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公主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21-03-28 02:35      字数:4157
  “大人您是第一个收留我们的女贤人,您不让我供您驱使,我就不起来!”一个脸庞青涩的少女趴伏在地上,饱含热忱地喊叫。
  此言一出,浑身勇武血性的女武者们都喊了起来,一时间院内威喝震天。
  “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
  “您若有仇敌,大可一言,我等誓死捍卫大人威严。”
  桑葚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这么激动,让她们退下后回到屋子里,拉着黄宴问:“天下女子苦久矣?真是如此?”
  她心里有答案,却还是不太想看清这个悲哀的现实。
  “也不可轻视小觑。”黄宴倒了一杯茶给她,还拿出扇子给她扇风,殷勤轻笑,“有赤诚而来者,亦有心怀不轨者。”
  贵族们不可能没安插手下在这些响应召集而呼啸而来的女武士中。
  “我懂。”桑葚道,“所以我早就决定择良木而植。”
  “这就是你不打算汇助所有女武士的原因。”黄宴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感叹桑葚果真聪慧。
  “明日就是神策节,瘟疫曝光,难有个好节日了。”黄宴又说,语气却根本没有一丝不快,他也许早就不当自己是斥女贰国人,只一心跟随桑葚了。
  “这是何节?”桑葚问。
  “每一个大巫都是神的策士,神策节就是给巫者过的节。”黄宴道,“您已见过宫里的大巫了吧?”
  “原来如此。”桑葚沉吟片刻,黄宴忍不住憎恶地说,“话是如此,所谓神之策士,更多是守护婴灵太平,这节日当天,若有女人堕胎,家人也要跟着死刑。”
  “动不动就死刑,这样的国度.....”桑葚说到一半不说了,她炙热的目光望着遥远天宇。
  和女武士们的相处意外的和睦,桑葚本来还有点紧张,国主也真拿得出血本,给她三百内屋,两百别室,这其实是以前一个落魄王爷世家的宅第,改建成了贤者府。
  桑葚是第六位贤者,也是唯一一位没有入斥女贰国户籍,只是匆匆旅客就应召的贤者。她的一应手续,也没人来办,搁置至今,无人问津。
  那个热忱又青涩的女武士还只到了十六年华,桑葚见她武器是一柄长剑,就给了她好用的磨剑钢,帮她磨刃,那女武士眉眼略似王曦,勾起桑葚不少回忆。
  女武士把手在膝头衣衫擦了又擦:“这怎么使得.....您不要亲自动手了——”
  “你叫什么名字?”桑葚放开手,朝其她走过的女武士示好。
  那少女道:“我叫庆羊。”
  “庆羊。”桑葚道,“有什么寓意呢?”
  “羊是男人,马是女人,爹是这么说的。”庆羊挠挠后颈大大咧咧地笑道,“不过,我已被逐出家门,无处可去。”
  “你的文朝话说得很好。”
  “嗯,我们国其实很多人都会说文朝话的。”庆羊不好意思地低头含笑,“我只是没想到,不用再寄居于武馆,看人眼色了。大人,您不知道我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被催着嫁人,却又不甘心,被催着产婴,却根本没那个心思。
  她们是极少数,只想持刀走天下,不把正义假手于人,夹缝中求生存的蝼蚁,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得噤若寒蝉。
  又一个女武士来找桑葚,说和木把她..奸..淫的事,喜极而泣,扑在桑葚肩头哭得颤抖。
  “和木现在是活死人了吧。”桑葚道,“他若不是太狂妄,对我动了杀意,也不至于如此。”
  仍然有不少女武士来找,她们的名字桑葚一一记下,又都纷乱如麻,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找到同类的感觉。每个少女踏过门槛的声音,都是那么悦耳。她们的说话声和习武声,融合成一股刀兵的风,在屋檐上旋转。
  又有人踏过门槛,掀起律令纸,撩起袍子对着天边行礼:“目迩公主召见——韩姬贤者应召而去吧——”
  仿佛唱戏般在桑葚耳边喊了三遍,桑葚苦笑:“臣领旨。”
  目迩公主是国主最宠爱的公主,盛宠在身,如明珠映月,花树垂露,无数公子王孙奉上礼茶羊马,盼望公主成年后嫁予己家,承了这间接而来的龙恩。
  黄宴跟随桑葚进宫,宫巡武士收了他们的武器,罩上禁用法术功效的衣袍,坐在轿子上,一路抬着过了黑洞洞的宫门。
  到了公主大宫门前,桑葚一个人进去,黄宴在外面等候。
  过了宫门,便是三道拱门,象征「吉祥」「喜乐」「恩孝」,又走过一道小桥,桥下碧水粼粼,又见到三道帐子门,两边帐子镶满珠宝挂翠,乃是「尊父」「惠夫」「佑子」,佑子门之内,才是真正的公主大宫。
  佑子门上悬挂一面铜镜,里面镶嵌一颗大夜明珠,如传说中的海底龙宫。饶是桑葚从小所处居室华丽,依旧被这耀世的富贵堂皇了双眼。
  目迩公主坐在宫殿里骑着自己的人马,举着马鞭催促道:“跑快些,跑快些。”
  那人马是侍婢,无奈俯下身让公主骑着。公主已经十五六岁,还心智如顽童,并不懂得尊重别人。
  外面报说桑葚来了,公主便下了「马」,去整理妆容衣饰,在帘子后坐定,一抬手:“把人召进来。”
  等到桑葚进来,目迩公主顿露喜色:“贤者,是韩姬贤者吗?”
