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相(一)
作者:绥绥      更新:2021-03-29 17:36      字数:5993
  我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我的心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就在这个春天里。
  一阵风吹过,树尖发出的哨声在空中回旋,一如那柳条触碰着湖面而荡起的涟漪,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散。当一切归于平静,我便能清晰地听见这世间所有细微的声音,也能清晰地看见她那灿烂如花的笑容,就在那白云之上,倒映在水底。又一阵风吹过,树尖发出的哨声又一次在空中回旋,柳条触碰着湖面,再次泛起阵阵涟漪。她的笑容,则随着这肆无忌惮地向四周扩散的涟漪飘然远逝。我也从恍惚中返过神来,才明白她是真的离我而去了。
  这几个月来,我看过了巫山的云,也看过了沧海的水。这是以前答应过红菲的,我照做了,也一直当她就陪在我身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其中的辛酸与苦楚是没人能体会的。无论哪个地方,风景再秀美,传说再动人,令我魂牵梦绕的,还是这里。依旧是那间石室,左右两侧空空荡荡,中间一块凳子般高的石头,前面是一个天然的窗户,让整个石室如野外般明亮,也让初春的寒风充斥着整个空间。窗外已没有了几个月前的鸟语花香,远处的湖面也不再是碧波荡漾。也许是少了绿的掩映,泛白的湖水更显苍凉。右侧石壁上我刻下的两行字,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我轻声念着:“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顿时,伤心再次袭来,不由得两行清泪悄然滚落。唯一不同的,是在字的下面,石壁被掏空,成了一个壁龛,里面放了一个木匣。“是红菲留下来的吗?”我心里一阵紧张,小心地把它拿出来,放到中间的石凳上,打开来一看,上面放着的是我送给红菲的那对翡翠玉镯,还有我削的那个木偶。我轻轻将玉镯拿起来,仔细端详着,指尖轻抚着那对大雁。良久,才将它揣入怀中。木匣子里还放了一个簿子,我刚拿出来,就被肆虐的风吹得沙沙地响。我赶紧躲到背风的墙角,翻开第一页,确是红菲的笔迹。
  “第一天:当我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我的生命从此改变。于是,从今日起,我要记下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他就站在前面,抱着他的那柄剑,挡在了镖队的前面。看那隽秀的脸庞,绰约的身影,无所畏惧的眼神,似曾在梦里见过千百回。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咽喉,跳动得如此剧烈,却也似吃了蜜一般的甜。不用赵大叔告诉我,我隔这么远也听到了他的目的。我从轿窗接过木偶,刻的不就是他吗?我会心地笑了笑,不仅是在为这个惟妙惟肖的木偶,也为他只为了二十两银子就来拦镖。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写了一个字条递给赵大叔。没想到他真的答应留下来押镖了。帆哥,当有一天你看到这里时,请不要怀疑我是为了利用你。我只是不想我们的缘分就此擦肩而过。”
  “下午不用赶路,我只能呆在客房里,见不到他,但心里一直是甜滋滋的。到晚上八卦门的来闹事,我又得以再见到他。但他的身边又多了几个人,还有一个女子。后来我问赵大叔,才知道那是他的三个师弟和师妹。赵大叔没能打过八卦门的人,他竟挺身而出,我不禁又紧张起来。他一个刚出道的毛头小伙子,怎斗得过这些江湖老手?我紧握剑柄,准备一旦他有事,就冲上去救人。好在是我杞人忧天了,他的剑法虽欠力道,却相当的灵巧。每一招都是后发制人,似乎早料到对方要出什么招一样?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剑法?比我们的落雁剑法似乎还要高明一些。直到他轻松取胜,我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冲之派江帆,你可知道我在想你,想得彻夜无眠。”
  “红菲,你可知道我在想你,想得几个月彻夜无眠。”我看到这,喃喃自语着,翻过一页往下看。
