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通风不佳，浑浊的空气中，永远夹杂着酸腐、汗臭、食物残留、尿骚味等许多味道。陈飞虎提着一坛酒，拿着两只大碗，走在都城天牢阴暗的走道中，尽管因为职务需要，他曾是天牢的常客，但他永远发自内心的厌恶天牢中的这种混杂着死亡、恐惧、绝望的味道。
  陈飞虎走到走道尽头停了下来，这间天牢里最尽头，位于地下位置最深，也最为隐秘的牢房，便是关押王文泰的所在。
  随行狱卒拿出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陈飞虎推开门走了进去。
  牢房中，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下来微弱的光芒，空气中的浮沉，便在光芒照到的地方飞舞。王文泰四肢都被拷着粗壮的铁索，在地上盘腿闭目坐着，牢房的门打开来，似乎也并没有吸引到他。
  “看样子你还挺享受这大牢的。”陈飞虎走下阶梯，来到王文泰面前。
  “你来干什么？”王文泰睁开眼睛，平静地问道。
  “没什么，呵呵，找你喝喝酒，”陈飞虎也像王文泰一样，盘腿席地而坐，放下手中的酒坛子和两只碗，“我们应该有十几年没有在一起喝过酒了。”
  听陈飞虎这样一说，当年他与马宁予、陈飞虎，兄弟三人在桃李春风下，痛快喝酒的，爽朗大笑，畅谈抱负的画面，又浮现在王文泰眼前，想来此时陈飞虎眼前，大概也有同样的回忆画面。
  “喝完这碗酒，就是我的死期了吧？”王文泰接过陈飞虎递过来的酒碗，看着陈飞虎将酒倒满他手中的碗，然后一饮而尽。
  陈飞虎也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摇摇头说：“是啊，想当年，我们兄弟三人，也是这样喝酒，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了，文泰，你说这是为何？”
  王文泰冷笑一声，说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嘲笑我？”
  陈飞虎提起酒坛，又往两只酒碗里倾倒美酒，倒好后将酒坛重重放下，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碗，又是一饮而尽。
  “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落井下石，不择手段之人？”陈飞虎盯着王文泰问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自然有数，不必问我。”王文泰回道。
  “哈哈哈……”陈飞虎大笑不止，笑声中透着些许苍凉，忽而他又停住了笑，变了一张脸，横眉对着王文泰，说道：“文泰，你和马宁予，都是自作自受，怪不得我！”
  王文泰沉默着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照这么说，人的一切，就都是命中注定，没得改变？我陈飞虎偏不信这个邪！”陈飞虎恶狠狠地说，“想当年，你们凤山王氏家世最厚，马宁予次之，我最差，不光家世比不过你们，就连武功文采，我也比不过你们，跟你们两个比起来，我陈飞虎平凡得就像一颗石头，可是如今呢？呵呵呵，马兄被株连九族，自己成了叛党，而你，王文泰，是被神明指示要杀的人！文泰，当年我奉命处决马兄一族，这怪不得我，我不去做，有的是人去做，现如今，君上若要我逮捕凤山王氏，你也怪不得我，你们二人若非如此，我陈飞虎岂有今日的地位？”
  “什么？神明指示要杀我？”王文泰问道。
  陈飞虎冷笑一声，提起酒坛子倒酒：“前两日，君上与我一同去了太木廷，问事于神骨，王文泰该不该杀，那神骨本来光芒黯淡，忽而光芒大盛，谁能料到，处死你王文泰，竟能让神明也拍手称快，王文泰，枉你一代诸侯，走到最后，竟然被神明赐死，我这当兄弟的真为你担忧，等下去了，你有什么脸面见你的祖宗们！”
  听了陈飞虎的话，王文泰如遭天打雷劈，脸色一时变得灰暗无比，口中又问了一句：“神骨果真如此？”
  “哼哼，”陈飞虎喝下碗中酒，“君上本来举棋不定，不知该当治你何罪，但从太木廷出来，便有了定论，下令抓捕都城及全国，与你凤山王氏有关的一切人等，你大哥和妹妹，还有那些支持你们王氏的大臣们，也在这牢中，受着被你牵连的罪！”
  “什么！”王文泰腾地立起了身子，“陈飞虎，你心中还有一丝仁义吗！”
  “仁义？哈哈哈哈……”陈飞虎大笑道，“王文泰，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若不是你行不忠之事，何来我行不义之举！”
  “我没有不忠！”王文泰怒吼道，“我若要对王族怀有异心，今日绝不会坐在此！”
  “哈哈哈哈哈……”
  听了王文泰的话，陈飞虎又是一阵大笑。
  “你笑什么！”王文泰问道。
  “我笑你太天真！”陈飞虎受了笑声，“王文泰啊王文泰，枉你英雄一世，祖上将军无数，竟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既想着忠诚，又念着仁义，天底下岂有忠义两全的美事？真没想到你们凤山王氏，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你看看眼下，你的仁义，你的天真，害了多少人，还将害多少人，你想过吗？”
  王文泰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向陈飞虎问道：“玥如她现在如何？”
  “你夫人？呵呵，她早就丢下你，偷偷跑回落英州去了！”陈飞虎说道。
  王文泰脸上神色，却似乎闪过一丝的变化。
  “不过，你家夫人真是厉害呐，一回到落英州，就纠集了王家军，将落英州防御得铁桶一般，看这架势，是铁了心不顾你的死活，要与王族反目对抗到底了。”
  “不行，玥如不能这样！”王文泰说道。
  “哼，”陈飞虎又是一声冷笑，“不这样，那能怎样，让整个凤山王氏，也陪着你一起去死？”
  “飞虎，你会去攻打落英州吗？”王文泰问道。
  “我责无旁贷！”陈飞虎回道。
  王文泰听了，仰天长叹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王文泰的叹息声，回荡在狭小昏暗的牢房里。陈飞虎再次在碗里倒满了酒，端起碗来，递给了王文泰，说：“拿着！”
  王文泰接过酒碗，陈飞虎说道：“世人都说我陈飞虎不仁义，今日我便做一件仁义之事！”
  说完，陈飞虎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眼下君上要的，无非是处死你王文泰，给神明和天下一个交代。而落英州，必不能再交与凤山王氏，若孔夫人与你后人继续对抗王族，被攻下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不知还将牵连进多少无辜之人！若是你王文泰能阻止夫人，让后人交出落英州，我陈飞虎还能保你王氏后人安全，但被贬为庶人，是免不了的了。”
  王文泰问道：“我如何能信你？”
  陈飞虎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现在除了信我，难道你还有其他的选择？”
  说完，陈飞虎转身便走，“明日，我便将领军前往落英州。”
  “慢着！”
  王文泰叫道，“这是你我喝的最后一碗酒。”
  说完，王文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陈飞虎在石阶前，听着王文泰将酒喝尽，然后抬脚走出了牢房去。
  “文泰，来世，别做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