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神虎(五)
作者:
宣府总兵 更新:2021-03-28 22:12 字数:3608
章炎与老板娘的儿子小四一起到安府的时候,安铁城并不在家中,只有一个老管家在门口接应。
章炎与小四按着老管家的指示,将板车上的红漆木箱一一搬运到二门之内的一个小院落里。章炎边走边打量,这院落正是素素口中所说,之前她被安排的那个安家最好的小院。
一个个木箱整齐的码放在厢房中,那安倩倩想来是小女儿心态,见到自己的嫁妆要来,羞得避到别的姐妹房中,不肯出来。章炎借着一次次码放木箱的机会琢么着到底该如何下手才好。
木箱刚刚卸空的时候,按理说需要与管家结清画押,管家肯定还会给些赏钱。章炎与小四在大门口并立,正要等管家来验看的时候,他突然捂着肚子,喊道:“哎哟!”
小四问道:“火哥儿你怎么了?”
章炎假意痛苦,说道:“今日临走着急,喝了两口生水,想是闹肚子呢。腹中绞痛难忍!我要去寻个茅厕,四哥等我。”说完,一溜烟跑开了,路上正好碰见拿着赏钱和签押的管家,询问一番,管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里便有茅厕,速去吧。”
小四乐得自己一人独吞赏钱,当然也不会理会,章炎也不是管家手下人,管家更不会过问。别了两人之后,章炎依旧假装肚子疼,扶着墙壁,转过了一个墙角,四下看看无人,又进了放着全部嫁妆的小院之内。
章炎四下张望一番,见院内并无一个人,想来主人还未曾回来,三步并作两步,快速来到上房门口。那门虽然关着,但是章炎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他进门后反手将门关上,四处探看,翻找一气,却并没有找到素素的文牒。不过随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在卧房的一处梳妆台上放着的一个紫檀木妆盒上。
章炎打开妆盒的锁扣,拿开上层隔板,稍一翻找就找到了素素的文牒。他快速从怀中拿出倩倩的文牒,两相调换之后,就准备起身离开。可是他刚走到大门口,院门外侧就传来了欢声笑语,他暗道糟糕,怕是安倩倩和丫鬟要回来了。
章炎即刻四下张望一番,抽身躲到了院子中一个厢房与院墙的夹角里,想来几人回来定然看不到自己,然后再寻个时机,抽身离去便是。
几个姑娘从院门进来,当先一人梳着流云翻花髻,插了一根白玉凤纹簪,眉若柳叶,眸如灿星,鼻梁高挺,肤若清雪,美艳不可方物。这姑娘外罩一件褐黄色绉纱金丝花边窄袖衫,下穿一条同色的罗印花褶裥裙,手拿一把牡丹花团扇,遮着小嘴巴,笑声如同铜铃一般。章炎看着几名丫鬟簇拥着这姑娘缓步入了上房,怕她就是安素素了。
章炎看了这姑娘容貌,若说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想来素素妹子与其同父异母,容貌大抵相当才是,怪不得整日带个面具,怕是为了维持馆主尊严,也是为了少些容貌惹来的麻烦吧。只是这倩倩美则美矣,却是甜腻有余,英气不足,并不是章炎喜欢的那种类型,他探头四下张望一番,估计文牒被调换的事情不会这么快就暴露,瞅了个空隙,他闪身出了小院,奔大门而去了。
小四早就在门口等着不耐烦,先行而去,章炎向门子告了个罪,拉着大车也回鹊喜轩去了。
章炎刚将车停在小楼门口,老板娘就叉腰骂了起来:“你这个腌臜惫懒货,去哪偷懒了?我儿都回来两刻有余,你上个茅房却要这么许久,你掉到茅坑里啦!”说完迎上前来就要揪章炎的耳朵。
章炎轻轻一闪,那老板娘就抓了个空,章炎说道:“既然老板娘看不上我,那小人自寻他路便是。”说罢将板车重重扔在地上,扭头就走,反正他的银两与素素的文牒俱在身上,那睡了两夜的柴房也没放什么东西。
这下轮到老板娘起急,这么便宜皮实的劳力上哪再寻去?她赶忙招呼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急躁,是我言语不当,火哥儿回来罢?”
章炎却头也不回,向着来时的车马行方向走去。任凭老板娘说出诸如,给付工钱,改善伙食之类的话,也无法打动他。这老板娘哪里知道,章炎此来杭州乃是使命在身,既然事情已毕,怎会在此多留?
