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幕 澄色双瞳】
作者:
芦漪 更新:2021-03-30 03:12 字数:8950
柔和日光透过木窗棂,轻轻洒落书臣的脸颊上。清晨的鸟啭声悄然入房,划过老旧的木书桌,溜到床边轻敲书臣耳际。
忽然,大梦初醒。
书臣缓缓起身,两眼懵懂环望屋里,三两散落书桌的高中课本间,藏著他昨晚又一次细细拜读的数本聊斋。昨夜勉强在画皮和巧娘之间,硬塞进脑子里的国文和数学,一如往常地还给了课本。
“书臣!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床啊?“令母催促的叫声。
“哎呀吵死了啊,每天早上都要大吼小叫...妈妳嗓子没喊疼,我的头都被你喊疼了啊...”书臣搔着耳朵,好整以暇地起身,十七岁男孩儿清瘦挺拔的身形一览无余。尽管他睡眼惺忪,却掩盖不去眉清目秀的五官,一看便是个玉树临风的尔雅青年。
“令书臣你这个懒家伙!别每天都要小霞都在门口等你啊!”令母厨房里探出头,又是一声大喊。年届不惑的她,盘发朴素,面容和蔼中带着威严。
“哎呀、糟了!”令母这一吼,可把书臣的瞌睡虫吓得一乾二净,三两手扯起书包衣服就冲出房门。
站在门口旁的女孩,正是书臣敬畏三分的小霞。
直眉鹿眼,袖珍鼻、圆翘唇,亭亭玉立,及腰长发随风飘逸,与民初的女学生旗袍上衣,在晨光下共衬着十六岁少女的青春年华。她双手提着书包握在腰前,水亮眼眸远眺朝阳下乍醒的金华镇,娇小可人的身姿伴着纯真面容,煞是迷人。
“小霞我这就来了啊!”衣衫不整的书臣,嘴里咬着馒头口齿不清地喊着,横跨院子奔向门口,一个不小心差点跌个狗吃屎。
“真是的!起晚了早餐也不好好吃!看你衣服穿成这样,什么邋遢德行!书包忘了!还有饭盒!饭盒!”令母抓着书包饭盒紧追在后。
小霞耳闻后头的喧闹,眼角余光瞄见着急的书臣,便上前一语不发地抢下书臣手中的饭盒,气呼呼地噘起嘴扭头就走。书臣见状赶紧追了上去,深怕小霞一个不高兴,一如既往地将他的饭盒,和满满的怒火,一股脑全砸上书臣鼻梁。
顺著书臣家门前的小坡经过华山路口,往下不远便是人来人往的金华镇市集。
路人熙熙攘攘,起早工作的男女,赶着上学的孩子们,为小镇注入了清晨的活力。小霞沿着小坡慢步而下,手里提著书臣的饭盒,几步之遥地伴着还在手忙脚乱整理制服的书臣。
“又看聊斋看太晚睡迟了吧?今天罚你午饭不许吃!”小霞拎起手中的饭盒,赌气地说。
嘴里还嚼着馒头渣子的书臣,闻言一脸惊恐,放着倒翻的领口不管,赶忙上前双手合十拜向小霞。
“等等啊!这样就没饭吃?燕大小姐我求求您了,要我做牛做马都行,就不要罚我饿肚子好不?”
“哼!求也没用!从小到大哪次没让我等!看你也没打算改过自新。这样罚你算便宜你了!”见书臣鞠躬作揖状,越说越怒的小霞索性甩头视而不见。
“燕家大小姐!小的求你了!”书臣赶紧合掌躬腰,”只要有饭吃,大小姐吩咐什么,小的二话不说,两肋插刀…”
小霞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著书臣苦苦相求的狼狈状。
“…上刀山下油锅,就算走唐僧的后步赴险天竺取经…”为了午饭,书臣这可是把压箱的文学本领都搬上来了。小霞越看越感逗趣,怒气也随之而散。
“好啦!油嘴滑舌的!今天就不让你饿肚子了。”于是小霞忍住笑意,收起饭盒袋继续往坡下走去。
“谢大小姐!”书臣抬起头,笑容好不灿烂,两眼如孩子般明亮有神,明察秋毫里透着古灵精怪。
“但是!”小霞冷不防地突然转身,一脸严肃地指著书臣的鼻头,”让本大小姐天天干等的帐,还是要跟你算得清清楚楚!”
