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风雷激荡。
  就在薛朝胤率领五百卫所军捉拿陈卿等人上路的时候，潞州守备李际可也调集了两千官兵向谷堆地进发，意图将青羊山势力连根拔起。
  按大明兵制，潞州守备兵实行的是营兵制，直属兵部管辖，而地方军事卫所实行的是卫所制，直属五军都督府管辖，两者互相合作却不相互统属，李际可原本想争功，想着去青羊山剿匪全部率领自己的营兵，无奈营兵本就不足千人，又担负着地方镇戍重任，不能全部调走，当他打听到青羊山上有土匪上千人后便开始犹豫，正好薛朝胤也不愿意让这等大功全落到他手里，主动提出调集两个千户所军帮忙，李际可权衡之下只得答应。
  地方守备在军事系统中又被叫做千总，所辖兵马不过千人，守备品级正五品，而卫所千户所所辖兵士也是一千多人，卫所千户也是正五品，眼下为剿匪两者相互合作，但卫所千户本身不服地方守备，在听薛朝胤说此次剿匪由李际可担任统领后，潞州卫千户张平和秦汌虽表面上答应，心里却是不高兴的。
  出兵当日，薛朝胤为了抢功早早带领一个千户所去了石埠头，李际可的守备军也精挑细选出来五百多人，早早到演武巷校场集合，而潞州卫两个千户所的兵士却是懒懒散散，直到天大亮了才陆陆续续到齐。
  李际可求功心切，一开始还憋着火气，等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大骂潞州卫军备松懈，成何体统，千户张平和秦汌本来就对他统领这支队伍有抵触情绪，这下听他一骂，秦汌当场便给顶了回去：“娘的，有种你自己去，嫌老子们拖拉，老子还嫌你啰嗦！”
  两个武官就这么在校场点兵台大吵了起来，差点上演全武行，骂骂咧咧一阵子好容易才被劝开，等到大军出发离开潞州城的时候已是时候不早。
  整支队伍两千多人马懒洋洋的从北门保宁门出发，没有一点意态昂扬的样子，反而像是刚打了一场败仗一样一个个无精打采的接受着路边百姓们的指指点点。
  有人惊奇的发现，原来这支队伍中竟然有一半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弱兵痞，他们行动缓慢，有的还打着哈欠，实在是大煞风景。
  队伍刚出城门，守备营的兵士便看不惯这帮人，嫌弃他们是累赘，真要打起来还不够保护他们的，潞州卫的老兵们一听就不高兴了，别看他们行动缓慢，骂人却很利索，有人立马回到：“你娘的，你嘚瑟什么，老子当兵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你个新兵蛋子！”
  “他奶奶的，嫌弃老子，想当初老子打蒙古兵的时候，你丫还吃奶呢！”
  就这么着，兵士们彼此看不惯对方，各自长官大吵，他们则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从出城门开始一直到潞城县，就没消停过。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赶路，大军终于到了潞城县，潞城知县胡郜率领全县文武官员出门迎接，准备了些酒肉，张平和秦汌便提出来，要在此稍作修整，李际可怒道:“这才走了几步就要修整，出来已经迟了，等你修整完，青羊山的人马就打到城门口了！”
  他坚持要继续赶路，到了青羊山再在山下造饭。
  双方的矛盾经过一路上累积再度爆发，秦汌一屁股坐在地上干脆不走了，张平怕耽误事儿，连忙劝解一番也是不听，这时还是潞城县主薄黄柄舔着脸好言相劝半天，又是暗示送礼表示点心意什么的，才把这位大爷的屁股劝离地面。
  黄柄建议，离开潞城县越往山里走越是道路崎岖险峻，应该雇佣几个当地人做向导以免迷路，李际可虽然心高气傲，想了半天觉得也是，刚要答应，刚刚起身的秦汌便不耐烦道：“区区山匪而已，何至于如此小心，我大兵一到，铺天盖地掩杀就是，还什么地形不地形的，雇佣当地人万一有人不小心走漏风声呢，何况我地方卫所中很多便是本地人，也有潞城县人，对此地甚熟，还要什么向导，简直就是多此一举，要么你就给守备营配向导，老子们用不上！”
  李际可闻言大怒道：“秦汌你这是什么话，你的兵知路能战，老子的兵也不是吃素的。”说着他转身对黄柄道，“就这么定了，不用什么向导，他卫所兵能上山，我的兵就能下海，看谁是孬种！”
  两人赌气之下决定不用向导，简单喝了口水后便继续上路了。
  果然不出所料，从县城开始，越往青羊山的方向走，道路就越是狭窄崎岖，大军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渐渐到了山里，为了不暴露行踪，张平提出所有人马尽量走山路，绕开村落，直扑青羊山，这次李际可和秦汌双双都答应。