  “第二天:我的心喜滋滋的,因为他就跟在我的轿子左侧走。透过轿窗边沿的缝隙,我呆呆地看着他。当神刀门来拦镖的时候,他挡在他的师妹面前,我一下醋意大发,但随即安慰自己道:‘那是他师妹,保护她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可以这么小气。”正踌躇间,神刀门的李无双冲了过来,要斩掉我的轿帘。他二话不说,迎了上去,轻松破了李无双的那一刀。我心里又喜又愁。喜的是他为了我挺身而出。愁的是,李无双在神刀门的众弟子里武功是最好的,他若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去面对?不过,离我这么近,我出手还是来得及的。再不济,大不了暴露身份,把箱子里的几个长老叫出来,也要保他周全。”
  “听到李无双说这是冲之剑法,我心一惊。冲之剑法号称天下第一剑法,排名在落雁剑法前面,难怪他能以弱胜强。我的担心还是多余的。一开始,他落于下风,却也能依赖不错的身法相抗衡。过得数十招,他似乎看出了李无双剑法的不足之处,反而稍占上风了。等到一百余招,竟一招取胜。很明显,李无双的这一招相对慢了许多,他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取胜的。看来他的战场观察能力和应变能力是相当的强,确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心中不免一阵得瑟,我看上的人当然是百万里挑一的啦。”
  “以前坐一天的轿子,时间很难熬。但现在不同了,在里面偷偷地看着他,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确山镇。可晚上却见不到他,真想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但任务在身,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想着想着他,索性拿了笔画他的像,一连画了四张,神态各异。看着看着,我傻笑起来,把头偎依在他的画像前,不觉睡着了。”
  “第三天:我现在很喜欢坐轿子了,偷偷看他的感觉真不错,一点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不过,今天的他有些呆头呆脑,丢了魂似的。后来,竟还跟他师妹耳语,我一点也听不到。心里真不是滋味,他怎么可以跟师妹这般亲热,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他师妹也真是的,一点也没有男女之防。不行,我不能这么小气,小气的话,他是不会喜欢的。算了,当我没看到。”
  “这次很不走运,撞到了武当派。武当无弱手,这是江湖公认的。我们的人不是对手,很快就被分割,各自为战了。好在他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一连下掉了七八个武当弟子的剑,又吸引了武功较高的武当弟子过来,战场形势才有所好转。但他却被武当结义阵困住,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了。这结义阵也真是名不虚传,互为攻守,相辅相成,加上这三个武当弟子也是一流好手,就算是大长老对阵,也不一定就能速胜。他还是依靠那灵巧的身法支撑着,百余招不落败相。冲之派的身法还真不错,不输于大长老教我的凌波微步,不知他的身法叫什么?爹爹没跟我讲过。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向他问清楚。再精妙的阵法,也会有破绽。这结义阵的破绽就是三人武功不尽相同,时间一久,必不协调。他再次看准了这个弱点,一击得手,破了这结义阵。我心里不禁为他喝彩起来。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刚才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看他破阵,却忽视了一个人。他就是龙在天,武当老二,武功几乎可以与其师父——武当掌门人张真人平起平坐了。龙在天刚才也一直在观战,这时走过来,与其说要领教领教,倒不如说想要为师门搬回一点面子。谁都可以看出,胜负在还没打就已分出,帆哥现在还不可能是龙在天的对手。我也不知他的年纪,就叫他帆哥吧,以后也这么叫。一开始我还很担心,怕帆哥会吃大亏。但转念一想,冲之派同武当一样,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派,武当说什么也不可能会下狠手。他们决斗的进展还真没出乎人的意料之外,龙在天施展开密不透风的太极剑法,帆哥试探了数十招,自觉不能得手,便退出认输了。这样也好,刀剑不长眼,万一伤着他就不得了了。何况龙在天是个谦谦君子,我自有办法应付。当他掀开轿帘,我便向上抬了抬头。目的只有一个,让他看到我没有喉结,以表明女儿之身。以他‘剑如君子人如龙’的名号,自是不会过来强摘我的面纱。至于那四口大箱子,让他去翻吧。四个长老用缩骨功藏于箱底,厚不过数寸,又哪看得出来?可真难为四个长老了,就算到晚上也不能出来,而且这五天以来,滴水粒米未进。有惊无险,龙在天看过之后,便撤走了。之后我们便顺顺当当地到了三官镇。”
