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冷哼一声道：“屯田算个屁，老子们每天累死累活，忙时耕种战时送死，吃不到粮食也就罢了，平日里还被他们这些上官们呼来喝去当家丁使唤，给他们种地打杂看家护院，我儿子就因为忍受不了发了几句牢骚，被打折一条腿，就这么都找了个机会跑河南去了，我们那里年轻的后生不断有逃跑的，整个卫所早就是个空壳子，就剩下我们这些腿脚不利索的人撑门面了。”
  他看着小田诧异的眼神，长叹一口气道：“现在知道了吧，要么说当兵还得当你们这种，千万别做那卫所兵，你们多好，不用种地，只是当兵，有安家、马价、衣装、器械各种银子拿着，吃着朝廷发的月粮，领着军饷，哪像我们，就他妈送死的时候才给点口粮，还让那帮将官东挪一点西扣一点，这兵当的，真他娘的窝囊。”
  老牛说到这里就来气，狠狠的啐了一口。
  可当他看到小田眼里透出越来越冷的目光时，又呆住了。
  “他娘的，原来你们卫所也是这个德性！”好半晌，小田也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冷冷道。
  “呸，狗屁的安家马价衣装费，狗屁的月粮军饷，我爹就是营兵，一辈子给人呼来喝去，打仗的时候都有他，身上伤痕累累，最后没死在战场上却是被活活饿死的。饿死的你知道吗？”他突然激动起来。
  “你羡慕我们，我还羡慕你们，我爹生前最羡慕的就是你们卫所兵有田地，至少饿不死，你知道我们吗？每个月每年该发的粮饷都从没准时过，经常的拖欠，好容易领一次还被上面各级官吏，营中各级将领雁过拔毛，十两银子到我们手上不过二三两，这都算是好的，就这点钱，你平时都不够孝敬他们的。
  训练罚你，迟到罚你，逢年过节没表示也找个由头罚你，我爹当初就是这么被活活剥削的连我们一家人都养活不起，我如今接了他的班也是这样，这帮天杀的狗东西，老子也早就看不惯了，你以为兵营就有多少人，屁，我们号称上千人，如今能战的也不过三成而已，跑的人更多！”
  他越说越是义愤填膺，老牛头也听的目瞪口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咱们都是苦命人啊，他娘的，真是这世道！”
  小田的眼珠子都红了，一张脸冷冰冰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蓦地一把抓过老牛粗糙的手腕道：“牛师傅，你说，咱们也跑，怎么样？”
  老牛吓了一跳，愣怔半天，支吾道：“这个，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年纪大了，体力也不行，离开军营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啊，你，你还年轻，要是这么说你还真可以试试，总比干这个强。”
  小田道：“老牛你就说想不想跑吧，别扯那些借口，要跑就趁现在。”他指了指山下，压低声音道，“你瞧见没，再往前走，马上就是山西河南的搭界，这里山下就是河南林县，现在机会难得，咱们找个由头跑了，只要过了这交界到了林县地面他就管不着咱了，我听说河南那边不像咱们山西，那地方一马平川，到处是良田沃野，白花花的米面银子，咱们也去，去找你儿子去！”
  老牛本来还犹犹豫豫，一听到他说良田沃野，想到那白花花的米面，瞬间便动心了，死灰般的眼神里忽的冒出一种久违的光芒，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一跺脚道：“好，跑，去找我儿子，就这么定了。”
  小田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递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
  “全军听令，继续出发！”短暂的休息后，传令官很快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啊！！！”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惨叫声，大家本能的拿起武器警惕，小田和老牛心里暗想着，他娘的可千万别是土匪打过来啊，老子刚准备逃跑，别把命扔这里了吧。”
  一会儿，前面传来消息，没有发现敌人，是最前面几个人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落悬崖了，让大家接下来走路小心点。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田听到消息眼珠子快速转动下，他知道，自己逃跑的机会，来了。
  两千人马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小心翼翼向前挺进，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接下来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路上不时有人掉下悬崖，离奇失踪，几乎是走一段掉一批，直到天色将晚，准备埋锅造饭的时候，有几个百户在清点人数的发现自己手下的人已经跑掉了四成。
