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贤士
作者:山神金鳞      更新:2021-03-28 02:35      字数:4247
  桑葚骑在白马上,被日头一晒有些晕眩。听着山呼海啸的“贤者大人”,她知道自己有些飘飘欲仙,突如其来的待遇,从未有过的被欢迎。
  一直以来,她在人多的环境下都是被围攻。
  现在这样也太稀奇了。百姓的呼喊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强烈需要的大贤人、大圣人一样。
  她命令自己想点别的,不要沉溺在荣誉里,这东西就像沼泽,过度沉迷只会自溺,童年时老师也教过:莫喜过度,莫悲逾极。
  她想起自己明明获得了自愈的妖魔之力,却还是因为不会应对别人的眩晕之法,而被李堡一剑刺死。
  或许是昏迷晕厥时,无法自愈?但那时候她被日落城的寡妇奴氏虐待,昏厥数次,依然在昏迷中自愈。
  桑葚猜测,是可以在没有死的重伤情况下自愈,但若是一击就重伤五脏六腑,那自愈也无力回天。
  她转念又想,鸦叵天王南曲召集百个妖魔围剿她时,她也曾被撞到石壁上,气浪重伤肺腑,却依然自愈。
  因为有自愈之力,她才能在众魔手中逃脱并斩杀它们,保护王曦,否则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她渐渐明白了。
  难道有不属于自己身体的武器进入自己身体,比如利剑穿身,身体必须等剑拔出来,才能自愈?
  醒石的记忆里,京参拔出她体内的剑,她才身体自愈。不过那时为时已晚,所以一个魂就死了。
  但是,她掉入寒井,以及在妖魔塔第一层被沙怪弄死两次,怎么又活了呢?
  她的一个魂,或许并不代表只有一条命。
  或许,有什么在暗中保护自己。
  桑葚的沉思让纳罕将军有些疑惑,她并没有因为隆重的欢迎而兴奋——看来必须要别的东西才能真正招安她。
  驭灵术又叫御灵术,是一种自然人力的术法,能够调动人体一百四十八能量轮,也能感知自然九千零九种生命力。
  但也是得道行高才行。
  一般人也就隔空感知一下,调动一点生命力。
  纳罕将军运用御灵术,召来瑞鸟,把写的书信挂上,转瞬就去到王宫。
  国主抱着自己的女儿,目迩公主见瑞鸟传信,高兴地拍手叫道:“好术法,好术法!”
  她看向布汗国主,斥女贰国语言带着一种夸张,她说出来就是极为娇憨:“父王,我也想学修炼。”
  “女人不适合修炼。”布汗国主怜爱地摸摸女儿的头,敷衍着招来瑞鸟,“公主身娇体弱,父王不想你干那些粗活,做那些粗事。”
  目迩公主咬着唇道:“.....好吧,都听父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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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斥女贰国多是骑兵武将,在殿内聚集,皆穿护王彩衣,颈戴官项链,腰系陶银带,奕奕武夫,悍悍怒将。
  他们听说有御空术大能贤士,都齐齐对着王座上的国主打肩行跪礼:“恭贺吾王,纳得良才。”
  布汗国主并不怎么开心。
  白马已到,御前大巫也穿着肃正大衣,他托着蛇头杖,衣服上挂着咒文锦,见远处身披白袍的桑葚,连连摇头,对徒弟们说:“我国迄今共有五位贤者,道高术强,乃是护国五贤者,皆是别国感念国主求贤若渴,主动来投奔。
  却从未有女子做贤者,单数为吉阳,双数为凶阴,鬼冷妖啼,不久矣。”
  徒弟们皆是男子,有一个小徒只有十岁出头:“我国有三十四位大将军,却是双数。”
  大巫皱眉:“这是开国之主得到神的命令,必须建立三十四位将军之位。”
  “既然是神明旨意,双数就是吉数吧?”小徒依然在说。其他徒儿都怒目而视。
  “你别说了,师傅生气了。”
  “咱们国家供奉的是大天神,最尊贵的神。开国圣上所见到的那个神,并不是大天神,是个小神。”
  小徒咬着手指:“那每个神都是不同的信奉,难道世间没有一个确定的真理吗?”
  大巫的亲近徒儿掐着小徒的胳膊肉:“再说?”
