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余波
作者:宣府总兵      更新:2021-03-28 22:12      字数:4205
  “小四,你看清了?”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坐着谢镇军,身上穿着素白丧服,手中不停拨弄着一串白色丝线串成的沉香佛珠。
  谢镇军面前站了一人,乃是最普通的巨鲸帮帮众打扮,不过因为房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面容。只听他回答道:“小的看的一清二楚,那章炎功夫身手确实了得,与叶知府家的红刀客许凤翔过招游刃有余,或者说是信马由缰。最后更是徒手夺刃用了招好似地痞泼皮打架的相扑招数,直接将许凤翔抛扔了出去,砸在墙上,许凤翔便昏死过去了。后来小的又去打听,那许凤翔断了两根肋骨,内脏受损,怕是有几个月要休息了。”
  谢镇军稍稍转头看着坐在一旁心不在焉,耷拉着脑袋的杨泰河问道:“你如何看?”
  杨泰河听到姐夫问道自己,顿时一个激灵:“姐夫,啊不,帮主,属下,属下不知您所问何事啊?”
  谢镇军指着杨泰河“你”了一声,显然是有些生气的,但是不一会又软下话语说道:“泰河,你杨家就剩下你这一点骨血,你姐姐临死将孩儿交与我手,都不曾多嘱咐一句,单单让我一定要将你照顾好,可是你看看你!与神虎帮大战你畏敌不前,我好容易给你安了个外室贪杯的罪过遮掩过去,你还不思悔改,整日里这般浑浑噩噩,你对得起你杨家的先祖,你姐姐的拳拳之心?哪天要是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若是我与你姐姐泉下相会,我怎么交代?”
  杨泰河赶紧站起身来,作了一揖,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慌忙说道:“姐夫教训的是,我这就警醒起来,定然完成好姐夫交代的事体。”说完,他好像又想起什么说道:“姐夫,那章炎似是对嘉惠坊的两仪馆女馆主安氏有意。这安氏乃是杭州翰林编修安铁城的庶女。若是姐夫想要在章炎身上花点心思,不妨从此女身上下手?”
  谢镇军捂了额头,对着杨泰河挥了挥手说道:“杭州分舵舵主年事已高,再也拼杀不得,已经向总坛提出告老,我已准了。你便收拾收拾去杭州接替他的位置吧!”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杨泰河先是喜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稍后又觉得有些不对,问道:“姐夫,我去杭州还有别的使命?”
  谢镇军这才脸上露出些笑意,说道:“孺子可教。”
  一旁的王振侠说道:“杨堂主恭喜。”说罢,双手抱拳施了一礼。然后王振侠从怀中拿出一本折子,慎重递到杨泰河手中说道:“杨堂主还请阅后即焚。”
  谢镇军看着杨泰河接过折子,惆怅得说道:“这本是老三的差事,可惜老三......”说完,他面露痛苦之色,以手捂脸,半晌才平复情绪说道:“此间事体,事关重大,乃是能令天下震动的巨雷,我在江宁实在走不开,只有交付与你。望你收拾过往种种,不要负了我和你姐姐对你的一片期待。也别忘了我家上上下下一百七十三口和你杨家九十五口的血海深仇!”
  说到这里,杨泰河也咬紧牙关,合上折子,双眼喷火一般说道:“姐夫放心!我整日游手好闲便是心中愤懑而已。既然大事吉日已到,若是泰河误了大事,定然提头来见!”
  “不!别说这等丧气话。只要办好了这件事,我还要带你共享荣华富贵,杨家香火还要靠你继承呢!”谢镇军激动的站起来,抓着杨泰河的手臂,深情地说道。
  谢镇军又交代了杨泰河几句,待杨泰河走后他坐回座位上,问王振侠道:“擎天,这章炎你看?”
  王振侠回答道:“他初来江宁之时,并无文牒傍身。我们碰见他时,他几乎饿毙。当日帮主行程路线还是偶然起意,定然不会有走路风声,提前预设之事。所以这章炎是别家暗桩的可能极低。后来我也曾细细查访,几处我们的暗线回报,都不曾有哪方势力有这么一号人物。倒是......”