  “是臣。”桑葚行礼,却没有跪在地上,所以她的礼严格来说不合规矩。目迩公主的随从打算训斥,被目迩公主打断:“快叫贤者过来,我想看看女贤者!”
  她语气充满好奇,桑葚被示意过去,她就用手掀开了珠帘,把头探进去,看见那个头上仿佛戴了一整株花树的美貌小公主一脸娇笑,甚至伸手来抓自己的手:“我想卿卿,卿卿快坐,快坐。”
  她拍着垫子高兴地踢腿。
  桑葚便坐下,公主又道:“我梦见卿卿了,在卿卿还没来的时候......我召卿卿来,是想问现在真的瘟疫横行吗?可我身上还没有红疹。”
  “嗯。”桑葚粗浅地回答一句。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多说多解释什么,事实就在眼前。
  “我羡慕贤者您。”公主突然凑到桑葚耳边,“我羡慕能御空而行的您,可惜我本事太低,没有天赋。”
  少女眼睛晶亮如珍珠。
  桑葚问:“您可学过修道之术?”
  公主摇头。
  桑葚又问:“您可练过技击之法?”
  公主又摇头。
  桑葚道:“公主擅长什么呢?”
  “针绣女工。”公主道,“可惜也不拿手,算不得擅长。”
  桑葚不说话,想了想,又问别的问题:“公主平时喜欢玩什么?”
  这一问就问出不少东西,两人渐渐谈的和睦,最后目迩公主摇着桑葚的袖子不让她走:“再歇歇吧,和我一起用膳好吗?我羡慕您的本事,您要是能教教我就更好了。”
  “没有筑基,如何建楼?”桑葚道,“公主莫急躁,终有一日有机会。”
  “好,我听贤者的。”公主满眼的慕色,难掩激动,饭菜端上来,也逐一推给桑葚,“请您用这个。”
  “请公主也用。”桑葚笑呵呵的,装作没看到公主侍从嫉妒的眼神。
  目迩公主会说文朝话且非常流利,是桑葚没想到的。她吃完饭,天色已黑,目迩公主道:“请您住在我这里一晚吧。”
  “公主恕罪,我的侍从还在大宫外等候。”桑葚推拒。
  目迩公主咬着手指:“我不想让贤者走,贤者的侍从也都进来歇息吧。”
  “公主恩德如海。”目迩公主的侍从道,“可是公主,不可有男子入公主大宫。现在天还不算黑,凭贤者的本事,转瞬即可回府。”
  “真的?”目迩公主迟疑,桑葚听不懂那侍从用斥女贰国话说了什么,只见目迩公主垂下脑袋一脸丧气,她便说道:“臣愿再陪公主一刻钟。”
  “好!”目迩公主笑的拍起手来。
  桑葚看了眼窗外夜色,扶着公主去帘子里再次坐下,促膝而谈。这次她不再闲聊家常,劝公主屏退侍从后,问了两件事。
  “鸦叵天王?”目迩公主淡淡道,“是妖魔?”