“可、可是我们不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吗?”书臣呆然。
“所以才赏你有饭吃啊!”小霞冰雪聪明的双瞳,缀着几许大小姐的傲气。
“等等、等等!饭是我妈…”
“再啰嗦要你背我登两百天阶进校门!”
“小的不是!小的该死!”书臣赶紧又毕恭毕敬地道着歉。
两小无猜,一来一往,沐着青春的氛围,沸沸扬扬地穿过市集和镇中心,往镇上唯一的高中走去。
金华高中坐落山腰上眺望全镇,是金华镇上少数辛亥革命后的现代建筑,校史虽不悠久,却为金华镇培育了众多人才。镇上人们常为此津津乐道,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之所以能吃苦能出头,除了现代化、西洋化的开放学风,无非是那校门前的两百石阶,日复一日地磨练着学子们的身心。
但对于书臣这类没学习天分的学生,这每早两百阶登高,只不过是个体能训练,和一个与青梅竹马打闹的借口罢了。
“快点!燕家大小姐加把劲!还有两分钟就要迟到了!快快快!”书臣站在石阶顶端,对着下头气喘如牛的小霞,手舞足蹈故作打气状。
“给我记着,死书臣...今天放学给我等着瞧!等着瞧啊啊啊啊!!”小霞生气地喊着,无奈自己体能不争气,只能眼睁睁看著书臣小人得志的身影扬长而去。
校钟响起,学生们加快脚步进入校门,但率先登顶的书臣却是不疾不徐,于天阶顶的杉林大道前缓下了脚步,等待着小霞登顶。
书臣从小爱睡懒觉,小霞尽管为此常闹别扭,却也十年如一日,每天早晨一定来到书臣家门口,等著书臣一起上课,两人往往因此迟到受罚。随年纪增长,书臣体格愈加强壮,金华高中两百天阶,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但对商会大户的大小姐来说,却是日复一日的恶梦。不过,仅仅两百天阶,怎能撼动得了十年的同甘共苦?
书臣从小自期,甜头一定与小霞共享,苦头也绝不让小霞一人吃。
今天,也是如此。
突然,书臣眼角余光猛然一瞥,校门口百年大树后头,似乎有个奇怪的白影。细目而观,那影子越来越成人型,其轮廓乍看之下,宛如身着一袭白色长袍的少女。
书臣一时以为自己没睡好眼花,双手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那白衣女孩纤细幽雅的身影却是更加清晰。晶莹剔透的双眸,雪白的皮肤衬着黝黑光亮的柔顺长发,眼神深邃地凝视著书臣,摄魂般的视线直直穿透了书臣的双眼。
“那是什么?”一阵恶寒冲上心头,全身寒毛瞬间竖起。他倒抽口气,往回退了数步,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但还没来得及辨明心头的恐惧感,书臣突感右脑杓,一阵被钝物击中的疼痛。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家伙!!”气喘吁吁的小霞使尽吃奶的力气,把书包重重地砸上了书臣脑袋,以报刚刚的屈辱。这一记书包槌可不得了,打得书臣抱头蹲坐在地,右脑侧疼得他连声都出不了。
“令书臣...放一个弱女子落单...你好个君子之举啊!吁...吁吁...午、午饭...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是今天放学...给我去买晚餐!热、热干面三份...要饿着你妈跟我...我们就走着瞧!”尽管上气不接下气,小霞依然口吻高傲地发号着施令。
“等等,热干面我买。可是那个树后头的家伙!”书臣忍着晕眩抬起头,指向校门口树旁。
小霞略带迟疑转头望去,却见树后的女性身影早已消失,只剩急忙跑进校门的学生们。
“人呢?”书臣不可置信的呆望着校门。
“脑给打残了吗?”小霞鄙视的表情看著书臣。
“哪里残了?我是真的看到人了啊!”书臣十分确信方才所见,放声大喊道。尽管女性身影已经消失,他心头尚未平复的恐惧感,却是最真实的证据。
“笨书臣喊什么喊!耳朵都被你喊疼啦!”小霞摀着耳朵。
书臣环顾四周,所有路过学生的视线,都往他两这儿集中过来。他这才意识到,熙来攘往的学生如此多,若那女孩真的存在,不可能只有他一人目睹。这下可好,熬夜看聊斋没睡好生幻觉,过剩的激动还招来众人异样的眼光,一旁连带受害而羞愧不已的小霞,估计午饭时间又要好好修理书臣了。