  谢镇军问道:“什么?”
  “倒是这章炎所来乃是京东东路方向。山东自古多响马,民风彪悍,会些拳脚功夫不足为奇。可若是当日仙鹤楼上那人也是此子,加之他今日之事,怕是有些问题。”王振侠轻浮胡须,稍一沉吟,继续说道:“首先,这章炎仿佛江湖阅历不深,并不知晓许凤翔是个什么角色。他将许凤翔玩弄于股掌之间,须知,这红刀客已经是世间一流高手,若不是当年叶瑞麟替许老爷子沉冤得雪,对许家有再造之恩,许凤翔怎会屈身侍奉一介小小的知府?许凤翔其人,当年曾在宗帅麾下斥候队效力,后家中老父蒙冤才回家奔波。之后闯荡江湖大小上百战,无一败绩,武功精妙高深,只要出刀,必然见血,所以人送绰号红刀客,乃是出招刀必染血之意。现在章炎不仅几招将许凤翔打的大败亏输,若是刚才小四回报不假,他赢许凤翔怕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谢镇军点头附和,继续问道:“还有呢?”
  王振侠继续说道:“其次,也是最让我费解的地方。我观此子虽然轻易拿得下许凤翔这等高手,却身体孱弱,似有顽症痼疾在身,行走路数又不似有深厚筑基的模样。若是不论今日与许凤翔一战,我觉得他若是几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有名师教导,顶天是个二流中手的水平了不起了。”王振侠说到这里,横眉拧紧,越发的疑惑和不解了。他稍一停顿,继续说道:“顶着二流的躯体,轻松击败有丰富实战经验的一流高手?怎么做到的?”
  王振侠这话像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问谢镇军和自己。
  谢镇军说道:“那日仙鹤楼上之人,我看高矮胖瘦的身形与他及其相符,只是黑衣不像是他提前准备的,似有宽松,想来是抢夺而来。只是他立得如此大功,为何不以真面目相示?着实令人费解。他若是别家的暗桩,有了这等大功,岂不是更好打入我帮高层?他若不是别家暗桩,我等也定然会好好酬谢才是。他这是什么打的什么算盘?”
  王振侠试探问道:“要不要我直接开门见山的与他谈谈?”
  “不!”谢镇军伸出手掌来,横在二人中间,制止道:“虽然第一眼见到他时,总觉得此子就算快饿死,也有些与旁的不同,但是没想到是这么个身怀绝技的人。他既然不愿说,你何必去问?泰河空出的位置让董显森顶上,至于这章炎么,升他做副堂主吧。”
  王振侠略有迟疑得说道:“他初来乍到,就算他是仙鹤楼上那人,只是旁人都不知晓。骤然高位,怕是难以服众啊?”
  谢镇军说道:“那便试试他服得服不得众,也是好事啊?若他真是如此心思果决,武功奇高之辈,不是我等助力,便是巨大的绊脚石一块,擎天要留心了。”
  “是!”王振侠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谢镇军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处幽幽的月光,那晦暗不明的夜空笼罩在整个江宁上空,如同飘忽不定的幽灵一样,诅咒者每个属于江宁的百姓。
  吴府。
  “这是最后算结的账目,还请帮主过目。”虽然顾潮夕在神虎帮中已经有些时日,但是毕竟还是资历尚浅,突袭仙鹤楼这等大事他都不得与闻,事后顾潮夕觉得非常惋惜。
  不过仙鹤楼一役神虎帮也折了颇多人手,就连帮主吴嘉志也成了残废,吴嘉志的许多叔伯兄弟也都被他发配去了偏远之地,许多位置也就此空了出来,顾潮夕因为顶着神童的名号,也就平白得了个协理帮中财政的临时差事。
  顾潮夕盯着吴嘉志,后者正看着小厮翻动着账册。伤筋动骨一百天,吴嘉志岂止是伤筋动骨?所以修养日子不少,但是脸色还是蜡白一片,病恹恹的没有什么神采。只是他从来都是头脑灵光,又能隐忍,思来想去还是强打精神,处理帮务,幸好一切办的都是妥妥帖帖,没有什么大的纰漏。
  “怎么只花销了区区五千两?”吴嘉志看到账册末尾,脸上带着惊疑的表情,抬头盯着顾潮夕问道。