  “请公主助我调查。”桑葚恳切地下去行礼,被目迩公主拦住,她趁机又道,“还有一事,我想寻一故人,名为橘福,她来尊国正是讨伐鸦叵天王第二身,却如今音讯全无,盼您助我,感激不尽。”
  “快快起来,我怎么会拒绝贤者?”目迩公主稚嫩如花的脸染上坚韧之色。
  天色垂暮,桑葚出了公主大宫六道门,看见黄宴还站的笔直,孤零零地在门口等着自己。
  “累了吧?”桑葚关切地看了眼他的腿。
  “修道之人,这点不至于说累。”黄宴道,“我近战缺力,远攻失势,术法不强,刀战也弱,唯有这「不动身法」的耐力是我强项。”
  桑葚笑笑,展示手里提着的酒壶:“公主赐的,送你了。”
  黄宴直接掀开盖子往嘴里灌,没有半点迟疑,充满对桑葚的信任,喝了两口他就盖回盖子,张开嘴感慨道:“当真好酒!”
  两人上轿回府。
  夜黑风高,桑葚在回府的路上下了轿子,她扭过头看看四周的夜色,感叹一声:“好夜色。”
  乍然一声响,平地一声雷。宛如快刀斩乱麻,快电映朝霞,桑葚的发丝随着她的肩膀一同被划了一刀,缕缕碎发飘摇落地。
  桑葚退身冷眸一看,一把牛头柄的长剑正朝自己面门刺来。
  她左提右挡,挡不住牛马般的力道,向后急速退去,抬腿踢开剑刃,抽出腰间匕首,直投而去,刀光剑影之中,她看见一双饱含恨意的双目。
  桑葚当即就要眨眼施金光术,双眼却猛地被一股术法擒住,眼皮如胶水黏连,整个人向后栽去,原来又被施了她最怕的眩晕术。
  虎狼般的男子收剑提身,眨眼间飞扑到桑葚面前,他运筹广术,三十道虚化金环拦腰缠住桑葚意念,他双手持剑,眼内放出火焰般的决死之意。
  “妖女,你灭我满门,是该斩你狗头的时候了——”
  天空是暗红色的,屋宇为青黑色,在这苍茫阴暗的红夜里,响起了惊雷闪电,不多时便要下雨了。
  剧电一过,便照亮了地面上的一切。
  刑瀑雅致风骨的青年脸早就布满憎恶阴云,狞笑着,快意着,即将斩仇人于剑下——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幼时就培养出来的斗狠之气令他凶猛如恶鬼,十里不得犯。
  他脸部肌肉微颤,那刀却顿在半空不动了。
  他错愕了一瞬。
  地上被他踹倒的地方本该是黏连了双眼眼皮的桑葚,却被雷电一照,是一个发丝散乱浑身泥水的狼狈青年坐在地上。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黄宴,他用手遮着额头双眼,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嗡嗡作响,呼吸急促。
  听到刀尖砍来的声音停滞了,心里原本的忐忑才烟消云散。
  刑瀑的刀被一脚踹开,他手一绷,刀脱了手,整个人被扼住喉咙,感受到千斤之重压。
  在闷雷与狂闪的强光里,一张狠厉的美人脸出现在眼前,刑瀑被推到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桑葚抽出怀里的匕首,一刀扎进刑瀑右臂关节附近,同时双眼放出金光。
  刑瀑大叫不好,连忙闭眼,没看到那金光,才不至于双目失明。
  右臂整个都剧痛难忍,刑瀑忍不住低声哀嚎。
  桑葚抽出匕首,他身体也跟着抽搐,附近官衙守夜的人来了,桑葚又是一刀,刺入刑瀑左臂。
  她突然感觉到刑瀑又要施展幻术,连忙退开,刑瀑周身笼罩起白雾,“砰”的一声,烟雾蓬开,烟散去后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桑葚不追,回身去查看黄宴的伤势。
  黄宴的幻术被桑葚破开,他的双眼依然紧紧粘合严丝合缝,眼缝里还流出血水。
  桑葚早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用幻术让别人以为黄宴才是自己,骗出跟踪的歹徒。
  没想到这歹徒居然是刑瀑。
  “我马上带你去找医者。”
  桑葚着急地一把抱起黄宴,凌空而走。行轿子的男武者吓得对闻风而来的官衙人员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