“小霞!又在跟笨蛋书臣闹哪出啦?”另一头徐步登阶的女学生,伴着身边的男孩,朝着两人招手走来。
“心慈妳在胡说什么?我哪里跟他闹啦!?”小霞转头脸红大叫。
“妳刚刚说谁是笨蛋啦!?”书臣也转头生气地吼着。
书臣和小霞不约而同的默契,把围观的众人逗得呵呵笑。小霞这下子脸可更红了,转头狠狠瞪了书臣一眼,吓得书臣差点夹着尾巴逃下天阶。
“书臣,钟都快响完了,别让教导魔头又盯上你啦。”心慈身旁的男孩笑道。
“祥瑞,你少说点风凉话,多管管心慈吧,一大早就开口骂人,成何体统?”书臣赌气道。
“快走吧!小霞。迟到可要给魔头骂惨了。”心慈上来就把小霞拉走,并投以书臣鄙视的耻笑。
“等!等等等!”书臣喊着,可是小霞根本不睬他,随心慈祥瑞二人气呼呼地走了。
“奇怪,明明是个浙江人,怎么如此钟情武汉热干面,满身火气估计全是给辣出来的…”书臣长叹一口气。小霞为何事动怒,书臣依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只是这戏码每礼拜总得上演几回,书臣早就司空见惯了。
“是我没睡好,胡涂了吗?”他搔了搔头,满脸疑惑地望向校门口的老树后头。
当然,树后空无一人,仅随风摇曳的树影。
当然,书臣还是迟到,给魔头骂了个臭头。
就这样,稀松平常的金华高中生活,又一次如常上演。晨光下的朝会升旗,早自习后的国文月考,数学课的课堂临时测验,积木般堆栈起书臣的校园时光。
只是啊,考试真不是书臣的拿手活。国文卷子空白缴回,数学临测胡写一通,脑子里除了睡眠不足的浑沌,还有方才小霞暴力袭击的右脑侧闷痛外,只剩聊斋的神怪奇谈。受尽接二连三的课业拷问后,书臣两眼呆滞地望着课室窗外,脑中又闪过了早上那白衣女孩,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从三楼窗户往下眺望校门口,却一个老鼠影子都没有。
“还是少看点聊斋吧...”书臣常常在考试大溃之后,深刻地自我检讨。高中这些年头,书臣自知过得浑浑噩噩,可是明年毕业后,不管是上大学还是工作,估计都得离乡背井了。
“令兄,今早又给燕大美女揍啦?”书臣隔壁桌的同窗,笑言道。
“是啊,王胜,我真搞不懂你什么心态,居然会对一个开不起玩笑的男人婆如此倾心。”面对嘲讽,书臣淡然。
“令兄,话可不能这么说。燕家大小姐可是咱金华空前绝后的大美女,多少男孩拜倒她裙下。您身为校花的发小,是近观不见其美妙,要像我这样,拉远视距,观其花容,听其天籁,才能深切感受仙女散发的仙气。”王胜越说越投入,虽有着一对热血满腔的浓眉大眼、如炬目光,眼里却满溢青涩少男的爱慕情怀。
“仙气?小霞那女魔头全身上下,只有源源不绝的火气吧?王胜我看你还是做你的爱国青年吧。你在讲台上的抗日演说,可比你现在的花痴胡言有说服力多了。”书臣边说边抚按着脑袋右侧。
“喂,令兄啊!既然你对仙女没意思,不如继续帮帮小弟,在燕美女面前多吹捧小弟几句吧?”
“您还是另寻高就吧,我压根儿没这本事。小霞可从来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儿过。我这青梅竹马,嘴巴太油太滑了,早就无法取信于您的仙女啦。”
“求你啦,令兄。看在我平时偷带聊斋给你的份上!”王胜苦苦相求。
“王胜啊,我已经帮你很多回啦,说不动就是说不动,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总得变通吧?我建议你还是另寻佳丽,女魔头的本质就是女魔头,你远观久了,总要近赏,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警告你,这花儿尽带芒刺啊。”
“山不转,俺就用那愚公移山的精神,凿山辟道!”王胜自信满满地说道。
“嗯,我令书臣给予你心理上绝对的支持!等会儿历史课上打盹,梦里都替纯情的兄弟两肋插刀!”书臣满嘴敷衍的口气,却没浇熄王胜的热血彭湃。
“令兄!先谢过你了!”
“不谢,不谢。我要的谢礼不大,改天替我挨几个女魔头的拳头便可。”
“话说,令兄,前几天早自习听了我从军报国的讲演,有没有唤醒您报效国家的情怀呢?”