  “唉,一夜无眠,还是那么的想他。”
  “第四天:这是最后一段路了,到得信阳,就得跟他分开了。虽然以后一定能再看到他,但却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偷偷看着他出神,直到少林的人马拦住了去路。少林人多,一拥而上,立即交上了手,场面很是混乱。他们见帆哥一连败了好几个少林僧,一下来了一群,且布下十八罗汉阵,将帆哥围在了中间。帆哥,你要如何破这个阵呢?那十八个少林僧武功也不赖,出招有条不紊,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我的神经再次崩紧,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如此的受罪,看着他没少挨棍子,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尽管他懂得避重就轻,但如此处境,时间一久,非败不可。帆哥,快想想办法吧,你练的可是冲之剑法啊。果不出我的期待,只见他左掌晃了一招,也不知是干什么?接着身形暴进,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一下就撂倒了一队少林僧,接着又破了第二队,第三队。当他还想要破第四队时,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窜到了他身后,伸爪便朝他抓去。他似乎毫不知情,依旧只顾着攻击,我几乎要叫出来:‘小心后面。’剑也出鞘一半。但在这关键时刻,他突然向左躲开。我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却不早点防范,害人家担心,真是坏透了。这少林僧年纪虽轻,武功却奇高,总以巧妙的身法贴身近战,帆哥的剑招难以发挥最大的作用,只能一退再退。过得数十招,那少林僧瞅准时机,一下将我的轿帘扯了下来。这一突然变故,连我这旁观者都始料不及,何况一直在小心拆招的帆哥?这个傻小子还真急了,一下窜到轿子前挡住。我心里又感动,又好气。他这不是往绝地上送吗?刚才就是靠躲闪才支撑这么久,现在退不得退,左不得左,右不得右,不败才怪了。奇怪的是,那少林僧却不动手了。我惊愕之余,才发现所有人都停下了打斗,在一旁观战。是我方败了,箱子早就掀翻在地了。刚才一直留心帆哥与少林僧的比武,却没留意别的。龙在天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少林僧旁耳语了一阵,危险算是过去了。可这个木头般的江帆,竟一眼都不朝轿子里看一下,真是气刹我了。哼,不看就不看,反正我蒙着面纱。”
  “这下好了,这群笨蛋不但一点也不怀疑我们了,而且还护送我们一直到信阳。有当今最大的两个帮派护送,那当真是风光得很啊。估计我们冒充的长风镖局也会因此名声大噪,以后走镖可就稳妥多了。到了我们的据点,轿子抬进去之后,我扭头看着他,他想进来,却被赵大叔挡住。当我看不到他的那一瞬间,心一阵绞痛,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以前听人说心痛,我以为只会是一种感觉,心并不是真的痛。现在才知道错了,原来心是真的如同刀在割一样的痛。”
  “我像丢了魂似地画着他的画像,任由思念的眼泪打湿画卷。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稍作掩饰后,走到门旁问了一声‘谁?’却是赵大叔,只听他道:‘小姐,大长老叫你去大厅。’我‘嗯’了一声,叫他先去。随后洗了一把脸,拿上剑就去到大厅。”
  “刚一进大厅,我还没开口,就听到冯叔叔,也就是大长老,冲我道:‘菲儿,快来,见过你柳师叔。’我顺他指的方向看去,在左首坐着一个员外模样的中年人。他就是柳如风吗?倒也气宇轩昂。这个潜藏于所谓的正派武林数十载,城府必非常人所能及。我行过礼,听他道:‘菲儿?你是菲儿?十几年不见,长大了哈。大哥真是有福气,有个如此标致的女儿,想必当成掌上明珠了。’”
  “‘让师叔见笑了。若真只是个掌上明珠,爹爹又怎会派我来这里执行这么大的任务?可谓玉不琢,不成器。菲儿有很多地方还要请师叔指点。能不能完成任务,也要仰仗师叔的大力协助。侄女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也请指正教诲,切不要因我爹爹的面子而放任我。’”
  “‘好一张伶牙利嘴。我那宝贝女儿柳玉,要是有侄女一半的懂事,我也其心大慰了。这次召开武林大会,正是将所谓正派武林一网打尽的大好机会,柳某自当全力以赴,毕竟这也是我多年的夙愿。’”
  “‘有师叔这句话,侄女也就放心了。只是不知师叔有什么计划没有?’”
