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炎不知道素素一介女流，又是武馆馆主的身份为何还要准备个书房，他心中偷揶，怕是这位妹子也要沾些文气，做做样子吧？他此刻正站在书房外间，背着双手打量着房内的布置。一张方桌上盖着一大块青色素纹流苏桌布。桌上放着笔墨纸砚和几本讲解强身健体、食药养生的杂书。一张扬臂椅后的墙上，挂了一幅对偶蜻蜓荷叶嬉戏图。画两侧摆着书架，上面有不少书籍摆放。章炎随手拿出一本，是南北朝刘芳文所著的伤寒诸病论，又抽出一本，却是孙子兵法的唐代刻本。走到另外一个书架，拿出一本一看，写的题目却是丹法两个大字。
  章炎放下书本，回头看看开着的窗外，院内围墙上爬满绿藤的枝丫，天气虽然冷，但是这些绿植看起来不缺照料，长得生气勃勃。
  窗户下放着一个小香案，摆着一个镂空鹤龟铜香炉，正有袅袅青烟散出来，香气清新淡雅，提神醒脑，好像就是素素身上的那种淡淡幽香。
  再回头看进门来的八仙桌对面，用一个顶天立地的高高博古架隔开了里外两间，博古架上摆放着些石头雕琢得小玩意。章炎拿起一个像是兔子啃萝卜的青石小摆件，放在手心中细细观看，那清晰的眉眼说不出的可爱动人、活灵活现。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哥哥喜欢此物？”
  章炎抬头一看，正是素素。只见素素长发绾起，一根黄木簪子简单插在头上，再无其他饰物。一袭月白清水明纹长裙套淡蓝色襕裙，两只脚穿着白色素布便鞋，只露出两个小小的尖尖，仿佛就似那小白兔一样可爱。
  再看脸上，今日素素未戴面具，浅黄色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上睫毛忽闪忽闪，面颊上长了不少雀斑，小嘴一笑十分讨喜，活脱脱一个村野小姑，不正是自己来江宁那日在城门口碰见的姑娘，还能是谁？
  章炎大笑说道：“好呀！原来是你！妹子瞒我瞒得好苦！”
  素素掩嘴而笑，让章炎坐在桌边说道：“不是有意欺瞒怠慢哥哥，实是看你那日惩戒三个泼皮有趣得紧，忘了自己带着面具。后来相见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既然第一回不曾明言，实是不好意思再说。这次哥哥帮我大忙，小妹若是再隐瞒下去，些许小事，不仅坏了大家情分，也不是我们江湖儿女的爽利性格。所以妹子只好以真容示人了。”
  青梅跟着进来站在素素身后，紫竹端来了茶水果子，章炎端起茶水轻轻吹了口气，脸上带笑说道：“妹子哪里话，我倒觉得你这小儿心性有趣得紧。”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都扭过头去以手掩口，双肩略微耸动。
  素素换了严肃面容问道：“哥哥可知前几日仙鹤楼之事？”
  章炎也正容说道：“知道，两败俱伤而已。不过强虎猛兽都收了爪牙，于百姓却不见得是坏事。”
  素素疑惑的说道：“哥哥也是巨鲸帮中人，这话说得？”
  章炎尴尬一笑：“我哪算什么巨鲸帮人，只是丧家之犬得了暂时栖身之所罢了。原来我被帮主所救，欠了他个人情，前几日已经还上了。”
  素素轻轻歪了歪头，问道：“人情？”
  章炎哈哈一笑说道：“不说这事了。”他又摆起了严肃的面孔，说道：“妹子，我听闻金国军队已经攻下汴梁许多时日，不知主力去往何处了。据传皇帝已经在逃跑途中被擒，一干文武大臣、皇亲国戚也都一网打尽，宗泽大人战死沙场，小岳将军转进去了襄阳。杭州的康王即将登基称帝。此时正是年底，明年就要新皇改元了。”
  这消息素素自然是不知晓的，两个丫鬟听了也是面面相觑。章炎看她们想是还不知道厉害，又继续说道：“金人若是得了杭州康王登基的消息，定然会挥军南下，围困杭州的。你父亲......”