书臣身边许多同窗,和金华爱国青年会会长王胜,过去两年都在谈着毕业后要从军,要为九一八雪耻,要拿起枪杆实实在在地抗日。可是战争对于书臣来说,是比大学和工作还要遥远的东西。远在华南的金华镇,位处国都南京市郊,日子多么地平静祥和,身沐其中的书臣根本无法想象,千里之遥的华北战云能对这里造成什么影响。
“没啥感觉。今早校门口看见的女鬼,还让我比较感兴趣些。”书臣说着瞄了校门口一眼,只有青青绿叶与悠悠树荫。
“唉,又是什么女鬼的。聊斋书生就是聊斋书生,成天牛鬼蛇神。没关系,总有一天我将以不懈的努力,打动中国所有青年,报效国家!”王胜讲得兴致高昂,声调不禁高了起来,旋即招来老师怒吼。
“令书臣!王胜!你们两个再吵闹,就给我扫厕所去!”
两人吓得把头缩进了数学课本里。
“王胜,看好你的嗓门,想死别拖我下水啊!”书臣低声责怪王胜。
“令兄,我也忍不住啊。谈到这类事儿兴致就高。”
书臣无奈望向窗外,仰天长叹为何摊上了这么个热血无脑的兄弟,徒有挺拔精壮之体格,却毫无一点儿机智巧思。不过这一望,眼角余光再次扫到校门旁的老树,今早的灵异遭遇,仍在书臣心头荡漾。但究竟是自己熬夜眼花,还是真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书臣凝视校门口琢磨了半天也没能弄清楚。
追根究底,只能怪聊斋魔性太强大,夜里翻读,白天见鬼。
很快地,书臣就在枯燥课文和同窗耍闹的交替间,忘却了白衣女孩的事情,回到了轻松写意的高中生活。
转眼,放学钟响,夕阳依傍西边山头。校门前,书臣与几位友人挥别,准备下天阶回凡间。
“哎,还得为了女魔头的热干面绕去市场一趟啊...”书臣长叹一口气,心里百般不愿意,不过小霞一整天的狮吼,依然在书臣脑海里回响。
“好好好,大小姐,我买就是了...谁叫你是我的青梅竹马呢?”
“书臣!”正当书臣举步准备离去时,背后传来女性微弱的叫声,似有若无。
书臣倏地止步回头,身后却只见远处两个陌生的学生漫步离校。左顾右盼,不见一个熟人,只有百年大树的长影摇曳,绿叶随清风沙沙作响。
难道,是那个白衣女孩的呼唤声吗?
“有人在吗?”书臣走近大树旁四处打量,除了青草还是青草。看来,似乎又是书臣熬夜拜读聊斋的后遗症。
“唉,令书臣啊,还是弃暗投明,发奋图强吧!”书臣搔搔头,耻笑自己一番,便下凡买饭去了。
金华镇傍晚的市场人潮汹涌,面摊前头更是大排长龙,书臣排了整整一刻钟,才在两个吵嘴大妈间,接过满口湖北腔的霍老板递上的三份香辣热干面。提着得来不易的晚餐,书臣优哉游哉地徐步而归,在熙来攘往的人潮里,沐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脱俗。
不过,经过镇中心时,大批围在镇公所布告栏前头的嘈杂人群,将书臣诱了过去。
“老天爷啊,北平城外怎么又出事了啊?”
“日本人迟早要跨过长城打北平啦!这场仗避不了啦!”
“是时候该对日宣战了吧?收复东北!把日本人赶出去!”
书臣隔着人群引颈而望,布告栏上的公告却一个字也看不清。但听着此起彼落的惊叹声,书臣很快也就明白了。
“要打仗了吗...王胜那家伙,明早估计又要来场爱国演说了。”书臣自言道,正要掉头离开之际,身前忽然窜过两个孩子,他急于闪避,差点往后栽了个屁墩儿。
“哎呀!小心点儿,两个毛头!”书臣吼道。只见男孩女孩一路嘻闹,钻进了镇公所旁的小胡同。
“真是的!小鬼头玩疯了连路都不看,害我差点把面都洒了。”书臣赶紧低头确认书包和晚餐都健在,才松了口气。
不过书臣一抬头,早上的白衣女孩,竟再度现身于镇公所的胡同口,往书臣这儿遥望着。这回,书臣不知何来的勇气,决心不再错过机会,毫不犹豫地绕过人群,想要上前详问女孩的来历。可是到了胡同口,女孩却又不见踪影,巷里一片昏暗,只闻远处小孩玩耍嬉闹声。
“有谁在吗?”书臣说着,不自觉地踏进了暗巷里。说也奇怪,书臣虽感怪异,但早上那深刻的恐惧感竟已悄悄淡去,更多的是满心好奇,还有一丝久违的熟悉感。这莫名其妙的心境转变,估计也是聊斋看太多的后果吧?
