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炎两手一左一右拎着两个青瓷花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店里的伙计，伙计身后的背篓里，装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各色花盆。
  “裕和叔！”章炎手里拿着东西，自然是不能行礼，他抬手抖了抖手里的花盆，向裕和叔示意一番。
  正盯着粗使婆子扫撒门庭的裕和叔听见章炎叫他，扭过头来，就看见两个精致的花盆出现在眼前，他脸上带笑说道：“炎哥儿有心了！”
  原来，正旦就要到了，前几日与素素交谈中，章炎听她说起隆冬时节片绿不见，着实让人觉得寒风萧索。
  章炎这话听进耳朵，就上了心。他四下询问冬季可有何能成活的绿植？得到了类似令箭、仙人掌之类的答案后，就急急忙忙去街市寻找。果然让他找到了卖家，今日一股脑先将一些花盆送来，稍后还会有专门的匠人，将植株移栽过来，料理停当，教授护理之法。
  素素看见章炎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中的窗户边，拿着一本前朝无名氏写的《内息调理》看得入神。
  素素走到他身边说道：“今日又让哥哥破费了！”
  章炎看是素素，笑着回答道：“不破费，不破费。”
  素素身后的青梅、紫竹看着章炎傻笑，也掩口低笑。素素看他二人实在是无法无天，扭头过来瞪了她俩一眼，这两人才恢复如常。
  “恭喜哥哥升了副堂主呀！”素素说着，盈盈福了一福，说不出的优雅庄重，章炎看到也正正经经回了一礼。自从二人相认之后，素素见章炎再也没有戴过面具，而是以易容后的中人之姿相见，她实在拿不准若是自己真容相见，这章炎对自己是否仅仅只是颜色之好。章炎倒是没想其他，素素的性子爽利，身手不凡，家事虽然有些高攀不上，但是两人那日说开之后，渐渐他又觉得自己有些机会了。
  “多谢多谢！”章炎对这恭喜之词倒是显得不甚在意，立马岔开话题问道：“妹子可知这世间是否有内功心法？”说着，章炎扬扬手中的书问道。
  “内功？”素素脸上疑惑的很。歪着头想了片刻，说道：“哥哥，这内功是？”
  章炎急急说道：“就是练习之后，身体内里如有万钧之力，隔空取物，隔山打牛，剑气取人首级于几丈之外，平地跃起几层楼高之类。”
  这次轮到素素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脸上的小雀斑也一跳一跳得，晃得章炎眼花。素素说道：“妹子虽然江湖阅历不多，可从未听说过哥哥所说的武功，倒是些奇志怪异、神鬼修仙的书里有什么御剑飞行之类的法术呢。”
  章炎失望的哦了一声，便恋恋不舍的放下书本，口中喃喃道：“果真是没有啊。”
  素素虽然不知内功是什么，但是章炎的落寞神情还是看在眼里的，她问道：“哥哥那日与许凤翔交手，兵刃断裂，可曾再购新品？”
  “剑？”章炎回过神来，接着素素的话说道：“哦，你说剑啊，我去帮中武库又领了一把，不算什么。”
  不过，想起巨鲸帮的武库，章炎也是头疼，对于谢镇军来说，普通的帮众其实都是消耗品，自然不能人人都配干将莫邪、倚天屠龙之类的神兵利刃。但是这剑的质量差到这个水平，也是让人吃惊。不过章炎问过旁人才知道，现在这个时代，刀剑都是这等水平，若是不满，大可用开山斧或是八棱锤那种破重甲的钝器。只是章炎看看自己并不壮硕的身体，还是作罢了。幸亏他升了副堂主，也能选些成色不那么差的佩剑了。
  “近几日正旦放假两月，奴正好有时间，哥哥若是不忙，奴打听到句容有一位铸剑大师，乃是全天下最好的铸剑师南河子，我们何不一起去寻访一番。只是这南河子年事已高，据说早就封炉修养，他的长子也是一位大师，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素素认真得说道。
  “你我二人，孤男寡女恐有不便，怕是对妹子名节有碍啊？”章炎虽然巴不得二人独自相处，只是碍着男女大防，实是有些迟疑。
  “别人不知，哥哥还不知？奴早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此生此世怕是难有用得到名节的地方，再说哥哥人品奴信得过。几次三番哥哥帮我良多，奴乃是女流之辈，实是不知有什么帮得上哥哥的。拜托了许多人打听这位南河子的所在，才得偿所愿，还望哥哥定要随了妹子心愿。”说完，素素又是一拜，真诚不似作伪。
  章炎一个男子自然是无所谓，犹豫再三还是答应说道：“既然如此，那章炎敢不从命？”
  青梅用手肘撞了紫竹一下，紫竹又抛了个眼神回来，二人一来二去，素素和章炎完全没有发现。
  之后又说了些闲话，二人约定正旦之后，过了正月十五，便启程出发。
  汴梁陷落的正式邸报和新皇登基和改元圣新的诏令同时在旧元昭德三年的最后一天到达江宁城。
