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座城市的重力指向哪个方向，反正小王也分不清楚那些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建筑物的哪边该是正。
  事实上他完全被搞糊涂了。在半透明“泡泡”的某个方向上汇聚了大约1/5的可能是水的液体，将那些五彩斑斓建筑的一部分浸没在其中(真令人惊讶它们还没化掉)；但是从另一个方向上，又貌似有人若无其事地倒着走过某些走廊和那些精巧的可能是桥梁的东西……中间可能还换了几次向，一会儿朝下，一会儿朝上。
  小王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重力指向给搞迷糊了。一直到他们坐上“通道车”(来自轻柔但语焉不详的广播)——也就是一架胶囊式的载具，顺着无数从走廊边缘连接到向着中心的半透明管道中的一根运行——向城市滑去时，他还一边抓脑门上几根长长了的刘海，一边瞪着那座越发接近的城市看。以至连背后的味儿都没在乎。
  公平地讲，载具的空间不小。这台载具可能是基于种族不同，设置内饰会很麻烦的考量，压根就没有设置任何内部的装潢和设施：地面很柔软，弹性适中，还有些温度，透明的顶部像个蛋壳一样。
  躺在这样的地面上抬起头，就能看到头顶远处的千万细丝管道以及黑暗深邃的宇宙虚空；坐在地面上向前看，就能看到糖城出现在眼前——逐渐放大的过程。
  但现在，所有人都被恶心到了，好享受全部都没有了：几乎大半个地面被一“滩”东西覆盖。它看起来像一大摊半透明，灰呼呼的粘液，中间有很多细小的亮点，像是按照某种规律似的一闪一闪。它在原地慢悠悠地起伏，渐渐流出一摊亮晶晶的水状物，正在渐渐把地面搞湿——而且发出一些蠕动时常有的黏糊声音来。
  小王注意到它也有个黑色的手环，钉在它的身体某个部位上，像是它被钉了一个神秘的耳环似的。
  不同的是，硬质的那块“表盘”紧贴着这摊粘液的躯体，不知道它背后有没有那根小刺扎进去。
  “绝对是……没错……那一摊……臭的要死……”
  “现在就……了……真没教养……”
  小王很好的听力听到旁人在窃窃低语。他微微偏移视线，看到两个同样都呈深绿色的棍儿状人正在互相嘶嘶说话。它们有黑色的眼睛，没有眼白，舌头很长，并且尖尖的，整个脑袋也又光又尖，但上肢的结构至少和人类差不多……只不过这帮绿棍儿人的手只有四根指头而已，并且末两指之间有很薄的蹼。它们就互相对着对方的“蹼”说话，可能这蹼与耳膜起差不多的作用。
  小王好奇地偏了偏头。他见过太多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有时候是虚空里)，从小变大，变得细致，精美，宏伟的过程了，比这座城市更大的也不少，所以也不能怪他走神。
  但对另一件事，也就是辨认种族，他永远不会腻歪。
  从变成现在这样之后，他就很少刻意去记其他种族的学名、社交方式和特征了。因为毕竟反而都会忘，而且他们更新的速度特别快。小王就碰见过好几次这种破事：和一个种族刚认识没多久，相谈甚欢，有一天小王偶尔有事离开……过一阵儿之后回来，发现他们早就自己把自己炸上天了。有的时候能赶上收尸，有的时候连收尸都赶不上，整个星星/整片浮空大陆/整个果子/碟子上已经是第三茬种族，能被拿来当墓碑的东西已经全被用完了。
  不过好处是，永远不会缺乏新东西看。
  姑且命名为绿棍儿人吧。嗯……光源制取能量……可能需要水……放出气体……外壳好像还都挺糙的，而且没有明显性别特征，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嗯……性别区分……
  小王一边漫不经心又饶有兴趣地想，一边用余光打量他们。他一边听这两个“人”嘶嘶说话，一边注意到它们的手上也有同样的两个“手环”：卡在它们的脖颈，或者说，头部，同样紧贴着躯体，看起来那根小黑刺(如果有)同样已经扎进了它们的躯体内部。
  他悄悄看了看手腕上自己松松垮垮挂着的这个手环，把它捞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
  他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儿，有点刺鼻，有点浓——就像信息素似的。效果如同有个人在遥遥地向你喊叫试图说话。
  随后，就在他把手环背面，那根可能是空心的小黑刺贴到鼻旁的时候——轰的一声，复杂的气味冲进他的脑海里。这是无数复杂气味分子构成的一种“味道”，它刺激人类的鼻腔粘膜——这种电位刺激又在上传到人类那复杂大脑中信息处理部分时被还原为信息，信息被大脑解读成它最熟悉的表述方式之一——声音，在小王的耳畔回响。
  它热情洋溢地说，“欢迎您，碳基的造物，我们都是宇宙中最敏锐而活力的族群！在糖城，正如我们这一计划的名字——您将尽享碳水之乐，因为这正是我们生存共同的基石！您想要现在就尝试一下碳水的乐趣吗？——默认为是！”
  因为小王没有将“刺”扎入自己的躯体，这个手环形态的设备也就似乎无法通过血液内某些成分的变更来获知他的想法了。一丁点液体从这根空心刺的尖端冒了出来，透明状，闻着甜丝丝的。
  小王尝了一下，甜的。像某种……
  ——不，就是蔗糖。
  他转向载具的外部，一边盯着黑暗，繁星遍布的宇宙虚空，一边用右手拇指按过右手食指的每个指节。
  光屏在他的视网膜上跳出来，它自动跳转到收信箱模块。小王看到其中有一份信息。
  “新任务，直接去糖城，落地找猫。说明在附录，旅途愉快。”
  他点开附录。这是一份关于糖城的介绍性文件，写得很简单，配了不少图片，即使仅有这些图片也能继续看下去。破天荒的，小王开始从头读这个故事。
  他也很好奇“糖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它在碳基圈里大名鼎鼎，每个人都心向往之。对于已经来过的人们，这地方就和要朝圣似的；对于还未去过的人们，他们多半期望有生之年去拜一次。碳基们对这事的热衷程度已经成为了一个梗。在不少较为开放的地区，一句温和地形容别人想得太天真美好的话就是“你以为自己在糖城吗？”
  糖而已吧。小王耸肩，想道。
  然后，他开始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