霎时,一抹白影划过书臣左肩,惊得他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是谁?别玩捉迷藏啊?”书臣驻足的地方正好是个巷子交口。他往左方的胡同看进去,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突然,巷内一阵阴风窜过,书臣右身后又是闪过一片白色,吓得书臣转身往后退了两大步。
“别闹了,人吓人会吓死人啊...”书臣怯惧自语,但眼前仍是空无一物的黑巷,越瞅心里越是发毛。这下子书臣可后悔了,早知道不该好奇心过剩,不应尝试跟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更不应该夜夜聊斋、妄想过剩。
这白衣女孩如此神出鬼没,摆明了就是个妖不是吗?
“这可是你自个儿找上门的喔?”剎那间,白衣女孩现身于书臣身后,长发随阴风徐徐飘逸,明净清澄的水亮杏眼,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抚媚中带着一丝神秘的声音,在书臣耳边轻轻说道。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书臣吓破了胆,一屁股摔坐下去,书包和热干面散落一地。
“呀啊啊啊啊!!”可是那白衣女子,也被书臣突如其来的惊叫吓着,放身尖叫后跪坐在地,”只是想吓吓你而已,我哪有那么可怕?哇啊啊啊!”语毕,女孩眼泪便哗啦啦地流下,就地嚎啕大哭。
吓人的反而被吓哭,这让书臣彻底哑口无言了。
“姑娘啊,你这样不发一声从我身后蹦出来,我魂没给你吓飞都是大幸了…”书臣无奈地抓了抓头,拍拍屁股起身,边收拾书包和晚餐边说着。
“书臣你、你终于看到我了...”女孩泪眼汪汪,投以书臣欣慰的眼神。
“我当然看到你了啊!还差点没尿湿裤子呢...等等...”书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身转头看向女孩,”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们见过面吗?”
书臣吃惊地望着女孩,而她却只投以惆怅的眼神,沉默地回答著书臣的质问。
暗巷里,无言以对的两人。
“嗯。当然,当然见过,因为……”女孩掉着泪,话越说越微弱,在书臣耳里成了飞蚊般的细声。
“因为……”女孩抬头望著书臣,有苦难言的表情。可是她口中的字字句句,如杂音般含糊不清,书臣完全无法理解。
书臣不解,女孩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严重到四下无人的地处都不敢放声说。
书臣疑惑的容颜,彷佛让女孩更加难过,泪水泛滥地低头啜泣着,让书臣看了莫名心疼。书臣尝试安慰女孩,伸出手想拍拍女孩颤抖的肩,却又感不妥而半途停手,一来觉得男女初次见面,肢体接触稍嫌不妥,二来他还是有些胆怯,深怕伸手摸不着女孩的实体。
“没事,这儿只有我。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吧,我这人口风很紧的。”书臣语毕,女孩突然停止哭泣,肩膀也停止了颤抖。
沉思片刻,女孩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抬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因为...我从高中入学后就没去过学校了...”
“所以你旷课了整整两年?”书臣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双耳所闻。
“我们在入学那天照过面...后来我就因为家里的原因,来不了学校了...”女孩略带迟疑地说着。
“所以你今早才会在校门口徘徊,是吗?”书臣顿时理解了女孩的行径。两年无法正常上课,一定早被金华高中退学了,想上学而无书可念,心里必定十分难受。
女孩彷佛找到知音般,对书臣投以欣慰的微笑,伴着女孩的秀发与姿色,顿时怔得书臣心头砰砰跳。
“那么,为什么不、不回来上课呢?”书臣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结巴地说。
“我还来得及吗?”女孩若有所思地凝视著书臣,让他更感不自在,别过头不敢直视女孩。
“来不来得及这种话…”书臣话没说完,偷偷瞄了女孩一眼,一下子又被女孩深邃的眼眸吸了进去,让书臣胸口瞬间小鹿乱撞。
出尘脱俗的及腰长发下,柳眉杏眼,瞳色清澄,悬胆鼻、樱桃唇,衔泪模样楚楚可怜,看得甚是惹人心疼。
但很快,书臣便开始自责;女孩现在最需要的,是书臣心灵上的支持与安慰,选在这时候仰慕女孩的美貌,实非一君子该有的行为。
于是,书臣深吸口气理好情绪,戴上亲切自信的笑容。
“当然来得及!从明天起就回来学校吧!复学手续什么的,办了总会有的不是吗?”
