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关于糖城的一切
作者:
秃毛芦苇 更新:2021-03-30 03:00 字数:2575
糖。糖。三种元素,碳和氢和氧。凑成分子,或短或长,成串连接,有时成环。
简单来讲,凡是由单糖构成的分子结构,就被称为“糖”。
它是碳基生物的生命之源,欲望之火。纯粹的单糖几乎只需要简单的吸收,就能成为每个碳基生物体内的养分和能量。出于一种很简单的进化逻辑,这种供能效果以正反馈的形式输入到不少生物们的思考器官之中。
这种反射几乎存在于每种碳基生物的体内。它们或是处于历经进化考验流传下的自然基因链条之中,或是被精心设计地插入了他们的脑子里。
糖就是生命,糖就是希望,糖就是兴奋剂,就是生存的可能。生命生存的本能被基因解读为正反馈,于是摄取糖类能直接带来欣快感——这种基因中的逻辑被传承,保留。
直到许多碳基生物种族已经面临了技术爆炸,生存的基础物质已经极大丰富的时代,他们也没有将它从自己的身体中剔除。
它被留存下来,有些是作为享受,有些是作为纪念,有些是出于敬畏,有些只是单纯的认为没什么去除的必要。
毕竟,生活依旧困苦,即使已经不只是为了生存。摄取点糖类有什么不好的呢?
为了满足这种享乐,一群“人”们建立了糖城。
为了躲避某些种族内部法律的仲裁和审判,他们在宇宙深空中建设了这座独立城市。
最先,这是一个杜兰德人的军事站点。但很快它因为某些政治原因和设计上的“过于奢侈”被废除:杜兰德人们的传统观念中十分重视军人,于是这座军事站点被设计的非常奢华——一座无周边辅助行星的虚空站点竟然能提供可自净水源!一位大嘴巴士兵在偶然间将这事讲给了他的期限配偶,以炫耀自己的表皮“即使在服役期间也能保持良好的湿润”。这事被捅出之后引发了一次大讨论。越讨论,整个社会就越发现互相间的不可理喻。讨论很快几乎演变成一次内战。
最后,既是为了尽快扔掉一个包袱,也是为了回笼资金,这座巨型站点被匆忙间出让给了一位杜兰德商人。商人在杜兰德社会中属于一个微妙的职业,他们的财富深受赞美,但他们的高塔建立在流沙上边。加上此时民用深空远航技术还十分昂贵,没有人看好这份合约。所有的杜兰德人都认为这位商人是个政府皮手套。
面对这些讨论和嘲笑,那位已经丢失了大部分生平的商人是否做过什么,早就无法考证了。即使那时杜兰德人们已经开始使用硅片储存信息,用电子信号进行交流,他们的历史教育仍旧非常不发达,限定在“他做了a,然后是b”的层面。那些细节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记录中。
唯一能知道的是,在以杜兰德人们母恒星为基准的三十个标准年后,这座站点从“深空站-713”改名为了简单的“糖城”,开始售卖“深空自产”的糖类嗜好品。
以那套极端昂贵的水自净循环系统为基石,这位商人在此基础上种植了各种产糖作物。从杜兰德人们熟悉的红海藻,黄水菜,到他们还不太熟悉的陆地产糖植物。它们有的又细又长,暴露在空气里;有的长得好像一个大号幼鱼缺了尾巴,埋在土壤底下。
随后,在水中,同样基于这套系统的萃取模块,他将所有植物产品直接填入处理槽。此时,因为负债累累,站点的空气制造和光源都已陷入半停工状态,也没有更多能源用于运输和机械操作。人工重力系统已经濒临崩溃,就好像这位商人的信用和资金链条也已经趋于崩溃一样。
在防护罩之外那无数不再闪烁的明亮星星凝视之下,那位商人在深暗的水中不断反复洄游,以杜兰德人们古老的搬运习性,用头顶不断将成熟的作物顶入萃取漩涡之中。在杜兰德人的古老进化历史里他们在咸水海中成熟,但幼儿的养育却只能在更淡的水里完成。为了生育,他们需要每行星年两次,向陆地洄游。逆流而上抵抗激流的它们常常脱力而死——直到不知道由谁开始,他们开始携带红海藻作为补给,这种漫长而残酷的死亡单向旅途才开始渐渐减少。红海藻中的丰富糖分既作为能量又作为兴奋剂,贯穿了这个种族的整个历史。
不知为何,他不感觉疲惫,只是觉得无比的兴奋。昂贵的水净化系统尖叫着,嘎吱作响,搅碎这些珍贵的植株——就好像他与古老祖先身处同样的星空之下,同样为了生存,将植物从咸水海中顶向淡水河内。
只不过,他身在宇宙中的海洋。
但很快——这位商人很快从那种亘古的感动之中清醒过来……在那股点燃了他整个思维的火焰褪去后,他忽然感到干涸和口渴,浑身疼痛,几乎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难道失败了吗,或者水循环系统被他毁掉了?他忍着那种莫名的疼痛向水面快速游动,忍着剧痛跃向空气。他向空中跳跃,在空中张开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尾下,粼粼的波光,已经被全部染成了鲜红。
那是红海藻的颜色。蔗糖与色素难以被这台设备分离,大量的蔗糖被直接排放进了水中。高浓度的糖水导致了极高的渗透压,甚至已经高过了他们母星上的海洋。
他确实成功了。但如果他没有及时意识到这其中蕴含着危险,他恐怕会被高浓度的糖水“腌渍”而死。
这位杜兰德人坠入水中。他被蔗糖催化得十分兴奋,但又差点被它们腌渍成一条糖鱼。它忍受着火烧般的痛苦脱离水源——挣扎着游上岸——发现自己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皲裂的鲜红色。他在未来的余生中都在寻找祛除它的手段,但从未成功过。
因此,他被称为“红裂”。
很快,红裂的生意稳定下来。那一“池子”水已经完全无法居住,只有一片红区被他以纪念的名义保留。
起初,他以相对便宜的售价提供嗜好品,给那些军鱼,此时他只能算个经营大型农场的农民而已。但很快联盟与杜兰德人打上了交道,红裂抓住了这个机会。借着条约签署前的接触期,他作为独立商人,以更自由的身份与联盟的更多种族抢先做起生意。从单纯的蔗糖,到多糖,葡萄糖,再到脂肪,蛋白质……他的生意不断扩展,而最终,他意识到,每个碳基生物都会喜欢的,恐怕只有糖。
而不喜欢的那些,他恐怕既无法理解,也无法交流,也就没必要继续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以这种孤立主义为经营理念的核心,历经数百年,红裂与他的理念继承者们将糖城从一个单纯的集散地发展成了一座享乐之城。期间糖城几易其手,它先是在几个不同的杜兰德人政权间被作为一个运输点反复抢夺,随后被联盟议事例会强行宣布为代管保护城市,在这期间它从单纯的贸易城转型为了旅游城。随即它宣布独立为邦国——围绕这座都市的争夺至今据说仍在不断进行,即使在今日它早已成为一座自由都市。在最新的一次对外发表会上,糖城又一次宣布,除去与联盟签订的军事庇护协约之外,它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并乐意为每一位来此的碳基生灵提供感官上的享受。
每位生命都会爱糖。那位代表人说。
就让我们在这个共识处停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