相逢。
  金华高中这帮朋友,在命运的巧手安排下,终得一一聚首。
  “小霞啊,你的好姊妹心慈,非要你跟她聊上两句。要不我接过你手边的事,你过来聊吧?”
  “好,马上就来,我这就关火了。”小霞应道,急忙调低了炉火,褪去围裙准备出厨房。
  “呜!”忽然,小霞心头一紧,有些喘不过气。她止步调息,深呼吸几口气后,不适感稍稍缓和,可是才走两步路,又是一阵心绞,痛楚倏地延烧整个胸口。
  “书…书臣…”才步出厨房的小霞,脸色惨白,胸前的剧痛迫使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当了中央医院看护十年,小霞心里很清楚,这是心脏病发的征兆,立刻搀住墙以防摔倒。果不其然,接踵而来的头晕目眩,几乎要夺去小霞的视线。
  “小霞这就来了…小霞?”原本满心欢愉的书臣,见小霞身体出了异状,语气转眼变了调,”小霞?你没事吧?”
  “书臣…我胸口…不舒服…疼…好像是…心脏…”小霞虚弱的声音,惊得书臣手足无措。
  “等等,心慈,小霞好像不大对劲,我等等打回去给你。”语毕,书臣挂了电话就奔往小霞,抢在小霞瘫倒前接住了她。
  “小霞!心脏不舒服吗?医生开给你的药你放在哪儿?现在赶紧吃吧!”书臣急忙问道。
  “不…那些药…没用…叫…叫救护车…”小霞忍着胸口剧痛说道。她天天服用的,只是降血脂和预防心脏病的药物,对压制急性心脏病发并没有任何用处。
  “好,我现在就叫911。”着急不已的书臣,赶忙抱起小霞平放沙发上,接着拾起电话欲拨打急救号。不过,书臣拨号前往窗外一看,雪下得比方才更加猛烈,全城交通早已瘫痪,等到救护车时,小霞绝对一命呜呼了。此时,唯一能及时救治小霞的地方,就是两个路口外,十二街上的温哥华中央医院。
  “不行…不行!”书臣当机立断,放下话筒,赶忙找了张便条纸写下小霞病危的消息放在兜里,等会儿夹在公寓大门电铃处,以保如伶得以知道两人的去向。接着,他急忙给两人取了保暖大衣,并为小霞戴上手套围巾,确保两人穿足了,便将小霞背上了背,”小霞,外头这路况,等不了救护车了,我这就送你去急诊!”
  书臣夹妥便条纸,一出公寓大门,只见天色昏暗,寒风刺骨,大雪狠拍脸颊。但他视若无睹,理了理小霞的帽子,便一头往雪白里冲去。
  “书臣…对不起…好好一个圣诞夜…”小霞紧倚书臣背里,羸弱的右手紧握著书臣的右手,两手腕上的手工腕带,在风雪里共舞着,”怎么我就…这样倒下了呢?”