  “‘哈哈哈,有二师兄的十香软骨散,何愁大事不成?’”
  “我望向冯师叔,他是我爹的师弟,排第二,柳如风排第三。只听他道:‘我这药当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怎么让他们全都服用?’”
  “‘山庄里只有一口井,投入井中就行了。就算侥幸有几个没中毒,我们这么多人在这,也能手到擒来。’柳师叔答道。”
  “‘嗯,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为不让他们起疑心,我们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直到召开武林大会的前一晚,再实施这个计划。’冯师叔道。”
  “柳师叔补充道:‘与其按兵不动,不如声东击西。我们可以先暗杀一些人,一为引起他们的恐慌,二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们的主要计划是投毒。’”
  “‘柳师兄这一招很妙,让他们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们才有机可趁。’却是二长老朱师叔说道。”
  “三长老常师叔接话道:‘虽说如此,但他们都住在一起,一有风吹草动,一群人立马就聚笼过来,我们如何下手?当要引他们落单才行。’”
  “柳师叔浅笑一声,道:‘这个我自有办法,明天你们就等我好消息。另外,山庄有一个秘密地道与外面相通。一头在我的书房,一头在山庄后的树林里。现在我就带你们去认入口,可作为你们进出山庄的秘密捷径。’”
  “于是,我也跟着他们去到了山庄外的树林。我没心思去管那个入口,知道在什么地方就行了。但前面就是聚贤山庄,我望了又望,里面有我的帆哥。不知他在做什么?应该不会想到我的,毕竟他连我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临回时,柳师叔用传音入密对我一个人道:‘贤侄女,师叔养了几只信鸽,到紧要关头,就用这些鸽子传书给你,你可要留个心。’我不会传音入密,好在全是自己人,便开口答道:‘还是师叔想得周全。这是我爹爹要我带给你的信,请过目。’说完,我递与他一封信,便回到了据点。”
  “还是很想他,辗转反侧了很久,我突然有了一种要去偷偷看他的冲动。又犹豫了很久,最后顾不得那么多,穿上夜行衣,蒙了面,提了剑就急匆匆地赶往聚贤山庄。山庄的围墙有丈余高,却难不倒我。刚好是初一,没有月光,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了庄内。我左右张望了一番,前面一排房间都亮着灯,估计是客房,帆哥当也在其中的一间。这排房子的前面有一棵很大的树,倒是很合适我藏身。我悄悄摸到树下,轻轻一纵,就藏身于繁叶之中。但前面一百多间房,我又哪里知道帆哥是哪一间呢?瞧了许久,也没瞧出来,心里不免有些急了。正欲下树去一间一间地找,有一间房的灯刚好熄了。那灯光投射到窗纸上的黑影虽一晃而灭,但也映入了我的眼帘。是他,没错。我的心既紧张,又有些兴奋,悄悄来到他的窗下,用手指点破窗纸,朝里面望了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不甘心,于是又跃上屋面,想揭开几片瓦可能瞧得清楚些。再不济,就干脆进到他屋里,总能看清他了。正当我掀开了瓦低头要往里瞧时,后面一个声音叫了一声‘谁’。我一惊,回头一看,是他,正是他。好几个时辰都不见,这时突然相见,那是又惊又喜,我几乎有一种要冲入他怀抱的冲动。这冲动又让我一阵害怕,害怕他会因此识破我的身份。镇定得片刻之后,我只有选择逃跑了。他追来了,我还真想要他来追。他的轻功也还过得去,但比我却要差一点,所以我时不时地放慢脚步,好让他能跟我就差那么十来丈。信阳我是第一次来,根本就不识路,左转右转,却碰到了一条河。于是又沿着河跑,直到看到一座桥,才过得了河,却只有一条路,一直往西行。此时天已亮了,又是新的一天,后面的事只能记到下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