  他正要发作，旁边另一个百户向他使个眼色，那百户很快明白了什么，只装作没看见，就这么等到他们到达谷堆地附近的时候，有人惊奇的发现，两千多的人马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有些人不仅跑，临走还在队伍中悄悄散步谣言，据说有个兵士是青羊山一带人，他说青羊山历来就是土匪窝，山上盘踞着好几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而即将去剿灭的这支土匪更是土匪中的悍匪，多年来纵横山西河南，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传送他们喜欢吃人肉，万一被逮住可是要下油锅的，这些话越传知道的人越多，在全军中很快便造成了一股可怕的恐慌。
  当他们步步惊心终于快要到达谷堆地附近时，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而陈相那边似乎早已得到了消息，他并没有按陈卿吩咐带领所有人马迅速转移到风则岭那边，而是把大家集中起来，就地设伏，做好了准备。
  他先是在谷堆地附近的山上埋伏了三百多人，又在官兵进村后的一路上设置了各种绊马索陷人坑，又发动村民，把各寨子之前为了防范外来土匪准备的刺猬板，铁钉板全部搬运到了村子靠着的山岭上。
  这边做足埋伏，那边他命令李景芳和冯大川各带操练已久的起义军分头在各险要处守候，熄灭所有火把，利用夜色和有利地形狠狠的击杀潞州卫官兵。
  夜色降临，树影如鬼魅，山风似狼嚎。
  李际可带领大军悄悄进到村口，他眼看天色已晚，探不得对方虚实不敢贸然行动，正在犹豫，秦汌一脸冷笑道：“李将军读过兵书吗，所谓兵贵奇不贵精，夜深人静正是对方麻痹大意的时候，此时更该进攻一鼓作气拿下这帮土匪才是，你却反而按兵不动，当真是怕了不成？”
  李际可一路上已经忍他很久了，这下一听他如此小觑自己更加火冒三丈，鼻子呼呼冒着热气道：“你才怕，老子也是刀山火海过来的人，会怕几个蟊贼？行秦汌，你有种咱俩比比，看等下谁砍的人头多，谁输了就闭上臭嘴，从此当个哑巴！”
  “比就比，老子怕你不成！”秦汌剑眉一扬，拔刀出鞘。
  于是几位将军一声令下，全军继续前进，浩浩荡荡杀向村子里，然后到了村子中心，他们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不是来剿匪的吗，这匪呢？就在这时秦汌看见村子后山的方向似有火光闪动，大喊一声：“土匪窝在后山，大家冲啊！”
  于是大队人马挤在一起快速朝着村子后山方向而去，刚到了山路口突然听到旁边的山岭上传来“轰隆”一通巨响，众人循声望去，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颗颗巨大浑圆的石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们旁边的山坡上滚了下来。
  “快，躲开！”李际可大吼一声，众军士赶忙四下躲散时已经来不及了。
  “轰轰！！”一颗颗大石头如冰雹般从天而降，带着呼啸而来的风声，碾压过一片片人群，很多兵士猝不及防被碾压成碎片，山谷间很快便响起一阵惨叫声。
  “土匪来了，土匪来了！”慌乱中不知是谁先开始惊恐的喊起来。官兵们本能的开始四下乱窜，相互挤压踩踏在一起。
  “快，亮火把，迎战，迎战！”秦汌大吼一声，很快军中的灯火便如流萤般闪烁起来，火光照耀下他们才看清楚了，山坡上似乎有很多人影在可怖地闪动。
  “弓箭手准备，射，射死他们！”张平一声大喝，惊魂甫定的兵士们急匆匆应战，盾牌手刀斧兵退后，弓箭手上前，正要开弓，忽听得“咚！咚！咚！”不知哪里又传来一通鼓声敲的震天响。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喊杀声，一条条扎满钉子的刺猬板又从天而降，刚喘了口气自以为躲过一劫的兵士们，心还没稳下来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东西吓破了胆，前排的弓箭手眼瞅着那东西哗啦啦而下，伴随着一阵阵哀嚎声，眼前瞬间便成了一片血海。
  “冲啊！”山上传来一阵冲锋声，随着声音落下，众兵士抬头看时，只见半山腰处突然打起很多旌旗，绿的蓝的杂乱无章，那一面面旗帜背后的丛林中一下子跃出很多拿着大刀长矛铁棍斧头各式武器的人，他们穿着灰色的布衣，打着绑腿，嘴里嗷嗷叫着不要命的向着山脚下扑过来，与此同时四面也忽然亮起很多火把，火光摇曳着，鼎沸的人声高喊着：“杀啊，跟他们拼了！”
  夜风嘶吼，雷霆震怒。
  伴随着阵阵可怖的喊杀声和刀兵交接的摩擦声，青羊山的夜，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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