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名词，“哑奴”。
  这是一个相当古老的词汇，历史可追溯到上千年前。无数战败的人被刺穿锁骨和肩胛骨，用沉重冰冷的锁链连成长长的一串，直到地平线尽头。
  他们被依次拔掉舌头，象征他们作为最低贱的畜生，永世剥夺人与人交流的权利。他们将在无尽的苦役中消耗掉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在巍峨的城墙脚下尸体会被埋入以便填实地基。他们骸骨的脊梁将永远弯曲，驼负着最强盛的国家在时间中滚滚向前。
  直到前朝被彻底废止。
  宁朝延续了废除令，并依然严厉惩处类似事件，但黑市里还是时有出现。人类的劣根性在这里得到最完全的体现，哑奴没有人类基本的尊严和权利，被当成物品一般交易。
  这些人里，有些是家破人亡卖身为奴的，有些是被抓住的乞丐和拐卖的人口，有些是西边沙漠深处，南方密林之中，东方无数岛屿里的，宁朝各个边远地区的形形色色土著。他们会被人贩子用铁链铐住连成一排，被挨个残忍的拔掉舌头。有些甚至做的更绝，戳破耳膜，刺瞎双眼，人类在虐待自己的同胞时，想象力得到了极大发挥。
  高檀苏哲一时无言。
  女孩儿看还有希望，忙起身趴到桌旁，用拇指上的鲜血写了三个字，“我认字”。
  高檀艰难开口，嘴里好像含着苦药，声音生涩。
  “你，你是哑奴么。”
  女孩儿点了一下头，眼神平静澄澈，像月下秋潭。
  苏哲瞬间感觉自己胸中有一团火炸开了，这股火剧烈升腾，在烧毁他的神志。苏哲高檀平生不曾完全痛恨过任何一个敌人，不论是战场上的沃尔班人，亦或是以人为食的边奴。
  和沃尔班人之间是各为其主，双方刀剑相向死了没什么好说的。边奴人呢，他们虽然被称为人，但其实严格定义来说属于类人种族。
  从某种更宏观的角度来说，他们是属于食物链中人类的上一层，他们种族的身体构造天生是为捕猎人类而进化出来的。人类是其赖以为生的猎物，双方的关系就像蓝鲸吃磷虾，黄鼠狼吃耗子一般自然。虽然这个世界的人类不这么想，但深深受到马列主义唯物价值观影响的三好青年苏哲，却很明白个中的道理。
  但这些里唯独不包括那些漠视生命，玷污生命的人。曾死过一回的人才明白生命的可贵，也会更加痛恨那些糟践生命的渣滓。
  高檀苏哲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贩卖哑奴或其他类似的败类，他们为了钱可以贩卖人类的自由，尊严，他们不配称之为人，甚至连那些边奴人也要比他们高尚，遇到这种制造和贩卖哑奴的畜生，苏哲高檀不知道别人会怎么做，但对于他俩来说，只要有机会，遇到一个杀一个，遇到两个杀一双。而且要用人世间最残忍的手法杀死他们，仿佛这样才能为人类的累累罪行赎罪。
  高檀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他颤抖的翻出来一根碳棒和几张纸，放在了女孩儿面前。
  “妹子，你告诉我，船上还有其他哑奴么，如果有的话，有几个，你们来自于哪里，曾在哪里被贩卖，又是谁买的你们。”
  姑娘拿起碳棒，姿势优美而端正，明显曾受过非常优秀的教育。
  高檀苏哲和这女孩儿一来二去问答了半个时辰，总算把事情彻底弄懂了。
  女孩儿姓初名九九，今年十六年华，本是中京府殷实人家的掌上明珠，弹琴唱歌极有天赋，但十二岁那年被人贩迷走，割走了舌头。那是一段极为悲惨的岁月，苏哲听后差点没咬碎牙齿。
  被贩卖到富人家里做女奴，艰难逃出又被其他人贩抓住，受尽折磨拷打后被转手卖出，一路颠沛最后被一个位于熙照府府城的帮派买下，并当做一个小偷来训练。
  同为哑奴的其他女孩要么悲惨的沦为别人泄欲的玩物，要么早就因身体薄弱被残忍抛弃，只有初九九一人心灵手巧，因偷窃功夫了得而侥幸存身。
  之后帮派和裂玉港附近很多商船客船达成合作，而初九九和另外一名小偷就被派到了这艘船来，她每月要偷够规定的份额，缴给船东一份，剩余的缴给帮派，而那个小偷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派来督工的。
  高檀看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
  “苏哲这几个记住了，裂玉港青鱼帮，老大袁行，这艘船的船把头杜常青，船东杜常明，中京府那个人贩子组织这孩子不知道，只有几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名字，先暂时放一边。但这几个当前的必须处理了。”
  “我懂，正好这次我就计划给那个姓杜的船把头一个下马威，现在可以改改计划一并办了，可这杜氏兄弟罪还不致死，况且弄死了官府那头也不好办。”
  “嗯，这两位你看着来就好，但那个监工的小偷必须死。我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动手，你届时自己小心点。”
  “好。”
  初九九安静的蜷在角落里，默默望着那两个自顾自讨论的男人。泪水不知道何时已经淌了出来，一路流过脸蛋和嘴角，在下巴尖处汇聚滴下来。
  “妹子，那个小偷现在何……”高檀回头想询问初九九一些详细问题，结果发现她早就哭成了泪人。
  初九九直起上身，面向苏哲高檀二人，深深的拜了下去，臀部紧贴小腿，两臂贴住地板抱合，行了一个大礼。
  高檀强行把初九九搀起来，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听着初九九咿咿呀呀的嘶哑哭声，高檀感觉心都碎了。
  高檀沉重的叹一口气，强行硬起心肠。
  “妹子，我知道你很感激我俩，但我俩并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事情要一码归一码。买卖哑奴的这种败类我哥俩向来发现一个宰一个，但你偷东西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这世上落草为寇的人多了去了，但不管有多么悲惨的理由，该死的还是得死，该受罚的还是得受罚。
  这是道上的规矩你也应该懂，毕竟我俩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你更不用对我俩行这么大的礼。”
  初九九执拗的摇了摇头，扯过纸笔快速写下。
  “二位大人不论原由如何，都是在救小女子的命，救命之恩从没有忘掉之理，也许二位不是正人君子，但在小女子眼中永远都是！”
  高檀看着纸上那句话，突然感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字句一笔一划都深深刻入纸中，明显是用全身力气写下的肺腑之言。高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是扬了扬那张纸，坐回床上不再说话。
  苏哲开始归拢行装，之前为救人质买的那些违禁物品早就丢了，除了沈珂送的两把马刀，以及高檀的那把匕首，其他什么武器都没了。
  苏哲研了一大堆的稠墨，把马刀刀身抹了个遍，等晾干后用黑布缠死，结结实实系在了背上，接着翻出高檀的匕首，别在腰带上，严严实实的藏在怀里后，就推门走了出去。
  苏哲彻底愤怒了。这是一个阴暗的晚上，月光被乌云遮掩，海风呼啸，大海在剧烈翻腾。仿佛苏哲的愤怒感染了天地。
  月黑风高杀人夜，天意既然如此，那就该有人下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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