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瓢虫少爷
作者:
西城尚金 更新:2021-03-28 19:49 字数:5400
第一章七星小瓢虫
天崇十年,苍岭县,二道河村,中元节,午后。
四十岁的常员外正在陪怀孕的妻子怡琳聊天,后花园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叫声,他急忙跑出去。
见假山旁边,三个正在清理鱼池淤泥的仆人,纷纷跳出鱼池,回过头来,惊惧地望着池里。
他疑惑地走过去,见池里有一个黄呼呼光溜溜的大肉团,无皮无毛、头尾难辨、四肢不明,一张鸭子嘴长在侧面,两只绿豆一样的眼睛,镶嵌在顶部,冷冷地注视着人们。偶尔颤颤巍巍地蠕动几步,常员外后背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啊!是太岁······太岁,太岁······”他面色如土,两眼发直,喃喃自语。
“快,快填上,”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员外,你看,太岁不见了。”一名仆人指着坑里。
咦!果然,鱼池里空空如也。眨眼间,凭空消失了。环顾四周,也不见踪影。
他瘫坐在鱼池旁,呆呆发愣,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遣散仆人们,常员外独自一人,徘徊在后花园里,深陷在一种不祥的预感当中,而不能自拔。
太岁头上动土,大运压三年。这句话在苍岭民间已经流传了上千年。
前年唐九叔家盖房挖地基时,就曾经挖出一个太岁。不久,唐九叔病亡,妻子、儿子、儿媳及家属数十人,不到一年相继病故,仅有小孙女唐沁儿尚存。
“我常松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有损德行的事啊,太岁为何要光顾我家?但愿苍天有眼,保佑我常家人平平安安。”
整个下午,常员外呆在后花园中忧心忡忡,胡思乱想。
黄昏时分,屋内传来洪亮的呱呱呱呱的声音,接着丫鬟小翠跑来报喜,“恭喜老爷,夫人生下个小公子。”
老来得子的常松兴冲冲来到屋里,抱过婴儿,仔细欣赏着。一张胖嘟嘟的小脸蛋,两道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对出奇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像算盘珠儿似的滴溜溜乱转,边啼哭边左右顾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蓦然发现,孩子的后背上,有几个小红点,共有七颗。心想,孩子刚刚出生,就被蚊子叮咬了。当时,他也没有十分在意,忙吩咐丫鬟,“小翠,仔细找找屋里的蚊子,见到了,把它们驱赶出屋,千万别伤了它们的性命。”接着观察那小红点,原来,根本就不是蚊虫叮咬所致,分明就是胎里就有的。
不管怎么说,喜得贵子是人生一大喜事,何况常员外是已经四十岁的人,去年拜佛求子,才得来的这么个儿子呢,萦绕在心头的‘太岁’阴影顿时散去。
全家人刚刚欢喜了三天,又为一事愁开了。这孩子不吃奶,也不睡觉,只一味地啼哭。
找来村里看香的吴婶儿,在家里“天灵灵,地灵灵”地折腾了一天,也无济于事。后又按照一个神汉的方法,在村里的街头胡同贴上了小告示,上面写:“天黄黄,地黄黄,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的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两天过去了,也无济于事。
家里的钱管家提醒道:“小公子日夜哭啼,必定是有些缘故的。何不去拜求浮图寺的慧通禅师,他可是个现世的活佛,能够看出众生的三世因果。”
常员外听了,连忙准备米、面、油、菜,水果,香烛,带着十二个家丁,两乘轿子,前往西北十八里远的浮图寺迎接慧通长老。
刚刚踏入山门,慧通禅师就远远迎接过来,常员外恭谨下拜,“烦请长老救救我家儿子。家中新出生的小儿,不吃不睡,日夜啼哭,已经快七天了,现已危在旦夕。”
长老扶起常松,呵呵笑道:“施主放心,待我前去会他一会,自然平安无事了。”
没有在寺里多逗留片刻,二人各乘一顶轿子,急急来到常员外家。
常松请长老在客厅坐下,忙把仍在啼哭的婴儿抱来。长老眯眼审视良久,肃然道:“请施主准备清茶,四果,香烛,寿金,待老衲安抚于他。”
须臾,一切就绪。老禅师焚香祷告:“奉请三星照符令,天上日月来供应,南斗北斗推五行,我佛显灵勒真令。”祷告完毕,长老摸着婴儿的头,“不哭,不哭,斗姆命汝。噬魔将临,万户萧疏,九天浩劫,非君莫除。善哉,善哉。”