  “呜....不敢了....我错了。”
  桑葚被将军们簇拥着走到跃龙台上,看着对面就是巍峨王宫,恢宏金墙,有沙搦檐角,风击高府之势。
  那三百黑玉屋脊、一千宝珠大帐之中,熙攘着广旗豪帜,阔玉长阶,又有蜥吞山云,蟾踏峨岩之志。
  国主斜靠宝座上,懒懒搭了桑葚一眼:“爱卿,请近前来,让朕看看你。”
  他只看得到白袍贤者是个女人身形。
  想起纳罕将军的瑞鸟密信,国主更是微微眯眼。
  会讲文朝话的侍从把话翻译给桑葚。桑葚走上前,左右侍从吼道:“见王行礼——”
  侍从再译过去,桑葚问:“何礼?”
  “跪礼。”侍从长的像门神。
  桑葚道:“我若不跪呢?”
  “不跪立死——”御前武士按住佩剑。
  布汗国主挑眉看桑葚,并不说话。桑葚感受到他的排斥,便编造道:“我曾通神,神说我不必对人跪拜。难道神的话不中用吗?国主,让我行个朝君之礼吧。”
  她说着就鞠躬抬起双手,仅此而已。
  等她直起身,国主依然不语,五指抠着宝座镶嵌的玉石。
  他身边的太监道:“贤者大人请坐东座。”
  桑葚走过去坐下,大殿内坐着的武臣一齐探出脖子看她的脸。
  桑葚落座,见桌上摆着一碟牛肉,一壶冷酒。
  侍从对桑葚低声道:“贤者您该请教陛下了。”
  桑葚挑眉,拱手问那仍容光焕发的年迈国主:“陛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国主用文朝话道:“没想到贤者是如此娇娥。”
  桑葚无奈,你会文朝话还用译者,却见大殿内众臣笑成一团,不怀好意地直勾勾看着自己,轻佻随意者有,轻蔑昂首者有,几乎没有带着尊重之意的男人。
  桑葚即使破了高空禁阵,依旧不能在国主心里引起过大激荡。就算它神通广大,斥女贰国的「大天神」依旧会保佑国主的王位。
  也有一人,即是刑瀑,他见这美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像那个桑姬。
  桑葚道:“陛下若只想轻浮于我,就收了这白袍吧。”她脱下白袍摔在桌上,抽出怀里匕首放在桌面,微笑看着国主。
  国主本来以为桑葚起码得是个男人。
  既是女人,又非贵族,对她用同样的礼数,对男贤者们不公平。
  她却怒了,国主也有不悦,大巫即使阻拦,低语道:“陛下,贤人都有些脾气。况且问问她御空术原理,再问罪不迟。”
  国主鹰眼一翻:“贤者你初入国境,私闯民家,强堕人胎,朕恕了你的罪,你也给朕及众大臣讲讲你的御空术吧。”
  他派头端的十足十,臣子们挤眉弄眼地瞧着桑葚,看她露出衣服的脖子和手。
  桑葚道:“我何罪之有?”
  大巫手下的徒儿皆是难者,有一个昂声道:“强杀婴灵。”
  御前大巫冷冰冰道:“恕我直言,贤者你.....似乎也堕过胎,杀过婴灵?”
  此话一出,在场包括国主在内的人都眉头紧锁,苦大仇深,为死去的婴儿抱不平。
  “你竟能看出女子是否有过胎儿?”桑葚嗤笑,“那么你能看出过我被强..暴多次的事吗?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自然堕了。
  那产妇强行生产,必然一尸两命,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自然堕了。
  敢问我何罪之有?”
  她掷地有声,死死盯着大巫:“你是男子,没有孕产之力、生育之能,在场的将臣,乃至陛下,皆是男子,敢问一句,公鸡可曾管母鸡下蛋,男人为何置喙女人生产之事?”
  “人和鸡能一样吗?”在大巫示意下,一个难者冷笑道,“人乃神之爱物,超脱万灵,降入母体的胎儿,是天神馈赠,婴胎有灵,堕之有伤人伦!”
  桑葚亦是冷笑:“既然如此,不堕便是纵容强暴犯,不堕便是谋杀其亲母,难道天神厌恶良民,独独喜爱犯罪之人?
  人若真超脱万灵,神为何见着世间苦难而撒手不管。人既是神之爱物,又为何妖魔现世而神视若无睹。为何母亲生产如过火海上刀山,仁爱的神为何这么对待母亲呢?