  顾潮夕低着头,眼观自己鞋尖,小心谨慎得说道:“仙鹤楼一战,江湖豪强和我神虎帮中人,多有死伤,所以大部分赏银都是以抚恤之资发下去的。我擅作主张,须是直系亲属前来我堂中凭文牒才可领取。许多江湖人都是孑然一身,自然省去不少银钱。”顾潮夕看着吴嘉志没有出言阻止,脸却是有点黑,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帮主原先与众人约定以首级算功赏,仙鹤楼骤变陡生,许多首级或者来不及割,或者来不及拿,赏银发下去渺渺几笔而已。所以才只有五千两花销。”
  “糊涂!”吴嘉志想拍桌子,可是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双手,空荡荡的小臂举起之后,才略有尴尬得作罢。他声色俱厉得说道:“你自作主张之罪我便不与你追究。你可知江湖人士最讲信义。若是他们该拿一百两,你只发出去五十两,就算你有理有据,他们回到本乡本土嘴里也只有说我神虎帮的闲话,而没有一句好话。若是他们该拿一百两,你一人多点添头,一人发给一百一十两,那这些人就是我们名声的最好宣传者。与官家打交道也是一样。五百两能办成的事情,就要照八百两的礼去送,才能保得万无一失!懂吗?!”吴嘉志这几天心情肯定阴郁,但是此时此刻话虽然说得严厉,倒像是教导顾潮夕为人处世之道。
  顾潮夕赶忙应是,接口说道:“帮主息怒,都是我自作主张,险些坏了帮主大事!以后定然循规蹈矩,再不出格了。不过,这五千两银钱,还包含了程仪。”
  吴嘉志疑惑道:“程仪?”
  “嗯。”顾潮夕肯定得回答道:“每人都有,负伤的领双份,重伤领三分。程仪乃是,二两银的江宁特产,十两银的车马费,若是离家甚远的,酌情还有增添。另有十两的安家费,也一并发放了。”
  “这还差不多。”顾潮夕此举甚是出乎吴嘉志的意料。他先是有理有据的克扣了众人应得之物,让人虽然内心愤懑,但是不好当场翻脸吵嚷。但是回头又用别的名目让这些卖命钱,失而复得,甚至按照功劳,也就是负伤程度,论功行赏,若说结果,比一视同仁更是棋高一着。以后神虎帮要是用人,岂不是人人都敢打敢拼?
  顾潮夕看吴嘉志肯定,壮着胆子继续说道:“而且,活着的人,文牒我都已登记在册,就在您看的账本尾页里。我详细了解一番,这些江湖人士我已经按照头脑智慧、身体健壮、武艺高低、忠诚信义一一打分,若是其中有可以延揽之士,帮主不妨留意一二,我在派人去其所在,重金聘请便是。所有本次来的人,我都写了一封招贤书让他们带回去,就算战死的,也让他们的同路人捎了回去,前几日帮主不是也想扩充人手?当时帮主尚在静养,我思前想后,许了他们若是能荐贤举能,一旦被我帮录用,都有谢金,从五两到一百两不等。”
  “妙!”吴嘉志这下对顾潮夕刮目相看了,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有点小聪明罢了,没想到人情世故也这般通透。他接着说道:“你这事办得好。就由你全权负责便是。事后与我通报即可。子清,我几年密谋,最终功亏一篑,神虎帮根基大伤,若是想要恢复,少不得能人志士之功,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是!”顾潮夕答应了一声,知道吴嘉志已经没有别的话,倒退着出了议事厅,随手将大门轻轻的带上,回自己的治所去了。
  一片在房顶上积落已久的秋日枯叶,被一缕寒风吹落,飘飘荡荡沉到地上,没有溅起一点波澜。就好像现在这暮气沉沉的江宁一般。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斜照的夕阳,袅袅的炊烟,一切都是那么祥和,那么自然,仿佛只要等待明日的太阳升起就好。
  太阳明日定然照常升起,只是不知道,还有谁能继续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