长老刚刚说完,婴儿立时止住哭声,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全家人忙跪拜,常松喜极而泣,“感谢长老超度救命。恳请长老为犬子赐名。”
慧通长老望着婴儿那俏皮的笑脸,会心地笑道:“从此天下又多了一个好斗者,你就叫‘斗天’吧。”
常松命厨师做了一桌丰盛的斋饭,与长老边吃边谈。提及家中出现太岁一事,是凶是吉时,长老呵呵笑道:“吉凶乃因果所致,请施主不要徒增烦恼。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要来。一切随缘,放下一切求心安。”
席间,常员外令小翠又抱出婴儿,让长老看婴儿后背上的七颗小红点儿。长老指着红点道:“施主请看,七个红点,摆成一个勺形,此乃北斗七星图案。你看,从这里起,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瑶光星。北斗七星为七元解厄星君,居北斗七宫,即:天枢宫贪狼星君、天璇宫巨门星君、天玑宫禄存星君、天权宫文曲星君、玉衡宫廉贞星君、开阳宫武曲星君、摇光宫破军星君。这孩子命犯天罡啊。恐日后难以教养。”
常员外诚惶诚恐,“请长老给个破解的法子。”
长老道:“三年之内,每到初一,十五子时,朝向北方焚香叩拜,方可化解。”
“适才听到长老祷告说,噬星将临,九天浩劫,不知是指何事?长老可否透露一二。”常员外问道。
长老面露忧容,长叹道:“三年前,老君和佛祖在灵鹫山相会,谈及噬灵族也是一筹莫展。这噬灵族乃我三十三重天之外,噬灵星上居住的灵魔。他们智慧是我等众神智慧的百倍之多。自混沌初辟,民物始生以来,一直与我界井水不犯河水。可谁成想,噬灵魔发现,我界孕育的灵气,可用来做他们的灵动能源。他们吸纳我们的灵气后,万亿光年的距离,就可一念之间到达。日光电光的速度,在他们眼里,就如同蜗牛爬行的速度。老君和佛祖都坦言,近来发现,有不少的高僧大德和道法高深的神仙都离奇地消失不见了。已经断定,噬灵魔已经来到我们的身边。”
员外听了,心里发凉,“敢问长老,那我们该怎们办?”
长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果渊源,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还是那句话,一切随缘吧。老天自有安排。”
吃罢斋饭,常员外又派轿夫送回慧通长老。
光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十二年过去,常斗天也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本命年。此时的斗天,后背上的红点,已经变成桃红色。村里的小伙伴们亲切地叫他‘小瓢虫’。家里年轻的家丁,尊称他‘瓢虫少爷’,他也为此感到骄傲,毕竟瓢虫会飞,比人强多了。在相貌上,更显得与众不同,身高超出同龄孩子多半头,宛如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而且膂力超人,与村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摔跤,除了二愣子能够把他打得望风而逃,狼狈逃窜之外,竟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从不护犊子,是常家的家风,虽为豪门贵族,却不给孩子安排保镖家丁,自己的孩子在外边与村里其他孩子打架了,无论占理不占理,总是吓唬自己的孩子,给对方赔礼道歉。这一点,使斗天非常恼火。在聪明伶俐方面,好与歹各半。装神弄鬼,无师自通。偷鸡摸狗,不学自高。坑绷拐骗,触类旁通。而读书识字,基本靠蒙。四书五经,也是半瓶醋的水平。奇怪的是,在诗词歌赋方面,略有心思,经常拽上几句名言绝句教导别人。
自打念书以来,教书先生请来了三十余位,都不过仨月就辞职不干了,说这孩子神仙也教不了他。不是他不聪明,而是聪明的不是地方,同龄的孩子们每天端坐在书房里,摇头晃脑地背诵《三字经》、《百家姓》,而常斗天东跑西颠地忙些蚂蚁搬家,二狗掐架之类的。曾经有一天,趴在鸡窝旁研究母鸡如何下蛋,一趴就是多半天,这也算是勤奋好学吧。这对望子成龙的常员外来说,实在是无奈,在亲朋好友面前颜面扫地,甚至感到无地自容。
无奈之下,常员外来到浮图寺。
见到长老,常员外哀叹道:“请长老大发慈悲,替我管教我家斗天。他不学无术,顽劣异常,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地干些不务正业的勾当,就是不理学业。我想尽了法子管教他,就是见不到浪子回头的时候,我怕这孩子将来成了废人。”
长老听了,笑呵呵问道:“斗天身体可好?每天快乐否?”