  素素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他的意思，思索片刻说道：“父亲一辈子心思用尽，不是愚笨之人。这等消息我们都知道了，他没有更晚知道的道理。既然他老人家知道了消息，定然已经想方设法脱身了。我一介女流之辈也顶不得什么大事，修书一封告知消息也算尽了孝道。”说完，素素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算是谢过章炎通知消息之意。
  章炎知道自己的意思对方已经知道，继续说道：“妹子有何打算？”
  素素闻言，像是重复问题，又像是问自己：“打算？”
  章炎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心中并没有什么长远谋划，思索片刻，挑拣词语说道：“金军围困汴梁，只留小部困守，其余四散，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杭州虽然也是坚城，急切不可下，但是难免会有金军偏师进攻江宁，这里毕竟是虎踞龙盘之地。至于江宁是否会陷落并不要紧，但是危险却是实打实的，妹子可明白愚兄之意？”
  素素稍稍思索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跑又跑得了哪里去呢？若是江宁都守不住金人的进攻，到哪岂不都是一样？”
  章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素素一脸落寞的神情，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就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又过了片刻他继续说道：“那妹子安心，若是真有那天到来，我自当护你周全便是。”
  章炎乃是年少鲁男子，对儿女情事有些萌芽，却并不深知。他这话说出来，旁人听起来与赤裸裸的表白无异，他自己却无所知。一旁的青梅紫竹听了，吃吃笑了起来，素素脸上黄黄的皮肤也透出红扑扑的晕来，显得更加村气十足，又有些许可爱俏皮。
  见三人反应如此，章炎也心知自己失言，又不好收回，只好挠挠头，讪笑掩饰。
  又过了片刻，素素开口道：“先前哥哥助我驱逐泼皮，而后又帮我解决了天大的难题，今日又有通信之恩，素素无以为报。”说着她扭过身来，接过青梅端过来的一个盘子。将盘中的一个青木匣递了过来，交到章炎手中红着脸说道：“若是其他寻常物件实是不能报答哥哥恩情万一，妹子又不善女红。此物乃是家母珍宝之一，想来哥哥也用得上，还望哥哥万物推辞。”
  章炎哪里想到素素会送东西给自己，顿时有些鼐然，说道：“都是些许寸劳，怎好让妹子破费？这东西既然是令堂珍视之物，妹子怎好送人？还是留下图个念想吧？”
  素素坚决说道：“娘亲与我留下东西也有许多，她常常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此物最是哥哥合用，还望哥哥一定收下。”
  素素说完，青梅走上前来，打开青木匣，里面装了一件灰扑扑的内衫。章炎见素素如此言语，也不好再推脱下去，那样未免太过婆婆妈妈。所以他只好伸出双手，将内衫提了起来，左看右看不得要领，看着素素问道：“此物是？”
  素素指着这内衫说道：“此物命唤金丝甲，乃是娘亲族中秘制之物，乃是用精铁百炼成钢之后，填入秘料，使得钢坯变得坚韧如常且柔韧有加。然后又将钢坯吹拉成丝，趁着钢丝未硬，快速编织成钢环衫。这钢环衫就在此内衫中的夹层之中。因是柔韧非常的钢丝编成，此衫不似盔甲厚重，轻盈非常，又贴合身体，不影响关节活动，最是防身利器。只是此物对上劈砍效果尤佳，若是碰上突刺或者箭矢，哥哥还是要躲上一躲。”
  章炎骇然道：“如此贵重之物，炎绝不能收！”
  一旁的青梅早就收好木匣，侍立一旁。素素与章炎又推让一圈，章炎才勉强收下。
  章炎看着素素心情其实复杂，他心想：“若是素素对我有意，怎的如此客气？我虽然功劳不小，但是人家这件礼物更是贵重，足足抵得上自己所做之事。想来，素素是并不想欠自己人情了。是了，素素虽然不如其妹生的倾国倾城，但是人家好赖也是翰林家的闺女，自己却是个漂泊江湖的闲汉，怎好癞蛤蟆望天鹅肉？”
  想到这里，章炎心情有些落寞，说话也有些兴趣缺缺，胡乱应了几句，就拿着木匣离开两仪馆去了。
  一开始两人说话交谈还有来有往甚是融洽，到最后赠甲之后，章炎变得心不在焉，素素也是一头雾水。这位萍水相逢大哥甚是古道热肠，自己从未以真容示之，他还心甘情愿几次三番相助，实在是个好人。只是为何收下礼物之后，反而稍稍有些生分？素素就实在是不得要领了。
  此后一连几日，章炎在嘉惠坊中巡视都有意无意避开两仪馆门前，甚至有一次他隐约看见素素在门内向外探身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那一刻，章炎觉得素素是不是在等自己？不过没多久，裕和叔就引着几人进到两仪馆，原来是又有官宦女子慕名而来，想拜在素素门下修习而已。
  章炎一直没来，素素也心中纳闷的很，只是她是女子，纵是心中有万般疑问，也不好主动去找章炎询问。这天她正悄悄躲在门后张望，希望能碰见章炎从门口经过，因为往常，章炎都是这个时候路过的。只是，等了半晌都没等到章炎，却等到了带着新徒弟一家来拜师学艺的裕和叔，她也只好先行代客之道了。
  只是，素素刚进道场没多久，一个孔武有力的铁塔般的汉子就带着七八个手下，龙行虎步，带着劲风出现在两仪馆门口。章炎看着这些人，凶神恶煞的表情，知道，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