  “小霞,没事,我这就送你去医院,很快就没事了,很快就回家过圣诞了,喔?”书臣安抚道,可是路上逾十公分的湿雪,拖慢了书臣十万火急的步伐,每个白雪里的沉重足印,都残留著书臣对小霞千丝万缕的牵挂。
  “谢谢你…书臣…谢谢你…”小霞愈发虚弱的声音,逼得书臣更是心急如焚,顾不得橡树街的红绿灯号,横跨马路穿过停滞不前的车辆间,转上十二街拼命奔向中央医院的急诊室。
  “快到了,就快到了,小霞!”气喘如牛的书臣,脸和双手冻得尽失知觉,大衣底下却是汗流浃背,耳里早被轰然的心跳声完全占据。但只要还能感受到背里小霞的温存,书臣就永远有着前进的动力。
  这辈子皆如此,往后也永远会是如此。
  “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小霞在书臣耳边细述着。
  终于,一阵暖意扑面而来。书臣背着小霞奔进急诊大厅,护士们赶忙上前接过小霞,一知是心脏病发,立刻将小霞送进了急救室。从小霞被抬上架子床,直至入室急救前,书臣和小霞的手,从没有松开过。
  “没事,小霞,大夫马上就来了,不会有事的。”书臣右手紧握小霞的右手,左手不断抚着小霞苍白盗汗的脸颊。
  “书臣…谢谢你…我一定会…好起来的…”小霞忍着痛楚,投以书臣最缓心的微笑,那澄色双瞳里尽是一辈子的情感泛滥。
  “sir, please stand back.(先生,请止步)”急救室前,两人终得松手。被医护挡下的书臣,仍旧千万个不舍,视线紧紧黏着小霞直到房门闭上,才百般无奈地转身而去。
  这一缓神,书臣突感虚弱,瘫坐一旁的椅子上,右耳听得心跳声咚咚作响,太阳穴两侧肌肉酸痛难耐。正如小霞所言,书臣毕竟年事已大,经历方才风雪里剧烈的运动,和忽冷忽热的巨大温差,身子果然吃不消。
  他理着紊乱的呼吸,不禁回忆起三年前,小霞还在这儿当看护时,某天上午体力不支昏倒的意外。这症状经初步诊断,虽说是年纪大了血液循环不好,血糖过低造成的晕眩,但后续几位医生复诊后,觉得小霞无故晕眩的症状,可能也跟小霞验血报告书里,过高的血脂肪指标有关系。
  故此,小霞在书臣和两儿女的百般的劝说下,辞去了看护的工作在家静养。正因这次事件,书臣体认到两人所剩时光无几,谁都随时可能撒手人寰,故这些年来书臣无比珍惜和小霞相处的每个日子,并日复一日地提醒着自己,那怕明日就要天人永隔,两人也要将今日的美好时光深留心中,方能无怨无悔地道别。
  ‘如果,小霞就这样走了,我该何去何从?’但,生离死别,任谁都不可能坦然面对。
  突然,两条炙热灼烧著书臣脸颊。他惊慌一抹,原来是泪水滑过冰冷的皮肤,产生的刺热感。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溃堤的泪水,全是源自心里最珍爱的人,正在受着莫大煎熬时,心头千刀万剐的痛楚。
  过去这些年,说什么无怨无悔的放手,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书臣,打从心底永远不想和小霞分开。
  “小霞…小霞…求求你了老天…千万别带走我的小霞啊…”书臣双手掩面,不能自已地啜泣着,情绪激动之余,心跳的巨响剧烈地敲击着右边耳朵,右脑侧越发隐隐作痛,左半边手脚末梢也无故发麻。
  ‘等等,发麻?’
  书臣缓缓抬头,双眼难以对焦,右手安然无事,但左手连握拳都极其吃力,酸麻感沿着手臂迅速流窜而上,一瞬间麻痹了整个左半身。
  他猛地意识到事态严重,转头往长廊另一端的急诊室大厅望去,眼前的人事物开始疯狂旋转,脚下彷佛踩了空,急遽的失重感支配了书臣的全身。书臣强忍晕眩欲起身求救,左半身却完全不听使唤,右脑侧痛楚一阵比一阵强烈,视界开始往黑暗里收束而去。
  “help…someone…help!(救我…谁来…救我!)”书臣使劲喊出声,吸引了不远处护士的注意,同时,在书臣所剩无几的视线里,他看见了如伶、女婿和两孙女,正从大厅处往这儿奔来。
  “如伶啊…”书臣见着女儿一家子,紧绷的心头一松,身子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无力地往前坠下。阖眼前,只留下如伶一家子人着急惊慌的面孔,和对小霞无尽的思念和牵挂,深烙在无垠黑暗降临前,最后一幕雪色的记忆里。
  ※※※
  令书臣,男,七十五岁,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四号傍晚六点十二分,于温哥华中央医院急诊候诊区昏倒,经诊断确认右脑顶叶区脑血管迸裂,陷入重度昏迷,经六十二小时两次手术抢救无效,于二十七号清晨七点五十五分,宣告脑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