女孩欣悦中带着惊讶的表情。
“姑娘对不起,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请问您尊姓大名?”书臣对跪坐在地的女孩伸出搀扶的手。他深信,现在女孩最需要的,正是这份被人关心的温暖。
正如书臣所料,女孩见书臣这般友善,感动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倩倩。叫我倩倩就好了。”倩倩纤细的手指,轻抚书臣的掌心,那肌肤接触的柔滑感和确切的体温,完全说服了书臣,眼前名为倩倩的女孩,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需要帮助的柔弱女孩。
不假思索,书臣稳稳握起倩倩的手,两人暗巷里沐着夕阳余光交换了约定,明早一定要在金华校门口见面。
※※※
“令书臣,再度胜出!脸不洗干净,满肚子火气,天阶爬不尽,仰首空叹息!手下败将燕小霞,俯首称臣吧!哈哈哈!”隔天一早,书臣一如往常地站在天阶顶端,拿着他拙劣不堪的打油诗,嘲笑着下头气喘如牛的小霞。
不过,书臣左顾右盼一番,朝阳树荫下的学生身影里,却寻不着倩倩的身影,让他有些失落。
也许,倩倩无法上学的原因,比书臣的想象还要严重得多吧?
不知不觉间,气喘吁吁的小霞已经爬完天阶,摇摇晃晃地走到分神四处张望的书臣身前,一记重拳敲上了书臣脑袋,力气之大让书臣再度蹲坐在地,痛得全身发抖喊不出声。
“我、我错了,大小姐。”
“老虎不发威...你、你当我病猫?”小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昨天...竟敢给我带回三包...摔在地上的面...我没和你算账...已经够客气了!今天只是起晚了...没好好梳洗...你还敢给本大小姐...蹬鼻子上脸了?”
书臣忍着右脑侧的痛楚,伸手想要拾起落在地上的饭盒袋。正要够着时,一双女学生布鞋突然站到了书臣手边,纤细的手轻轻拾起了书臣的饭盒袋。
“小霞你出手可真没分寸啊...”书臣以为小霞又像往常一样,自知下手过重而示好道歉。只是,书臣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不是小霞。
“书臣,看你又跟小霞闹成这样。来,起来吧!我们要迟到了。”似曾相识的清澄双瞳、白皙脸蛋、和那愉悦中略带悲伤的一抹微笑。
是倩倩。
绑着秀气的马尾,青蓝色旗袍上衣和黑色过膝长裙,倩倩实现了昨日的诺言,与书臣相见于金华高中两百天阶前的校门口。
一瞬间,时间彷佛应和着倩倩的笑容,停止在晨沐鸟啭中。书臣视界里霎时万物皆空,只剩倩倩的容貌,耳里不闻四周嘈杂,只剩规律的心跳声。
内心顿时静如止水,只剩重逢时莫名的欣慰感。
“书臣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我早上脸又没洗干净吗?”倩倩说着说着,眼里突然泪光泛滥,羞涩的样子吓得书臣不知所措。
“不、不是!哇啊!”书臣急忙辩解之余,愤怒万丈的小霞,又将书包狠狠拍上了书臣右后脑门。
“你这个色鬼,盯着倩倩打量个什么劲!”
“不是不是!倩倩他两年没来学校了,我只是很惊讶她说来就来。”书臣抱着发疼的脑袋,左见赶忙抹脸的倩倩,右见怒不可遏的小霞,更加惊慌地解释道。
不过,小霞闻言,脸上却是满满的鄙视。
“呆臣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倩倩贵为我们这届的校花,两年间多少男生倾心追求,美术好,成绩好,师生人见人爱,是咱镇上又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孩。什么两年旷课,这种事情只会在你梦里发生吧?”
书臣听傻了。
小霞到底在说什么啊?
“走!咱们别理这傻子!因为蠢蛋书臣而迟到,太不值了。”小霞挽起倩倩,快步往钟响的校门口走去,留下满脸不可置信的书臣呆伫原地。
聊斋看多了,偶尔多些怪力乱神的幻想,实不为过。可是相伴十二年的发小,和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金华高中生活,竟一夕之间变了奏。
“小霞?倩倩?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