  再者,婴儿是胎体的成熟化,只有它有了思想,才算有了魂灵,才算一个生命。
  若你真觉得未出生的胎儿就是生命,那你何苦让它住在母体,为何不自己出来吃饭喝水?离开了母体,它只有死,这就是所谓寄生之物。”
  “可笑,神之所以不顾人间,是因为人有原罪。人背叛了大天神,大天神依旧怜爱人类,不计前嫌,但女人惹怒天神,神便赐她生育痛苦,女人是来赎罪的。”又一个难者道。
  桑葚一怔,旋即笑道:“依我说,是人本为人,在你们眼里,女人却是二等人。神赐给我们修炼之力,正是让我们把它用在缓解生育痛苦上,来报答母亲。
  然而世间之人不仅不知道缓解痛苦,反而只想着把修炼之力用于自相残杀,残害同胞。
  你竟把人类一半的人口,连同你的母亲,尽数贬为罪人,将其大无畏繁衍后代的痛苦视作理所当然,不仅毫无怜悯帮助之意,还给这痛苦镀金,将母亲贬为二等人,借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你莫要再说了——”有武臣用斥女贰国的语言怒吼。
  在场众臣全都站了起来,怒而威视,杀气腾腾,太监被国主吓到,国主探着身子,双目燎原怒火:“满口胡言!”
  桑葚见他们亮起刀兵,略略一笑,举起匕首扎在白袍上,冷冷道:“我本以为我被看中,没想到我在你们眼里竟是天生要赎罪的二等人。
  在你们嘴里,母亲天生带着原罪,她们又何苦生下孩子?
  若不理解疼痛为何存在,本应该去探究身体机能,找出病灶,予以去除。头疼感冒,为何还要吃药,这也是神的赐予,何苦治病?瘟疫之病,也不要去管了。”
  桑葚气笑了:“我不信世间真理如此绝望,只信有人在扭曲事实,恃强凌弱,给自己找个体面的借口罢了。”
  她转向那群难者,难者们读过大天神教的书,满腹都是拐着弯的诡辩,桑葚道:“我可以说出一百个神与人的故事,因为我无法证明,所以是我编造的。你们如果证明自己说的就是对的呢,没有拿出证据,那就是伪言。”
  国主被气的倒仰,指着桑葚哆嗦:“乱臣,违逆天神的匪徒!”
  御前大巫面不改色:“陛下,问出御空术咒法,再杀不迟。”
  桑葚见臣子和侍从们没有攻击自己,也不攻击他们,坐在椅子上,对国主拱手:“玄妙之理,当有铁证如山。可否有通神之人,能验证难者所说呢?”
  “我国国教,尔等岂敢污蔑?”一个武将提刀过去,五指一张,烈焰如火舌出地,桑葚早就给自己周身布下阵法,当即施展避火术,双眼看向武将:“自找麻烦——”
  金甲般的烈光迸射,那武将当场捂着眼睛失去视力,歪在地上脑仁嗡嗡作响。
  自从被李堡一剑刺死,桑葚下手不再多余犹豫,对方要杀我,必要杀他。
  武将当场瞎了,倒地丑态把他的同僚吓得一激灵:“妖魔之力?”
  “这是神胎!”国主身后的一个黑衣侍郎突然说,他抱着刀,乃是近战的高手,“陛下,万务谨慎对之,她狂也狂不了多久。”
  这样的安抚并不能消除国主的杀意,他握拳道:“天神就在天神塔里,这便是证明。”
  桑葚无语,怎么这些神神魔魔都喜欢住在塔里?
  “入乡随俗,尊重传统,我失言了。”桑葚朝国主行礼,自己捅了自己肚子一刀,看得在场众臣又是一愣,这又是何解?
  桑葚取出刀,腹部流血,却又自然痊愈,她擦擦匕首,笑道:“此番辩论,本不该在朝堂,是我草率,未经思虑便脱口而出。陛下找我来,究竟是为何事?”
  先兵后礼,要的是自己的脸面和尊严。
  刚才被这国的国教彻底激怒,桑葚已经不在乎再死一次,也要训斥这些难者。但转念一想,何必自找麻烦。
  她偷偷摸摸去杀了天神塔里胡言乱语的东西更好。
  桑葚之所以断定这国教不是天神所说,也是她神胎的感应之力。
  她在斥女贰国,只闻到大量的妖魔气息,还有一丝神圣不可侵犯的邪神之气。
  就像雪神分身那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