快要到了车马行的时候,章炎突然看见两队白衣白鞋的好似什么教门的信众的人走了过来,又有几人游离于队伍之外,手中还提着莲花篓子,从中不停拿着写着符咒的方胜塞在路人手中,口里念念有词,合十祷告。队伍正中是个四人抬着的竹辇,辇上盘腿坐着一个光头,这人闭目诵经,捏着法门手印,也是一身白袍,却是非僧非道,却也是宝相庄严。这人身后的竹辇上,还插着两面长幡,左边写着口含三清开天地撒豆成兵,右边写着脚踩诸佛斩妖魔逆转乾坤。两面长幡最上面还用一个横幡连接,上书真神宋瑞京。
章炎看着这从身边经过的装神弄鬼的不知哪来的歪门邪教,苦笑着摇摇头,一到乱世,什么牛鬼蛇神就都会出现了。
在回江宁的路上,章炎不停摩挲怀中素素的文牒,趁着他人闭目养神的时候,还拿出来几次三番的看过,他想象着,素素拿到文牒时,该有多开心,多高兴,只要素素能高兴,跑了一趟杭州算什么?只要她高兴了,自己心里也是甜的。
看着夜空中淅淅沥沥的星星,还有月光照耀的路,章炎觉得,自己马上就能迈过那道坎,开始全新的人生了。
仙鹤楼的大厨赵四江乃是江宁本地人士,因为他年轻时,曾经跟着自己的师傅走南闯北,学了一手天南海北的好手艺,年岁大了,不愿继续漂泊下去,便跟着师傅回到家乡江宁。后经人介绍认识了邵氏,也就是巨鲸帮南海堂堂主杨泰河的妻族中一位老爷。这位邵老爷出资,只安排了一位掌柜,管理日常经营和各种琐事,赵四江则负责所有后厨事体。这赵四江刚过四十,观之也有大厨通病,脖子粗,肚子大,腿脚也不甚利索,脸上总是油腻腻的,只是他那双毒辣的眼睛,光看菜品,就知道自己手下的厨子们,做的到底如何。
听闻过两日就是巨鲸帮帮主谢镇军的公子办周岁大礼,邀请了各路要人,当然是他赵四河亲自下场,也好在诸公面前露上一手,证明他赵四河的手艺并不曾丢下。
今日打烊之后,赵四河是最后一个离开仙鹤楼的,他与手下活计再三推敲了当日菜品,确认无误之后,才缓步走出仙鹤楼,向着两个坊区外的家门走去。
赵四河刚走到家门口准备拍门,忽然脑后劲风响起,他不是练武之人,当然无所察觉,还当是夜风之类。可是下一刻,一个大袋子已经罩到了他的头上,又有一块厚厚的汗巾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喊不出声来。同一时间,他感觉到有七八只手抓着他的四肢,将他抬起,狠狠地扔在了一辆马车上,然后他脑后遭到重击,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四河在马车的颠簸中缓缓醒来,他套着头套,嘴中还被塞了汗巾,可是他不敢动,也不敢喊,知道自己这是被强人抓住了。又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赵四河内心忐忑,他已经下定决心,强人要什么给什么,还是小命要紧啊!
马车打开门,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赵四河,拖了起来,将他一路带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赵四河又被拖行了一会,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透过头套,他看见了闪闪烁烁的灯火,架着他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将赵四河扔在地上,其中一人一把拽下了他的头套。
长时间的黑暗让赵四河的双眼无法适应室内的光线,好一会,他才眯缝着双眼四下打量一番,心中又想起一事,赶紧又把眼睛闭起来,大声喊道:“各位好汉,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各位好汉,要银钱,我有,定当如数奉上,还望饶了小的贱命一条啊!”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
赵四河不敢违抗强人的命令,缓缓睁开眼睛,四下打量一番,这是一个破旧的板条仓库,空无一物,只是正前方站着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男子身后似乎有些被绑着的人,都耷拉着头,昏睡了过去。
那些被绑着的人,双手吊起靠在墙上,双腿瘫坐于地,面目看的不甚清楚,却是能分辨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黑衣人见赵四河看了过来,向身边的另一个黑衣人示意,那人递过一个火把,他接过火把,将火把移到身边的一个被绑着的人脸边移了过去。
火光照亮了脸庞,赵四河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亲!”他突然间如坠冰窟,用尽浑身力气才喊出了这句话。
那黑衣人见他认出自己老娘,双脚移动,火把一一经过所有被绑着的人,赵四河看去,除了娘亲之外,父亲、妻子、长子、次子、女儿、管家,甚至是他家的丫鬟和粗使婆子,全家老小,具都在此。
黑衣人走到最后,停下脚步,火把停在了赵四河家丫鬟翠玉的脸旁。赵四河见黑衣人停下脚步,也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只是如遭雷击,全身麻木,双齿兢兢,默然无言。
那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突然一刺,匕首就刺进了翠玉的心脏。然后匕首迅速拔出,那血就像是无数被赵四河宰杀的牲畜被割喉时一样,向前喷溅的又高又远。
万幸赵四河全家仿佛都陷入了深深的沉睡,没有被这一幕吓破胆子,却可怜翠玉,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黑衣人如此狠烈,已经吓破了赵四河的胆,他胯下一凉,痛哭流涕得说道:“英雄莫如此,莫如此啊!要什么,我都给,我都给啊!不要杀我家人,不要啊!”
那黑衣人不可查觉的一笑,将手中匕首一抛,扔到了墙角,缓缓走到赵四河面前,抬起他的头,说道:“都听我的?”
赵四河已经无法言语,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黑衣人仰天长笑,震得房间内众人耳鼓都疼痛起来。
过了很久,赵四河又被套着头套,送了出来,当他被一个人扔在家门口时,手上多了一包药。他紧紧地抱着那包药,快速进了自家院门,背靠院门,手捂着嘴,流下了无声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