  队伍走了没多远便开始上山，两千多人马开始穿越一座座山野丛林，带路的是卫所中一个叫墩子的小伙子，说自己姥姥是那边的，对地形还算熟悉，偶尔遇到迷路他们便打听下附近的樵夫农夫，就这么拖拖拉拉一步步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但见前方山路越来越狭窄，很多路都掩映在丛林中，两侧偏又是陡峰绝壁，很多兵士看着都不觉胆寒，步子渐渐放慢了下来。
  眼瞅着已是黄昏时分，李际可本就求功心切又怕天晚了不好进攻，更加督促全军加速行进，惹得军士们怨声载道，好容易走到一处山坳处，在潞州卫官兵的强烈抗议下，李际可终于答应稍微歇息片刻。
  ……
  风吹树动，叶落山岗。
  虽然卫所兵和守备营的人一路上互相看不上对方还时常争吵，却似乎丝毫不影响卫所老兵老牛和守备营小兵小田的交流，就因为在过一处山坳的时候小田扶了老牛一把，老牛便记住了，看守备营的人也顺眼了起来。
  “喂，牛师傅，我一直不明白，你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凑这个热闹干嘛？”休息间隙，小田和老牛聊了起来。
  “嘿，我上年纪了怎么了，想当初抗击蒙古鞑子兵，老汉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牛不服气道。
  “什么？你还打过蒙古兵？”小田一听眼中瞬间透出一种崇拜的光芒，啧啧赞道，“不简单啊老英雄，那你跟我说说呗，蒙古兵长啥样，是不是来去如风，个个壮的跟牛一样。”
  老牛支吾半天道：“这个，蒙古兵嘛，他，哎呀，我当时也是躲在后面偷偷瞄了一眼，没太看清了。”
  小田张大嘴巴道：“什么？偷偷看了一眼，我听说那蒙古鞑子个个都是神箭手，你还有空看一眼，不是早就被人射翻了。”
  老牛感觉谎话编不下去了，这才脸一红道：“其实，其实我当时也不是，跟他们打，我就是个厨子，做饭的时候他们说蒙古人来了，我就跑，有几个兵娃子挡在我前面，我那是跑的路上见过蒙古兵。”
  “哎呦你个老……”小田眼珠子一瞪，刚准备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口道，“原，原来你是个厨子啊，你说你刚才吹那牛，嘿，我还当真了我，你说这……”
  “咦？不对啊，你，你个厨子……”他说着眼里透出鄙夷的神情，边浑身打量下他道，“可你，你这一身罩甲，一套装备，我瞧你也不像个厨子啊，你这明明就是……这啥情况这是，不对不对，你该到前面啊，怎么在我们队伍里！”
  老牛见他一脸瞧不起自己的样子，不悦道：“什么厨子，你看我这身装束，哪里是厨子，老子就是兵，就是去剿匪的兵，怎么，你还嫌弃老子不成！”
  小田摇摇头道：“这，你们卫所这什么规矩，厨子还要上战场冲锋，你们这是，练兵啊。”
  “亮你个大头鬼啊。”老牛道，“没见过是吧，今天就是让你见识见识，咱们卫所这样情况多了，正经兵没有嘛，谁让他没人呢，当然得让我们都上阵了，不然你以为，两个千户所，凑齐这些人马容易吗。”
  小田越听越糊涂，眼睛眨巴道：“这，你们卫所不是该有五个千户所，五千多人马啊，此次剿匪不过两个千户所而已嘛，怎么就没人了呢。”
  老牛四下扫一眼，沉声道：“你说你，一看就是个新兵娃子，啥都不懂，这卫所五千多人马你听谁说的，还五千，这两个千户所已经是好不容易给凑出来的了，哪来那么多人马。”
  见小田依旧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老牛长叹一口气道：“别听他们瞎诈唬，潞州卫，就这么两三千人，还都是些跟我一样的，老弱病残的，像你小子这么年轻的，嘿，跟我儿子有的一拼，都早就逃跑的差不多了，谁还留在这破地方。”
  小田一脸惊讶道：“什么，你们的人也跑？”
  老牛竖起指头到唇边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小田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潞州卫的人也跑的差不多了？”
  老牛沉声道：“什么叫也跑？你这意思……”他霍的瞪大眼睛，“难道你们的人……？”
  小田小声道：“你先说，你们为啥跑，你们卫所兵，有田有地有家有业的，你们跑啥，我就不明白了。”
  老牛不高兴道：“这话怎么说的，有田有地，有个屁，老汉我活了这么多年了，就没吃过自己地上种出来的粮食，我家那点屯田，好的早就让上面给贪了，剩下些孬的给我种，打的粮食不够交上面的，多少人都是饿着肚子当兵，不跑作甚。”
  小田挠挠头道：“竟然是这样，我说呢，你们这人怎么都是些老弱，你们头也真够胆大的，朝廷发给你们的屯田也敢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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