  金国东西两路大军一路搜山检海而来，在汴梁城下最终会师。面对茫茫如海的金军还有投降的新附汉军、土匪流寇，汴梁城中的人觉得，就是围城军队一人一口吐沫都能将汴梁城淹上一遍。皇帝章弘懿还是想跑的，甚至车驾都到了京南门，硬是让宗泽给拦了回去。
  用宗泽的话说，若是逃跑，成了天下笑柄不论，一路上兵荒马乱，岂不是死于非命的可能性更高？乱兵面前，哪个管你是不是皇帝？若是守城，城破了，还有投降一途可走，何必铤而走险？
  宗泽连哄带吓，硬是生生将皇帝留在了汴梁。可是围城刚过十日的一天夜里，就有里通金人的守将开了西华门，将金军放进城来，一时间汴梁飞火流星，陷入一片刀兵火海之中，真如人间炼狱。
  皇帝章弘懿被俘，已经被梳理过一遍，在第一次汴京城破之难后侥幸未被捉住的皇亲国戚、高官显贵此时都被一网打尽。武将诸如宗泽这样的抵抗派，皆尽战死。若是没死的，不论主动还是被动，都已经投靠了金人。
  杭州城的康王得了章弘懿被俘的确实消息之后，早有准备的康王府在杭州士绅官员的拥戴之下登基称帝，改元圣新，取天降圣临，万物更新之意，让人隐隐有些振奋河山的新气象。
  新皇登基自然大肆封赏，杭州的百官顶了汴梁那些战死或者被俘的官员的缺，各个人逢喜事红光满面。对于陈朝百姓来说，汴梁被破也许是悲惨屈辱的一天，但是对于这些人来说，却是一朝抱负能实得，君王天下与共知的快意风发。
  素素的父亲安铁城也因为多有才名，沾了新皇登基的光，升了东图阁大学士，吏部侍郎的肥缺。
  新皇帝章弘宙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官民同乐，杭州城成了新京，天天歌舞升平，宴饮欢乐，收复中原的话却是再也没人提起过了。
  圣新元年正月十七，还是有些天寒地冻的时节，章炎一身棉布袍裹得严严实实，此时此刻正在官道边上一处靠着秦淮河岸上排柳的送别亭前做着些怪异的热身动作。
  不一会一阵咯咯的娇笑从章炎身后传来，章炎扭头一看，穿了一身素布罗衫碎花淡色长裙的素素正掩口而笑。她头上戴了个大大的纱帽，遮挡了面容，那掩口的手挡在面纱前，细纱一抖一抖得，说不出的精灵可爱。
  素素出言问道：“哥哥这指天摸地的动作所为何来啊？”
  章炎面带微笑说道：“天寒地冻，若是不与妹子约好，我只怕缩在屋里看书呢！”章炎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句容虽不远，步行也有几天路程，我怕妹子耐受不得，不若我们去前面车马行雇辆马车可好？”
  素素稍稍一福回道：“但凭哥哥做主。”
  二人一前一后相距一步不到的距离沿着官道缓缓而行，寒风吹在脸上虽然稍微有些冷疼，但是章炎心中却无比温暖。想着身后这情愿跟着自己去句容寻铸剑大师的少女，若是一路顺利，回到江宁，自己便去杭州安家提亲吧。
  半道正好碰着几个赶集回村的大婶，看着神清目爽，盛气灼灼的章炎和跟在他身后娉娉袅袅，身姿绰约的素素，都吃吃而笑，言道好一对俏丽般配的璧人。
  走在前面的章炎更觉胸膛挺得笔直，素素纱帽中的小脸，也是微微一红，不过没人看得到罢了。
  不多时两人到了车马行，还没抬脚进门，就有伙计迎了出来，搓着双手谄媚着笑着问道：“两位客官好呀，小店昨日还在歇业，两位乃是今日开张第一起买卖呢？您老是要雇轿子，还是要租马车？”
  章炎还没开口，那伙计又补充道：“贼老天这么个冷法，小的看小娘子柔柔弱弱，公子还是赁一辆马车吧！”
  章炎接过来说道：“正是如此，寻辆结实舒适的马车，配上炭炉，驭夫不需，我自己便可。我俩乃是去句容寻友，短则三日，长则十日便回，需银几何啊？”
  伙计赶忙示意二人跟着往后院而来，只见车马行后院停着许多马车，新旧不一，又有许多打着响鼻刨地的马匹在轻声嘶叫。伙计一路走一路推荐说道：“敝店的车马都是结实好用，二位来看这辆马车，配有太祖所制的避震器，若是只走大路，驾乘体验与坐船相当。虽然不是最新，但也是干净整洁，坚固耐用。您二位使用也不需那太大的车厢，这架马车大小正好，配上炭炉也甚暖和。马也只需配上一匹即可。若是二位相中这辆马车，只需租金一日一两二钱银子即可。押金需要三十两，若是马车送回时无伤，如数奉还，若是有些许损耗，照价赔偿即可。”
  伙计一边介绍，章炎一边围着马车细细打量，素素站在原地并不作声。伙计说完不多久，章炎露出满意的表情，立刻说道：“就是它了！”
  那伙计赶忙答道：“哎！您真是痛快人，租赁本店马车，还另送三日食水，不是什么高级货，乃是小店的一点心意，客官不要嫌弃。”
  章炎与素素二人租了满意的马车，章炎坐在驭位上，缰绳一抖，大喝一声：“驾！”那匹拉车的驽马就向着东边句容的方向，迈开蹄子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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