员外气呼呼地道:“他,哼哼,身体比谁都好,整天嘻嘻哈哈地玩耍无度,比谁都快乐。就没有见过他不开心的时候。”
“那就好,那就好。”长老沉思片刻,“既然百法难治,就不如不治,任他去吧,或许老天自有安排。”
员外觉得一头雾水,没想到长老竟然说出这话。他悻悻地回家了,一腔对儿子的怒火油然而生。
······
夏夜,皎洁的月光下,全家人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享受着难得的习习凉风。
丫鬟用蒲扇给斗天驱赶着蚊虫,奶奶常张氏指着天上的银河给斗天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母亲怡琳给斗天剥葵花子仁。常员外一人,独自坐在亭子边的小板凳上,低头思考着什么。
斗天靠在奶奶的怀里,目光追随者一个萤火虫的行踪,从西追到南,从南又转向东。突然发现,东方半空中,出现一个飞行的怪物,形状如马车的车轮,散发着五颜六色的荧光,自东向西,无声无息地缓缓飞行于云端。行至西北突然垂直降落。片刻后重新飞起,奔至村西的西谷上方,悬停不动了。见有几个人形的东西从轮毂中坠落下来,接着,彩轮化作一颗流星直返东方天际,一条魅影划过村庄上空,村里村外,映满霓虹。良久,余光慢慢消逝,山村寂静如初。
斗天激动得蹦起来,“嚯,有神仙降落了。我要去西谷看看。”说完,撒腿就往外跑。
常员外气不打一处来,他上前薅住斗天的脖领,使劲往回一抡,斗天顿时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遇到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就高兴得撒开欢儿了,让你读书写字时,你蔫儿得就像染上了鸡瘟。我常家怎么会出你这么个货色!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他越想越生气,上前又对着斗天的屁股踢了两脚。
斗天闭着眼,一动不动。
怡琳吓得脸色煞白,扔掉手里的瓜子仁,扑到斗天身上,“儿子,你醒醒,醒醒啊······”见斗天毫无反应,她抱起儿子的头,抬头望着员外,泪水滂沱,“官人,你就这么狠心。”
“夫人,我被这小兔崽子给逼疯了。你可知道······”
“啪,”常张氏没等员外把话说完,就背后给员外来了一记耳光,“你疯,你疯,你给我疯一个试试。我孙子要是有个好歹,看我怎么扒了你的皮。”
老太太伸手去掐斗天的人中,“孙子,我的好孙子哎,你是不是在装蒜,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啊。”
斗天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哈······”他豁地站起来,冲着旁边正在捂着腮帮子转圈的父亲,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老爹,怎么样,还疼吗,回头我劝劝奶奶,让她下次下手轻点儿。”
员外的怒火再次燃起,挥舞着拳头奔向斗天。
老太太不动声色,用眼睛的余光斜视着员外。员外见了,像泄了气的皮球,灰溜溜地躲到远处呆着去了。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哪像我的儿子,分明是我的爹啊。”
众人回坐在亭子里,只有员外一个人在假山旁边生闷气。
斗天跑过去,拉起员外的手,“老爹,咱俩到那边去商量点儿事儿。”
员外鄙视着斗天,随他来到假山后。
“你挨打了,我就今晚也不去西谷了。这就算扯平了吧。”斗天嘿嘿一笑,“明天早晨,还得求你老人家给我派几个家丁,随我去西谷。一来看个究竟,二来顺便打个猎物什么的,回来后给你老人家补补身子。最好派功夫好的赵广和箭法好的李四,跑得快的张驴子和王蛤蟆。再有就是带上咱家的猎鹰,还有那条山东细犬‘二黑’。还有就是这事不能让我奶奶知道,她如果知道了,肯定要阻止。还有,以后别给我找老师了,省下这笔开销多好,铺张浪费是多么可耻的事情啊······”说着说着,斗天觉得不对劲儿,抬头见老爹漫不经心地眼望天空,思想开小差了。
“嗨,老爹,注意力集中点儿好不好,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奥,你还没说完吗,那就接着说。”员外继续眼望天空,淡淡地说,“我听着呢。”
“不对,你肯定没听,”斗天凝神审视着爹爹的脸,“刚才我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你给我重复一遍。”
常员外忽然瞪大眼睛,“呸,你以为你是我爹啊。事事都得听你的?”
斗天气得呼呼喘粗气,太阳穴鼓起老高,“少废话,来个痛快的,同意?还是不同意?”
员外幸灾乐祸地看着儿子,心想:终于轮到你小子生气的时候了,让你也尝尝生气的滋味。
“儿子,我郑重告诉你,没门儿!”
“哈哈哈哈······”斗天突然转怒为笑,拍着爹爹的肩膀,“我略施小计,你就得乖乖同意,老爹,你信不信?”
“你想怎么样?”
“只要我喊‘救命啊’,然后躺在地上装死。你掂量掂量这‘不同意’的后果。现在你反悔还来得及。毕竟你是我亲爹,我给你一次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员外噗嗤气乐了,“小兔崽子,你配说‘做人’二字吗?”
“好,看来你是死不改悔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说着话,他咚地一声,躺在地上,张开喉咙就要大喊。
员外急忙扑过去,用手紧紧捂住儿子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父子俩正在扭动得不可开交之时,员外觉得后背上挨了一闷棍,疼得他呲牙咧嘴,忙松开了手。
老太太站在背后,“你想打击报复吗?哼,这么大人了,跟个孩子叫什么劲。没出息的东西。”说着话,抡圆了拐棍,又要往下嗨,斗天就地一滚,站起来,护住爹爹,“奶奶,高抬贵手,放过你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吧,毕竟是你老人家亲生的,又不是大街上捡来的。”他轻轻拍打着奶奶的胸口,“奶奶,消消气,回头我替你好好管教管教你儿子。”
老太太抚摸着斗天的头,“天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惹爹爹生气了,爹爹管教你也是为你好,怕你将来一事无成,成个没出息的人。你爹爹像你这么大时,早就跟着你爷爷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去了,算账写账打算盘全都靠他。哪像你现在这么不着调。”
“放心吧奶奶,我略施小计,就能够比你儿子强。”斗天拍着胸脯,“不信你就走着瞧。”
“老爹,”斗天侧头问,“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同意什么?”员外装作不知道。
老太太不耐烦了,“你们刚才的谈话,我都听到了。我做主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